他无法大张旗鼓地为自己的独子庆祝,只能在他满月后两周借着圣诞节的机会为他立起一棵圣诞树,上面缀满了他想送他的礼物。
孩子确实喜欢。
他看她抱着儿子在窗边观赏那棵闪亮的树,那张小脸既然隔着冰冷的玻璃也能让他的心融化。他不止一次地期盼她带他下来,奢望着多多能亲手摸摸他为他准备的圣诞树。甚至,她可能会摘下上面的礼物盒带回去。可是礼物盒渐渐被摘光了,他最想要送的人却没得到。
幸好,幸好还剩下一个。
他慢慢地直起腰,坦然地迎向她的目光。她眼里的惊讶已全数掩去,眉头微蹙着满面防备。
多多不知道面前突然出现的人是谁,他的全部注意力只在那个礼物盒上,“咿,哦,嗯嗯……”肉乎乎的手指从袖口探出,小拳头一下松一下握地。
激动了极致反而平静,他小心地拆开包装纸,露出一辆极精致的赛车模型。小家伙顿时眼睛发亮,声音也大了起来,“啊啊!”
他看她,她却只是垂下眼,沉默。犹豫片刻后他终是慢慢往前挪了一步,将小车模型塞到儿子的手里。
仅仅是短暂的碰触他已是心满意足,“他长得很好。你把他带得很好,……素素。”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到最后却只说了这两句。
多多紧紧抓着小车,眼睛盯着面前的男人打转。除了母亲以外其他人的脸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团模糊,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长久地注视另一个人的脸。
他在很认真地看着他,少顷他晃晃小手,“咦喔……”小车从他手里掉到地上,小家伙‘啊’了一声,嘴巴立刻扁起。
许慎行立刻弯腰去拣,低头的瞬间便觉得一阵晕眩。他闭了闭眼,伸手摸到小车,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孩子的体温。
地面上有水渍慢慢地晕开来,灰黑的一点、两点。
他深呼吸一口,撑着手杖将自己支起,只是身形不似之前挺拔。他吹了吹小车上的灰尘,再次将它交到胖乎乎的小手里。像是怕小家伙再松手弄丢似地,他郑重地将那双小肉爪合在掌中拢了拢紧。
“多多,我的多多……”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时候想起小MO的婴儿期,嗳,那时多可爱啊。
好的小包子是粘合剂,坏的小包子是搅屎棍。
我一直坚信我手里拿着根搅屎棍,嗯,我是说真的!
明天晚上继续更新,谢谢!
☆、48第四十七章
这年的农历新年来得很晚;临近大年夜的前两晚顺城的温度降到有史以来的最低。在这样冷的天里即使在家也必须多加衣物;大人还好些;孩子就比较麻烦。
小多多已经有四个多月大,渐渐进入好动期。笨重的衣物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因为他时刻都想出去玩。易素试着让他靠着坐高枕坐起来,尔后去玩具逗引他。他的眼睛已很灵活;会随着母亲的动作迅速移动;面部的表情也越来越丰富。
“来;拿这个。”易素摇了摇小铃鼓,“你最喜欢的。”
多多盯着铃鼓看了一会儿便移开眼睛往边上瞟去,他对那辆小汽车更有兴趣。小家伙在笨重的衣物束缚下犹自努力地往那方向伸出手去,可他刚刚学坐还拿捏不准重心;头重脚劲的结果是他一头栽在床上;像颗胖元宵一样往旁滚了滚。
易素赶紧将他抱起来,小家伙也没哭闹,眼睛仍是盯着那辆模型汽车:“哎噫……啊噫……”
她将小车塞到他手上,“给你给你,这下高兴了?”小家伙满意地咧开嘴露出光秃秃的牙龈,原本是想将小车往嘴里塞,但胳膊腿儿都被裹得和大号火腿肠似地,弯个胳膊都不容易,只能双手握着小车上下摆弄。
易素怕小车的零碎部件被儿子误食,于是哄他:“多多,这个等你再大一点玩好吗?”可是不管她怎么说他就是不肯松手,小婴儿虽然力气有限但只要抓住物件便攥得很紧。她不敢用力掰开,只能用哄的。但多多怎么也不买账只是低头摆弄小车,她只好片刻不离地看着他。
直到他玩乏了睡去,她才将小车从他手里拿出来。这辆模型车制作比例精细,不管怎么看都像是限量产的贵价货,应该被摆在行家的收藏柜里精心收藏,结果现在却沦成婴儿的玩物。
回想前那日情景她心里不免泛起一丝茫然。她来到顺城本意是想要重新开始,但孩子的到来将她的计划搅得一团乱。从开始的排斥到后来的接受,一直到他的出生她都打定主意要独自抚养他。
孩子需要父母的爱,这是父母对他应尽的义务。但问题是,现在她有再充沛的母亲却没办法给他一个父亲。而许慎行就算有如山的父爱压顶,他也无法给孩子一个母亲。他们的感情纠葛到了这一步早已经是死局,能各自分开过是最好的,但偏偏又因为孩子有所关联纠缠。
她不愿要他一分钱,也不愿意接受他提供的任何物质。那天他塞给儿子这辆小车,她知道这并不是个好的开始,但无论如何她也无法将车子从孩子手里拿走还给他。有时血缘的存在是很暴力的,可以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变得奇特而微妙。
她与他之间哪怕爱恨相抵,哪怕恩仇在时光的涤荡中变得古旧而沉默,哪怕他们各自遗忘了彼此,可他们的血统与遗传因子却还是在多多身上融合在一起。这本是令她痛恨的融合,然而她现在却深深地爱着这个载体。
当初他来顺城时她走了步险棋,让他选择:或是我将他生下来,你带他走,永远别让我见到他。现在回想起来只能苦笑,倘若他当时一口答应下来,那她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现在哪怕有五分钟多多不在她的视线内,她就无比担心焦虑。
人类的感情太过复杂而善变,有时甚至会令自己迷惑。然而她现在却清楚地明白一点:哪怕她将事做得再绝,也根本割不断他们父子之间的亲缘联系。更何况她在感情上吃够了苦头,一路磕绊走来摔得鼻青脸肿。她再不愿意拿感情来当筹码相胁,那真是太愚蠢的一件事。
她将小车与摇铃小鼓之类的物件一齐放进盒子里放好,正想洗水槽里的碗筷便听到门铃响起。
快递员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准确的说这阵子他隔一天便要到这里来报道。送的东西大大小小、五花八门,但无一例外是婴儿用品。发货地只有固定的两个:安省和顺城。令人无语的是顺城的寄出地址居然就在小区内,每次他收件时都想说:先生你这不是浪费钱么?自己走两步送过去不就得了。可是见那男人的行动不方便且又不写明地址,想来是有特别的原因,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次送来的是辆十分精巧婴儿车,碳纤维的框架非常轻便,设计也十分人性化。她虽离开那个奢华的世界不久,一眼便能看出其价值——这是来自孩子父亲的馈赠。
她将婴儿车推到墙角,与之前送来的那些礼物放在一起。
倒不是只有他送东西来,来自安省的包裹多来自沈夔夫妇与范卡,有时沈太的包裹里会挟着格格的。格格从国外寄来,托沈太拆了包再混在她的包裹里寄来。偏偏沈太神经略粗,拆得不甚仔细留下了蛛丝马迹。
这些五花八门的礼物有朴实无华也有精致昂贵,有些很实用有些却是很胡里花哨,甚至有的还相当让人无语。
最令人无语的是范卡寄来的洗澡木桶,易素觉得快递员肯将那木桶运上来简直堪称是快递界的业界良心。他还打电话来解释说:“原生态的东西才最好,我跑了好久才找到箍桶铺子呢。……啊,快递木桶有什么稀奇的,还有人快递大海龟呢。”
他还是关心她的,只是再没有来过。
他不应该再来了。他应该像他的兄弟、同事、朋友一样找个合心意的女孩子,相识、相知、相恋,继而结婚生子。他会是个很好很好的丈夫,他应该有个深爱他的妻子。懂得他的付出,并以诚挚的爱情为报。
她永远也做不到。
年三十那天朱洋送来年菜和顺城年节必备的豆沙红团,这是一种用植物汁液加入面粉揉擀成皮,里面再包上饱实红豆馅的一样点心。
“姐,这么冷的天你也不开暖气。不是刚装了挂暖么,别小气啦。”朱洋冻得鼻尖发红,“也不怕冻到小多多。”
“在暖气房里呆太久对孩子的呼吸道不好,如果天气不是太冷,我只在他洗澡和睡前开一会儿。”易素解释道,“而且每次暖气开久了,他就表现得很烦躁,可能也是不喜欢。”
朱洋‘哦’了一声,说:“那还是少开点。”她将多多抱在怀里秤了秤,说:“噢哟,小家伙增重了啊。有几斤了现在?”
“上次体检时说是快十八斤了。”易素笑道:“现在抱他久了会觉得吃力,手疼。”上次她抱他去体检,回来后手酸疼得差点抬不起来。
朱洋逗了一会儿就要回去,走前叮嘱道:“我们这儿年三十放烟花鞭炮放得很厉害,你记得将门窗锁好,或是拿两团棉花给他堵耳朵。我妈说这么小的孩子容易受惊吓,到时候会闹得很厉害。”
她这提醒倒是及时,易素记下,又问道:“会持续多久?”
“一般是要通宵的。”朱洋吐吐舌头,“我们这儿大年夜一般不睡觉,要睡也是听着鞭炮声睡。”
朱洋下了楼,刚出楼道便被人揪到一边去:“拍了没有?”朱洋翻了个大白眼,“有你这么求人的嘛,有这么求人的嘛。松手。”
柴冠允松开手,急切道:“照片呢,照片呢?”
朱洋慢吞吞地拿出手机:“一张一百。”
柴冠允抽出一叠钞票点也不点地塞她手里,顺手抽过手机:“多的给你买糖吃,”调出照片文件翻看,“我靠,你就拍这些?说好的高清□呢?说好的正面大照呢?净是胳膊屁股后脑勺,你会不会拍照啊。还有,拍出的照片十张倒有九张虚,好不容易剩一张清楚点的你又拿不好准头,我大侄子眨眼睛啊。……就这种行业素质我还敢开价一张一百?”
朱洋不甘愿地抽还一半给他,“婴儿多难拍啊。再说多多现在正好动呢。”柴冠允哪肯罢休,“不管,你现在再上去拍几张。这大过年的……”
他这个时候从安省赶来就是怕许慎行一个人呆在这里寂寞,本该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却搞得妻离子散,一个人孤零零地对着空房子,想想就觉得心酸。
“现在上去哪成,肯定会穿帮的。”朱洋说,“要不是看你哥那么可怜,我才不会帮你呢。”
“什么我哥可怜,明明就是那女人拿孩子折腾他。”柴冠允说起来就一肚子火,“算了算了不说了,你到底上不上去?”
“不去。”
柴冠允干瞪眼,“你这个女人……”可她毕竟不是自己手下,他也怕她闹起来场面失控,只能压下脾气:“那,那你明天得给你拍点传过来。”
“看心情啦。”
“……”
果然到了晚上便听见远远地传来鞭炮声,易素将门窗关严实了,又将窗帘拉开一半,“宝宝,等会儿可以看到焰火哦。”
多多歪着脑袋看母亲,他的小嘴边还残留着些许蛋黄末,模样十分可爱逗趣。他抓起小车在桌台上啪啪地砸着,或是摆动肩膀用车轮摩擦着桌面。
替儿子洗了澡后她便开电视调到中央台,喜庆热闹的声音一出来小多多便坐不住了,一个劲地扭着身体,时不时咯咯出声。
易素算着过了十点应该有鞭炮声音响起,但奇怪的是时钟走到十一点半小区里还是很安静。倒是小区外围传来零星的鞭炮声,不过因为隔得远倒也不怎么吵。
她已知是怎么一回事了,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让这些住户不放炮仗。用钱,还是让柴冠允胁迫他们。他惯常用的手段只这两种,再有她想不出来。
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这确实是免了多多一晚的惊吓。她摸着儿子细软的头发,心中百味杂陈。
忽然头顶上炸开一声巨响,她被惊得浑身一颤。被抱在怀里的多多也被吓得浑身僵硬,片刻后嚎啕大哭起来。
八楼上面的天台门一向是没锁的,偶尔会有孩子上去玩,现在听这动静大概是有孩子上去放鞭炮了。
头顶上的爆炸声不断,怀里的多多哭得浑身都颤抖起来。她心痛如绞,又不能冲上楼顶,只好用小帽捂着婴儿的耳朵,竭力拍哄他:“不怕不怕,妈妈在,妈妈在。”可是孩子受惊得厉害,无论她怎么哄也停歇不了。多多哭得声嘶力竭,到后面几乎是在干嚎了,她心如刀割,眼泪也要出来了。
刺耳的门铃声响起,她六神无主地抱着孩子,竟然不知反应。外面的人见按了一会门铃也没等到回应,便直接拍门:“素素,素素,……开门。”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颤着手将门打开。
他面色发白,满额的清汗,即使柱着手杖她也能看出他的身体明显偏斜且微微颤抖着。见她终于肯开门,他立刻往前一步,堪堪抵在门槛上,“我听多多哭得很大声,他肯定是吓到了。”父子连心,他在听到孩子的第一声哭嚎时便匆匆地赶来。上下百层的楼梯让他的左腿麻木得失去知觉,可身体上的疼痛却抵不过他的心急如焚。
多多这时从母亲的肩膀上抬起头,扭过糊满鼻涕眼泪的脸对上他的父亲。他的眼睛已经哭眯成一条缝,嘴巴张得比茶碗还大,要多丑有多丑。
许慎行只看一眼他的哭相就已经受不了了,可是他没有继续往前,也没有伸出手。他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她们,“素素,他吓坏了。”
她心乱如麻,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他却不知进退攻防。
终于,僵持在孩子发出‘噎、噎’的声音时被打破,他再忍不住地伸出手要抱孩子。她直觉是要躲避开来,可不知为何身体地僵硬得不得动弹。
他终于将儿子抱在怀里,脸颊贴在他湿滑的脸蛋上,巨大的幸福感让他一时间竟然失语。等到找回声音时他便一叠声地哄道:“多多不怕了,不怕了。爸爸在这里,爸爸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看到一个妹子的评论,让素素和范卡一起。
确实范桶哥很有爱,但是正因为如此,所以要配个同样爱他的妹子。
下章是舅舅和多多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