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没变。”
“听说这几年一直在泰国?过得怎么样。”
很早就听过些传言,新疆三年的兵龄过去,出了国,在曼谷跟人合伙做生意。他逃的足够远,但仍没远到忘却。
“呆腻了,回来,看看你。”
连自己都不会信的话,说出来让人觉得虚伪。高杰漫不经心地笑,“那我谢谢你。”
范泽贤一脸无所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在他身上寻找着如此漫长岁月都给他留下了怎样的印记,是如他所愿强大了,还是更懦弱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不久。不想请我喝一杯?”
对望着彼此的眼睛,探视着对方的深不可测,最后以范泽贤的笑声打住。
“改天吧,一定请你。”
他不想没有意义地和他耗时间,母亲还在家等他吃饭。敷衍了几句想要走。
“女朋友还好吧?”
身后的人又添一句,高杰觉得吃惊,但这种吃惊又不完全在意料之外。他站在马路中间,几秒后才回过神来,那些让人琢磨不清的弧线交织在他永远也无法改变的苍白里,他被他的话所警醒,他回来是为了什么?
天空仍是一派阴郁的气象,高杰不喜欢冬天,因为一抬头他会觉得那是一种欲哭无泪的表情,很不舒服。他希望漫长的冬天快点结束,但是春天来了又会怎样,他不知道那些记忆会轮回几个冬夏,他想,也许这一辈子吧。
文子瘦瘦的,穿再多的衣服都显得空荡,这时候,他正朝高杰走过来。许帅曾经多次问他,你妈是不是经常不让你吃饱饭?文子刚来到刑警队的时候,大家都怀疑他是怎么上的警校,就那点体重和身材,多半是凭她老妈在厅里的关系。不过文子也挺努力,工作认真,也没架子,去年还评上了先进个人。
文子凑上来小声说,“老爷子都知道了。”
高杰有点听不明白。
“就是那天晚上的事儿。”
刚一说完,严建东就出现在阳台的一头,文子立马闪人。整个局里除了许帅和高杰没有人不怕他的。
“你是不是私下叫人查那几个美国人?”
高杰不说话,算是默认。
“那不是你份内的事。我知道你为许帅和夏棋欣抱不平,但是你理智点好不好,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要人没逮着还把自己暴露地一干二净!”
老爷子语重心长,高杰却闭着嘴不说话,又点燃一支烟。
“我倒是给你说,高杰,做事情不能由着性子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组织纪律都没有!”
高杰看他一眼。
“怎么?还有意见,最爱给我惹事的就是你们几个,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省心?”
“你今天是打算沉默到底了是吧?”见高杰一个字也不说,严建东也不打算再说下去。“那好,反正你给我听清楚了!许帅这档子事儿你不准跟着瞎搀和!”
“那你是相信许帅的了?”
高杰终于开口。
“没有证据我谁都不相信。”
高杰有点失望,如果老爷子都不相信他们,谁还会信?
“总之,不要让我错看了你。”
是呵,四年前他也就是刑大的一个中队长,刘支队牺牲后,暂时代理刑侦二大队大队长,是严老爷子肯定了他的能力,一手把他提拔起来的,和刘支队相比,他的知遇之恩一点也不比前者少。当时老爷子冒着不小的压力做出了这个决定。像高杰这样不讨人喜欢的性格,除了身上那股子干劲和实力,恐怕再没有什么被领导看上的优点。像他这样的人,带点精神洁癖,拒绝阿谀奉承、假公济私,拒绝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做事除了显得单板无趣以外,还理所当然得罪了不少人。
就拿谈恋爱的事情来说,自从和前女友分手、申雪来了以后,局里就有不少风言风语,再加上田局牵线搭桥给他物色了个处级领导的千金,他却始终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弄得两个领导下不来台,于是乎大家都没了好脸色,至于旁观者大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味,皆敬而远之,所以才衍生了类似食堂事件一类闹剧。
可往往那些被他过滤排斥掉的角色,恰恰又想要亲近而遭绝,类似人家的热脸对上了他的冷屁股,于是更是仇视。人呵,心态就是这么微妙。倘若要是他捅了什么娄子,指不定有都少人在背后看笑话呢。
“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吃饭,睡觉,上厕所。”
“家里人呢?”
“挺好的。”
两个人边走边说,夏棋欣来回甩着装有灯泡的塑料口袋。楼道里的路灯烧坏了,哆哆嗦嗦踩着拖鞋出来,回来就看见了等在楼下的高杰。
她半仰着头,像是在看天空。天已经很黑了。
“我妈以为我在放长假呢,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说我被人从后面敲了一下,其余的的都给省了。”
“许帅怎么样?你最近去看他没?他伤好些没有?”
夏棋欣又问。
“还行吧!你知道他的脾气,他没来看过你吗?”
“没有。我去找过他两次,他们家里人说他不在。高队,你说他是不是在躲我?”
高杰想了想,“他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见你,他觉得在这件事上毕竟是他连累了你。”
“你也这么认为吗,高队?”夏棋欣突然停下来,语气有些急燥,“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对我说?在这件事上我不后悔。我不后悔和许帅分在一组,不后悔和他一起被停职,因为我们做了一个警察应该做的事,虽然这件事没有得到认可,但我觉得很值得,即使现在被停职了,我也觉得是光荣的,这种光荣是许帅带给我的,为什么要说连累呢?更况且他还救了我的命。”
当局外人不能给予肯定的时候,彼此间的信任尤为重要,这就是所谓的精神支柱,现在的夏棋欣和许帅即是如此。
“我知道,棋欣,你是个好警察,许帅也是。”
夏棋欣看着一直喜欢却从未说出口的人,此刻心里涌出的是一种感激和依赖之情。这种依赖让她觉得安全,有他的支持她就有勇气和许帅一同坚持下去。从他那里虽然不能获得一个好警察的所有素养,但她却把他当成了心里的一把标尺。
“谢谢你,高队。”
高杰拍拍她的肩膀,好让她不至于流下眼泪。经历过生死浩劫的人应该会更坚强。夏棋欣很快恢复了情绪。
“到我家坐坐吧,高队,我爸妈可想见你了。”
“不好吧,今天太晚了。”
“这儿不是还不到八点吗?”
高杰还是拒绝,夏棋欣笑着说,“不会是怕我吃了你吧?”
“哪有?”
“那就无所谓了,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高杰最终还是在夏棋欣的再三邀请之下去见了她的父母。那是一个和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套二居室的房子,位于一座老式单元楼的二层。老两口都是中学教师,退休有一两年了。见女儿带着领导回家来高兴得不得了,问起了队里的工作情况。高杰当然没提停职的事,说夏棋欣是个正直勇敢的女孩儿。夏棋欣站在一边乐滋滋的。棋欣爸爸又问为什么有那么长的假期,高杰解释说因为执行任务时受了伤队里特批多休息一阵子。两位老人没多想,对女儿负伤的事很担心,还让高杰多教导教导她,改改她急性子和臭毛病,高杰都笑着答应。
趁母女俩进厨房做夜宵,棋欣爸爸还向高杰打听许帅。他问你们队里是不是有个叫许帅的小伙子呵?高杰说有呵。棋欣爸爸笑,说以前夏棋欣一回家提到这个小伙子常常横眉竖眼的,老挑人毛病,可是最近好像净拣着好的说,八成是喜欢上别人了,问这小伙子人怎么样。高杰一听就明白了,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棋欣爸爸,只见老人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哪天有空了让棋欣把他带回来看看。
夏棋欣端着饺子从厨房里出来见两人正在咬耳朵,以为说她什么坏话。棋欣爸爸连连摆手,我哪敢说你坏话?
在她家一直呆到十点才走,两位老人还把高杰送到楼下。他走在路上,深吸一口气,感到心里轻松了许多,一想到许帅,也情不自禁地高兴替他起来。
☆、新年(二)
作者有话要说:人物简介:
警察:
邱秦:重案组三组组长。专案组成员。
郭少强:刑侦二大队副大队长。专案组成员。
徐亚飞:重案组三组队员。专案组成员。
扬帆:专案成员。
其他:
范泽安:范氏家族二公子,性情温和,爱慕马歌。
范泽贤:范氏家族三公子(私生子)。高杰曾经最好的朋友。
Sara:马歌的好朋友
准备工作已经进入了后期,再过一周就可以彻底完工了。这次展会倾注了马歌很多心血,包括展馆和各种展品的设计,从家具到灯饰,从提包到拖鞋,她的作品几乎含盖了室内设计所有因素。灯光色彩的搭配,界面材质和空间布局均在短短几个月内完成。看着即将完工的作品,马歌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
她希望一个星期快点过去,甚至希望冬天快些过去,还希望一切不悦也随之消逝。
一个人坐在展馆主展厅中间的椅子上,望着外面没有叶子却被干草裹得厚厚实实的树木,马歌默默想着心里那些纠结,她总期待对方做点什么,让她不至于如此苦等下去,以掩盖住她不自信的一面。
这几天,高杰杳无音信,幸好还有工作可以忙的她不至于一天到晚都陷在一种没有着落的状态里。Sara诊断:这是典型的单相思症状,空虚不说还很浮躁。马歌笑着安慰自己,只是想找个寄托罢了。虽然她也承认,如果只是寄托何必要这么苦了自己呢。吃不下睡不着,头脑里就只有一个人的模样,她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手机响起,她把它从包里掏出来,按下接听键。
电话是范泽安打来的,他邀马歌喝咖啡,马歌本不想去,如果不是为了让目前这种焦躁的情绪再蔓延下去,她倒愿意一个人呆着。
和范泽安去了咖啡厅才知道,并不是两个人的约会,正因为如此让她觉得好过很多。她并不想和范泽安走得太近,他是个蛮不错的人,但就是少了点男人的架势,像Sara说的——那就像是一团光鲜发亮的奶油。最近马歌多了一个嗜好,那就是凡是看见男人,就拿在她大脑里不停做功的高杰来比,比的结果都一样,所有男人甘拜下风。她笑自己痴,可正是这样的乐趣让她乐此不疲。
那天,她并没有意识到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即将给她带来些什么,在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她只觉得有点似曾相识,说不清在哪里,什么时候见过,但就觉得眼熟。不久以后才明白,他之所以让她感到熟识的原因在于,他和高杰一样,眼里都带着挥之不去迷雾。
范泽安做了简单的介绍,沙发上的年轻人站起来,从裤兜里伸出一只手来。马歌说不出哪儿不对,她觉得这个人好像并不大友好,单从外表看来,是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从神态上看、又能拒人千里之外。
闲聊里,马歌得知他的名字叫范择贤,刚从国外回来不久。范家老三和他的二哥长挂像,皮肤都很白,说话也斯文,而不像的说来也就多了。以马歌的话来说简直不是一个妈生的,后来才了解,果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范泽贤是范家的私生子,也许正因如此才让他养成了那种对人不大友善的态度。
期间,泽安离席接了个电话,马歌远远见他回来时在和谁交谈。那人看着挺眼熟,看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是那天晚上在韩国料理店门口的那个人。
“你不认识他吗?”
范泽贤开口了。
“不认识。”
“他是高杰的哥哥。”
“是吗。”
马歌只知道高杰有个很贤惠美丽的妈妈,上次还专门为了她救高杰的事来工作室来找她。她特别喜欢她说话的样子,很温柔,感觉像记忆中的母亲——虽然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也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母爱。听说是高杰的哥哥,马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距离太远,只能看清修长的轮廓。
马歌想了想觉得不对呵,他怎么知道她认得高杰。
“你认识高杰?”
范泽贤很悠闲的样子,“何至是认识。我们可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你是他女朋友?”
“不是……”
“那就是他喜欢你了?”
马歌有点反感范泽贤的问话,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对方却是不依不饶。
“你也喜欢他,我说的没错吧?”
范泽贤见马歌不理,也没觉得哪里不妥。他独自笑了笑,玩弄着咖啡杯润滑的杯口。
两个人一直坐着等范泽安过来,气氛有点尴尬。没过多久,马歌称有事先走一步,出了那家咖啡厅才感觉胸口的压抑不再那样强烈。
厚重的大铁门被“哐”一声拉开,回声久久回荡。高杰跨进厂房,地上留下一串湿润的脚印。他低头看,想起了查无实据的繁乱脚印。事发当晚,一场雪不合时宜的雪让调查陷入了僵局。
倘若真像许帅说的,那天晚上应该有七八个人进了这间厂房,那么地上如此多的脚印痕迹是解释不通的,而且它们产生的先后并不明显。这座汽修厂已废弃多年,位于百废待新的城市一隅,有多少人光临此地呢?
说是厂房其实是汽修厂尚在经营中的作用,现在里面搁置着已经生锈的破铜烂铁,都是些从汽车上卸下年岁已久的零零碎碎的工件,还有些不知何地弄来的落漆走型的机床。这些东西都堆放在四周,厂房中间还有一块空地。他环视周围,班驳的水泥墙,潮湿的地面,它们散发着腐败的铁锈味。几顶灯悬在房顶,高处窗户已破损不少,飘进些雪花来。
不久前那个晚上,许帅就躲在这间房子的某个角落却不幸被发现,遭到一顿毒打后昏厥过去,被捆绑扔进面包车里和夏棋欣一同连人带车地冲进河里。
高杰走近那些废铁,透过缝隙往里看,是想借助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发现什么,显然,这种想法一直都伴随着他,从他踏进这间房子的时候就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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