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来回穿梭,街的对面,有人正在泰然自诺地打电话,那样的轮廓和身材,还有手臂上的刺青?
一条蛟龙刺青在他转身的同时闯入了高杰的视线,它瞬间把他带回到了那个漆黑的夜晚,尖刀插入体内的瞬间,便预示着死神的光临。
高杰朝街对面走去,使个眼色许帅便走开了。几年的搭档,两人之间已是默契。
打电话的人发现自己已经被盯上:他的左侧,穿着军绿色夹克的年轻人正朝着这边走来,他转过身去,又看见高杰。当许帅试图冲上去抓住他的时候,他一个急转弯,推开旁边的路人飞快地向着公路边的小街跑去。
那是一条四通八达的街巷,像南方所有的街道一样狭窄嘲杂。显然他熟知里面的情况,经过将近半个小时的围追赌截,还是被他甩掉。
高杰和许帅站在街口喘着粗气,用目光搜索可疑目标,就在他们准备放弃的时候,人突然从旁边的路口冒了出来。两人二话没说一齐追上去。
唯一的路,是一条伸向市中心的大道。一场漫长的追逐开始了,歹徒在前面亡命地跑,警察在其后忘我地追。许帅在前,高杰在后,倘若终点是一座金山也不过如此,他们想要得到的只是证据。
伤口刚刚愈合,高杰忍着疼痛拦下一辆黑色桑塔纳。
然而那个家伙跳过了路旁的栏杆,朝河堤的方向去了。许帅死跟不放也紧随其跳了下去。高杰将车调头,加足马力上了堤坝。
最终,当车停下的时候,两个累得不行的人躺在地上,许帅已经抓住了男人,并把他的脚铐在自己手上。高杰的脸挡住了天空,他的视野居然有些浑浊,问高杰该不该给他记个三等功?高杰笑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说一等功怎么样?
不知不觉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醒来时看见办公室的一头内勤小卫还坐在电脑前。高杰揉揉眼睛,打开台灯,起身去饮水机前接水,捣弄了半天才发现没水了。
桌上放着前天从刘熙德家里带回来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联系人的地址电话。他伸手过去把它捡起来,翻来覆去一页一页地看,其中一个地址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地址没有附着姓名,而在这排黑字下面用红笔钩出一条波浪线。
“安顺街石竹巷B106号。”
他立马让小卫在电脑上查询了这个地址。
“怎么不开灯?”
办公室的灯被人打开,许帅拿着外套进来。高杰问他人审得怎么样了。
“那家伙嘴特硬,什么都不说。”
“一点也没说吗?”
“没有。”许帅随便抓了个杯子想要找水喝。“他说我们没证据,说你认错了人。”
“那他跑什么跑?”
“他说昨天晚上在一小店喝醉酒和人打架,他以为对方找人要黑办他。”
许帅使劲拍着水桶。
“怎么可能。”
“他死不招呵,那有什么办法。他们想先把他放了。放了以后派个人跟着,他肯定有后台。”
不久之后,警方查出了后台。这个叫阿彪的,是城东区出了名的地痞王刚手下跑腿的马仔,街上混的主,无正经职业,而王刚是某某收养的义子。高杰倒觉得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二天,扬帆和夏棋欣去了安顺街。中午回来刚好赶上吃饭。食堂里人不多,高杰和许帅坐在一角。
高杰问他们查到些什么,扬帆说按他的安排先去了石竹巷派出所,查到了住户的大概情况。为了不引起任何怀疑他们之后又装作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进B106去看了,结果没发现异常。
扬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有简单记录的便签交给高杰,夏棋欣说要不要直接去问得了。
几个人正讨论着,看见一大泼人走了进来,吵得不行,像在说着什么笑话。申雪也来了,她远远地给高杰打招呼。
“少强呢?”
放下盘子,在高杰旁边坐下,仍旧是温柔的话语和甜美的微笑。夏棋欣抬头应付完,低头又是自娱自乐的表情。
“和文子出去办事儿了。”
那泼人大概有十来个,都坐在了对面。许帅转过头去看,重案组三组。他挺看不惯他们那个组长邱秦的。此时他也在看这边,是人都清楚,他在看申雪。
见申雪和高杰坐一起,自然有几个家伙为他们的组长抱不平,那几个人和邱秦的关系特铁,自然跟着心里不顺气,不时打量这边,说话声也断断续续地传过来,说什么高杰脚踏两只船的话。高杰不想理会就当没听见。申雪心里却不是滋味。
夏棋欣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站起来将汤碗砸在桌上向着那帮人大吼。
“你们什么意思呵!”
一时间,食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凭什么说别人闲话?”
从人堆里不知哪儿冒出一句话,不温不火:“说你了吗?”
“就说我了,怎么着?”
高杰想拉她坐下,他们不满的是他,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夏棋欣却干脆甩开他,死死地盯着那帮人。
“你抓屎糊脸吧。”伴随着几声笑,“我看那,追不上别人也挺惨的,还真够死心塌地。”
又有谁添一句。那人姓徐,叫徐亚飞,说这话时正抹了一把他光溜溜的脑袋。
夏棋欣正要反驳,一旁沉默的许帅开口了。他转过身,指着那姓徐的,“我说徐亚飞,你他妈不要给脸不要脸。”
“怎么了,我又招上你了。”
“对!你今天把我们都惹了。识相的过来道歉。”
徐亚飞干笑一声,“怎么,想打架?我告诉你许帅,我可没说你,你找什么麻烦。”
其实私底下大家处得还是不错,而且又是同一批分来的警校同学,看上去徐亚飞并不想惹许帅。
“你说她就是说我!”
这句话没有什么特别,的确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然而它却让夏棋欣内心为之一震,头一次发现他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
“你他妈的有病呵。我说他怎么了,管你什么事儿?”
话音刚落,眨眼间,许帅不见了人影,只听见三组一边传来丁零哐啷的声音,食堂顿时乱做一团,接着徐亚飞重重倒地。
用手一摸,嘴角竟流出了鲜血,脸紧跟着剧烈地作痛。
“你他妈真的疯了。”像是作出一种解释,他不再反驳,干脆坐在地上,“疯子!”
“你再说一句!”
即使后面被高杰拉着前面被扬帆抱着,许帅还是一个劲地往前冲。两个女的看得傻了眼,其余人站在一边,有人试图去扶徐亚飞。
“你他妈别碰我!”
“够了,许帅。”
高杰将许帅拖回来。
徐亚飞从地上趴起来,斜着眼珠看邱秦,邱秦恼羞成怒地出了食堂,闹剧才算结束。
大家都不说话,高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望向窗外,一只鸟飞过灰蒙蒙的天空,像是大雨前的征兆,心里有点难过,为他自己。
这场雨到晚上才倾盆而至,下得挺大。汇集成流的雨水从车窗玻璃不断涌下,把北座的夜景隔绝开来。交通灯一闪一闪,由红变绿,车慢慢启动。
☆、飞七之死(一)
这是一幢西洋式建筑,也是北座现存不多年代久远的古董了,它本不属于公安局,但作为不够级别的文物也没有谁想要把它迁走,索性为储存档案之用。
楼道里很空旷,鞋底让木头发出轻微吱吱声,偶尔从楼上下来个警员,背着光也看不清脸。高杰谁也没注意,仅琢磨着身上揣的照片。
管理员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女警,她接过高杰的证件和申请,两眼迅速地从镜框上方扫过来者的脸,再瞅瞅证件上的照片方才允许进入。这八成是常年呆在这种阴暗老宅里养成的习惯,和霉臭的罪犯资料共处一室难免不会让人心生厌倦。
头顶的灯管不时闪动,女警提着一串钥匙在前方引路,脚步和金属相击的声音回荡在阴冷的走廊里。高杰想,这该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铁门被打开,他跟了进去。胖女人横着身子挤进高大的木架间,示意他要的东西就在其中一排。他抬起头蹙眉,就是一排都够他找的。
资料都被放在木架上,每个文件袋贴有类似的标签,它们像成千上万本书籍,有序或杂乱无章地堆叠挤压在一起。站在两个高过头顶的架子间,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加之灯光昏暗,更觉得窒息。要不是局里维修网络,他还真不想来这种鬼地方。
目光随着手指移动,终于在第三排的架壁上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卷宗被抽出来,满是灰尘,弄地他想打喷嚏。
他蹲在地上看了一阵,直到中午十一点多才离开。走的时候再看看那管理员,仍旧是一副古板的表情,要不怎么许帅说她是一只长着死鱼眼的母猪。高杰忍不住想笑,不过还是礼貌地谢过她才出去。
那个外号叫飞七的,原名汪学强,曾经两次入狱,罪名为入室抢劫和私贩烟酒。上次去“西都”夜总会就对他特别留意,给“西都”看场子的人他没有理由放过。
“最近挺忙?”
刚一跨出档案楼的大门,就听见谁的声音从耳边飘过来。他停下步子看见邱秦靠在砖墙上,肩上耷着外套,半支烟叼在嘴里。见他停下来,便用半闭着的眼睛看他一眼,随后用皮鞋熄灭了烟头。
高杰没有多大兴趣同面前这个人说话,想要离开却再次被叫住。
“我刚接手的那个案子你应该听说了吧。”
当然听说了,就发生在前天晚上。北座西郊的黑帮火拼案,估计有四五个人当场死亡。当时三组赶过去的时候连尸体都不见了,现场十分凌乱,还有数辆汽车的痕迹。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邱秦笑笑,打直了身子,“你们不是在查那批文物吗?”
“那又怎么样?”
看高杰一副羁傲不训的态度,邱秦笑:“你别老是一副别人欠你的样子好不好,省得不逗人喜欢。”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我们可不可以好好谈谈?”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吗?”
“我们需要这么一直争下去吗?”
“我和你争了吗?”
两个人对峙着。
“改改你的臭脾气吧,高杰。”
高杰没有再理他,如果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一发不可收拾。当然,和文物有关的,他倒想好好听听。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瓷器的碎片。昨天拿去让省文物馆的专家鉴定,确认属于北京那批失窃瓷器,属省一级文物。”
高杰想了想,问还查到什么。邱秦耸耸肩膀。
“是不是集装箱车?”
“不是。”
“武器呢?”
“7。62×39mm М1943中间型威力枪弹,估计该是AK…47,另外还有手枪。”
高杰想,如果说和港口有关,说不定还能和刘熙德拉上关系。不管是出手还是转手,这一定是个让人始料不及的意外。
高杰一回到办公室,少强就把他招呼过去。
飞七失踪了。
而此时的北座绿西,盛夏正午的太阳炙烤着黄土地面,空气闷热。
一家小杂食店坐落在光突突的大路旁,几个老人摇着大扑扇,坐在大树下下棋,一群不知疲惫的小孩风一阵地呼啦啦跑过去,掀起一团黄灰。杂食店老板娘大声地骂着谁,接着用瓷盆端着水朝面前的大路泼去。
飞七在杂食店里向外探,他左右望望,确定了安全以后才出来。阳光太过耀眼,他把脸皱成一团,下巴上的疤痕比皮肤颜色更深,像条虫子斜爬在嘴角边上。一只手受了伤,掉在胸前,另一只手拿着货架上顺来的烟。老板娘一见他立刻紧张起来,她提着盆子冲到跟前,二话不说把人推进屋里,压低了嗓子。
“你还跑出来干吗,不怕他们看见你?他们不找你警察也得找你,快点给我滚进去!”
“表姐,我就出去一会儿。”
飞七恳求,又想往外钻。
“一会儿个屁!你以为我信你,你不是出去赌还能干什么?都大祸临头你还赌!”说着说着又发现了对方手上的烟,火气就更大了。“你又偷我烟了?”她将瓷盆狠很砸在飞七背上,“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都这儿份上了你不为我想想也该为你妈想想吧,你不给他养老也不能把她活活地给她气死吧!”
女人带着哭腔也没力气再骂下去。
飞七见状心里也不好受,上前安慰她。老板娘不理,反而哭得更厉害了。飞七走过去把烟塞回她的手里,却被她扔到地上。他弯腰拣烟,然而正是这个动作让他逃过了一颗飞将而至的子弹。
杂食店开外两百米的围墙后,一只端着狙击步枪手,手背上刺有一朵色彩艳丽的红色牡丹花。枪手已经准备好发第二枪,瞄准器里的猎物正在冰箱后面哆嗦着。
老板娘一下傻了眼,还没等她反映过来就被飞七跳起来扑倒在地,把她尽力拖到子弹视野以外的地方。
飞七心想:那些人已经找上门来了,不管是周子峰还是欧阳家的人,他必须在他们进入这家杂货店之前逃掉。
“你听我说,我数三下,数到三的时候我们一起往里屋跑,跑出去和你就和我相反的方向跑听见没有?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千万不要停下来,一定要跑得远远的!”
老板娘不断点头,吓得说不出一句话。
三声过后,两个人一起冲进卧室。飞七顾不了那么多,一只手拉开了门栓。
当天晚上十点左右,高杰接到了电话,听说了绿西镇出的事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穿好衣服回局里。没想到办公室还亮这灯。
他推门进去,看见少强还在里面,说是睡不着就跑回办公室打CS。听说飞七姐姐死了而飞七下落不明的消息,他的反应比高杰大得多。高杰说人跑了,急也没用。少强问他难道不觉得奇怪。高杰说明天再想,于是一屁股坐下来,两人一起上阵,在电脑上撕杀个痛快。
早上,文子第一个进办公室。
“这谁呢?”
他小声嘀咕。拉开窗帘,蹑手蹑脚地去揭少强头上耷的衣服。一道强光袭来,少强睁开眼立即又虚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