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料到在自己有生之年会听到他如此煽情的演说,她很想冷笑可是嘴角却连微扬的弧度也勾不起来。谁能想到呢?从前是她的狂妄自大被他折辱,现在是轮到他的骄傲自负被她践踏。这算是轮回,还是一报还一报?
她并不觉得高兴。
“我不愿信你,但是我没有权利替多多做决定。”她内心烦乱,却仍然坚守着自己的立场,“你可以来看他,顺便告诉他你人生的成败得失,权当是学前教育。”
他知道自己暂时只能得到这么多,事实上今晚他所得到的远超乎想象了。他执起手杖,在沉沉的夜色中低头:“谢谢。素素,谢谢你。”
那晚之后他便没有再来,直到新年开假后便有不速之客上门。
易素盯着猫眼犹豫了几秒,终是将门打开:“有何贵干。”柴冠允不知是从哪个旮旯里滚出来的,灰头土脸的模样。他手里提个黑色保险箱,箱子的提手上铐着副手铐,手铐的另一头拴在他的手腕上。
朱洋抱着多多从易素身后冒出,大惊小怪地叫道,“我去,还以为只能在电视里看到这场景呢。”她捂住多多的眼睛,“宝宝我们回房间啊,这种东西你还不能看。”
柴冠允瞪眼睛,“怎么开假了你还没去上班啊!怎么走到哪儿都有你哪!”易素侧身让他进来,“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柴冠允进来的时候朱洋便抱着多多闪进房间,易素指了指椅子,“坐吧。”柴冠允顶没好气地摇头,“不了,我把东西给你就好。”说着拿钥匙将手铐拆开,将箱子打开,“从去年底开始我大哥都在捣鼓这些东西。你就算再不耐烦他也好,花点时间看看。……我大哥说你知道在哪里签字。”
满满的一箱文件。
其实她在第一眼看到箱子时便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是他从易家、从她手里夺走的一切。不,不只是这些,这里差不多是他的全部身家。
而放在最上层的是一份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她呆立许久后才回过神来,他终于肯签字,他终于肯放她自由。直到将协议拿在手里她仍不敢相信,但上面的铅字却再清楚不过地告诉她这个事实。
她在模糊的视线中缓缓坐下,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后提笔签字。紧接着是那些名目繁多的商业文件以及资产清单。
她一直知道他能干,也记得父亲对他的能力多有推崇,不只一次说有他襄助易氏能蒸蒸日上。确实,撇开他的野心手段不谈,他的确是个商业奇才。哪怕他一无所有,哪怕有朝一日他被人踩在脚底,只要他仍有一息尚存便还有机会翻身。
她从不敢小看他。
她花了半天时间将这些文件一一过目。离开易氏这些天她再没接触过这么多的商业资料,但在梳理的过程中蛰伏于记忆中的那部分本能开始渐渐苏醒。
柴冠允难得地安静少言,静立在一旁等她看完文件。
终于她将全部文件过目完毕,她拿起笔一页一页地签过去。这一切来得太晚,整整迟了十余年。但是庞大的商业帝国要易主却没有那么简单,她接下来还要耗费更大的心力去收拾整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仅仅签个字就能了事的。
柴冠允看她签完所有文件,又一份一份地整理回箱子里,锁好、铐上,“那我先回去了。”他转身时犹豫了一下,问道:“有什么话要让我带给大哥的吗?”
“有。”她抬头看他,嘴角带着丝不知是讽刺还是自嘲的笑,“告诉他,现在我允许他碰多多了。”
柴冠允没料到她会说这个,当即咬了咬牙,点头:“好,好。我一定转达到。”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说:“就算你不喜欢听我也要说。其实你和我大哥很像,”他做了个翻文件的动作,“至少在这个时候,你们脸上的表情简直是一模一样。”
柴冠允回到安省正值破晓之际。澜香园的保安仍精神奕奕地朝他敬礼,抬闸放行。银灰色的卡宴驶入车库,熄火。
柴冠允从花园的侧门拾阶而上。
主宅内很暗,稀疏的竹影倒映在客厅的玻璃围幕上,有种清冷的萧索感。书房的门没有掩紧,流泄出一隙明黄灯光。
听到到动静,站在博古架前的男人也没有转身,“回来了。”柴冠允应了声,将手中箱子放在桌上,打开,“她全签了。”
“辛苦你了。”许慎行没有借用手杖因此行走时格外吃力,他慢慢地走到宽大的檀木桌后,问道:“她看起来还好?”
“很好,”柴冠允闷闷应道,“她签字的时候没一点犹豫。”一个男人把他的全部身家都交付给她,至少也得表达出一些高兴的情绪来吧——不过几个小时她便坐拥数十亿的资产。但那女人却是冷静得过份,这让他很不舒服。
“那就好。”许慎行指了指一旁的茶具,说:“刚泡出味道来,你正好赶上。”
柴冠允正口渴,当下痛饮数杯,咂舌,“杯子太小了,喝不过瘾。”
“多多呢?有看到他吗?”
“有,小家伙又长大了些,那脸又圆又肉。”柴冠允说,“两只眼睛就这么瞪着我看,大概是在认人。”
“小鬼灵精。”许慎行又问道,“她有没有说什么?”
柴冠允想了想,说:“她说现在你可以碰多多了。啧,这话我怎么听都不对味。感觉是大哥你拿了全部身家,才换来我大侄子的探视权。”
许慎行笑了起来,“不枉我教导她一场,倒是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才会让对手颜面扫地。”是的,她正将他曾施与她的羞辱以同样的方式悉数奉还给他。
柴冠允撇了撇嘴,“那以后呢,哥,你怎么打算?”
“打算啊……”他将身体放松,缓缓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等我将手上的事处理完,就静候她发落。”
“你真要等她将你扫地出门?”柴冠允急了,“现在易筑就算只分她一半也足抵当年的易氏。”
“冠允,这和价值没有关系,是我该她的。” 他退的这一步直接将自己逼到悬崖的边缘,连半寸余地也不留,“至少现在我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我儿子面前,真正用父亲的身份抱起他。”
柴冠允仍觉得不值,“那代价也太大了。等我大侄子长大知道,他也不会高兴的。”
“冠允,其实你走的时候我还在担心。担心她连这些都不要,那才是真的绝望。”
柴冠允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沉默地摩挲茶杯边沿的花纹。
许慎行将头靠在椅背上,目光凝在天花板的某处,“现在只是让一切回到原点而已,不过我也不算一无所有,……何况以后我会更充足的时间去陪多多。”他忽然失笑:“冠允,你说我这么多年,都做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提早更上了,耶!
财产还了,情怎么还?准备好奶瓶和摇铃了吗许先森?
尼玛,我现在怀疑20W写不完这个文了,肿磨办!!!压缩奶爸时间吧咔咔咔。
☆、51第五十章
易素选择在清明节前夕回到安省。许慎行知道她想带孩子回来祭拜易仲棠;便让柴冠允护送她回来。这趟是先改道到梁城再坐的飞机;多多趴在母亲肩膀上看着窗外的铁翼大鸟;惊讶地张圆了小嘴。
飞机到达安省时已是晚上七点多钟;前来接机的是老刘。老刘对她的态度永远是那么恭敬;“您一路辛苦。”
在回去的路上老刘说道:“原本先生想订酒店;但是考虑到您带着孩子住酒店会不方便,所以就在市区安排了住处。不过因为家政公司的人员安排出了点问题;房子还没整理好。您看今天是不是能先在澜香园住一晚?”
柴冠允看了她一眼;说:“我可是肚子饿扁了啊,不管你今晚想睡哪儿都得先让我回家吃顿饱饭。”
易素眼皮也没抬地应道:“那就先回你家。”
柴冠允咧开嘴笑了。他大哥家不也是他家么,回澜香园。
车子转入澜苑道时柴冠允留意她的神情;庆幸没有在她脸上发现恼怒的痕迹。多多被母亲抱在怀里也不安份;他被车窗外的灯光吸引,正努力地抓着母亲的衣服想要站立起来。好不容易趴到车窗边上,看到倒退的景色他觉得十分新奇,“噫!喔~~~”
柴冠允忍不住拍拍手:“多多,到叔叔这里来。”岂料小家伙一点也不买账,仍是用屁股对着他。柴冠允又说:“嗨,这边的灯灯更漂亮呢。”
多多这才扭过头来,懒洋洋地冲他伸出手来。见易素神色如常,他才敢接过孩子,“来,叔叔带你看漂亮的灯灯。”可没等他抱孩子抱热乎车子便停了下来,“来小家伙,到家了啊。”
多多下车后第一眼便看到等候在门廊处的男人,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地张嘴叫,“啊叽……哦,哦!”
许慎行的眼角眉梢扑满了温柔的笑意,伸手从柴冠允怀里接过他,“你记得我,嗯。”低头用额角轻触他的小脑袋。多多揪着他的衣襟,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许慎行注意到他下颌的牙龈上已经萌出一丁点的白色,“小家伙长牙了。”
易素伸手欲抱回孩子,可小家伙却十分不给面子地揪紧了男人的衣襟,眼睛骨碌碌地四下张望。许慎行将孩子往上托了托,侧过身说道,“先进去吧,门口风大。”
晚餐早已准备好,都是很简单很清淡的家常菜。多多挂在父亲身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的饭菜,胖乎乎的小肉爪直直伸出去想抓,“啊,啊噫!”他倾身要往桌边靠,许慎行把着他的身体,“多多想吃吗?”
易素再次伸手要抱回孩子,但小家伙这次直接用手拔开她的,看得见得不到什么的最令人不高兴了,“啊,啊!啊噗!”
柴冠允抱着碗跳起来,“多多,你怎么往叔叔碗里喷口水呢!”还喷了点到他脸上,这真是……
没等易素唬下脸许慎行便拉开椅子坐下来,哄道:“乖乖,我们不看那些。那些得等你再大些才能吃。”他托着儿子的手往桌上轻拍,“先问问妈妈,多多能不能吃粥和蛋羹?”
易素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将碗里的粥分拔出一小半,推过去。许慎行用小勺子搅搅,确定温度合适了才开始喂孩子。他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动作难免生硬,却也十分仔细小心。吃完小半碗粥又吃了几勺蛋羹后,多多就不再张嘴。
柴冠允此时已经吃完,他有心想让许慎行与易素独处,于是起身冲多多拍拍手:“多多过来,叔叔带你去花园玩。”多多眼睛发亮,挺顺从地扑过去,“噫~”
柴冠允咧嘴笑,“小东西还挺贪玩的。”可没走两步就停下来,鼻子伸长嗅嗅:“什么味儿,啊!”他即刻反应过来,立马将胳膊伸长以拉开两人的距离,“这么小的人怎么能拉出这么臭的……啊!”
易素立刻将儿子抱回来,“我带他去洗洗。”许慎行面无表情地看了柴冠允一眼,也起身尾随上楼。
婴儿房附设的浴室很宽敞,有贝壳状的浴缸和冲洗池。易素皱了皱眉,“没有小个浴盆吗?他用不了这些。”
“我明天就让人准备。”他托着孩子的腑下将他撑着站起来,“多多,我们今晚先克服一下,好不好?”
多多眼皮耷拉着显得很困倦,也不闹脾气地任由母亲把自己剥得光溜溜地冲洗。洗到一半时他便睡了过去,许慎行动作轻柔地将他横抱起来,似是自言自语道:“这样他也睡得着?”
“都是这样,想睡就睡了。”她不经意地接话,“有时吃着东西也会睡过去。”他想象那样场景,嘴角微弯。接下来他安静地协助她为孩子擦干身体,扑上爽身粉再包好尿不湿,最后穿上衣服。
“好了,让他睡吧。”她将孩子放在婴儿床上,问道:“市区的房子什么时候整理好?”
“再一两天就可以了。”他扶在婴儿床的边沿,低头看着孩子的睡颜,说:“我去看过,那里的社区配套很成熟,离公司也近。”她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问道:“你……”后面的话却是含在嘴没说出来,只是失笑,“算了,没什么。”
她将孩子要换洗的衣服拿下楼,柴冠允早已没了踪影。她站在空荡的客厅中央,想起一年前他带她来这里,那时他兴致勃勃地向她规划着未来蓝图。而现在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可是他们各自的心境却已是天翻地覆。
她孤零零地站在客厅半晌后才记起将衣物拿去洗衣房,折返上楼时她刻意放轻了脚步。婴儿房的门半掩着,隐约听到不甚连贯的哼唱声。
从半开的房门空隙看进去,许慎行正坐在窗边矮榻上,一手托着孩子的头部一手拿着干发巾在上面轻轻地揉搓着。多多的嘴里偶尔会发出呜呜的咕哝声,这时他便轻晃身体,嘴里也发出类似的声音哄他。起初多多还吃哄,没几下又皱起眉头,烦躁地扭动身体。
这时头发已经揉擦得没一丝水气,他将干发巾扔一边转而握住孩子的小手,轻轻抚摸着。小家伙立刻安静下来,咂咂嘴巴继续睡觉。
他轻笑:“小磨人精。”旋即低头吻了吻婴儿柔嫩的脸颊,确定他熟睡后他才敢起身,可能是没有手杖的协助又或是坐得太久腿部有些麻痹,短短几步路他走得格外吃力。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下后他也没有离开,而是伏在婴儿床的边沿贪看。
即使刻意压抑她还是能听到他的低喘,哪怕他背对着门口她也能猜出他现在的面部表情。她的眼睛酸涩,嘴巴发苦。有闷钝的痛楚从心口传来,像是有巨石缓慢地从心脏上碾过。
他终于肯停下了脚步,开始学会等候懂得守护。可是她却成了惊弓之鸟,不敢再轻易托付。她将自己最好的年华时最热烈的爱给了这个男人,执着且义无返顾。而现在即使知道他的爱深藏如海,可她心中的绿洲却是已渐渐荒芜。
在这一刻她恨透了他。
在澜香园住了两天后他便告知她说市区的住所已经整理好,“多多的房间还差些东西,后面我会让人陆续补齐。”
两天下来多多已经非常黏他,这多半不是出于父子天性而是小家伙觉得这个男人对自己百依百顺且特别好欺负——婴儿也是知道看人脸色的,更懂得挑软柿子捏。
易素前脚带着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