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顾,你怎么了,你昨天才刚升了课长,要是做的好,以后再升也是有可能。”
“没关系,课长,给你们工作带了麻烦,过两天我会去说明情况。”
突然觉得,没意义了!
周医生检查完朱印的状况,表情一沉,对亭梨说:“转院吧,如果接受,我会安排尽快放射治疗。”
……
叫父母带着茉茉回家,亭梨一个人站在朱印身边。
太阳在遥远的高空升起,下午两点的时候才最刺目耀眼,到了傍晚只留下一抹夕阳的余辉,时间缓慢的好像静止不动,不知不觉不想感觉的时候,一天,竟然又已经过去。
仿若一个世纪之久,病床上的人,突然睁开双眼,经过一天半夜的沉淀,灿如星辰,似漾出水的冰轮,清澈深邃。
“Ting!”声音,却是虚弱的。
乍然听到他的声音,熟悉的,独特的……站在窗口的亭梨,全身微微一颤,转过身来,对上他一双长长的眼,带着倦意的。
“茉茉……”
“没事,她是细菌性痢疾。”
走过去,亭梨的手,轻轻替他梳理额前的短发。
“我们回去。”
“恩!”
扶着朱印起身,护士小姐过来,震惊的问:“你们要去哪?像他这样的情况,要立即住院,要手术治疗。”
亭梨摇摇头,淡淡的说:“我们转了院。”
走出医院,朱印笑着指了指自己一身的睡衣,说:“Ting,我不想穿着这个走在路上。”
亭梨看着他,其实心里明白,他是不想如此狼狈,如此疲劳的回家,在女儿面前,他永远想保持着一个父亲该有的精神,高大……扭头看了看四周的店面,亭梨点头说:“那我们去买衣服。”
“带卡了?”
“带了。”
“那就走吧!”
去附近商场,这是亭梨第二次专门逛男士品牌,进店里后,营业员们惊讶的看着朱印,穿着睡衣进商场购物,与她们,这倒是第一次,她们讶然的目光,不禁让亭梨的嘴边也有了丝笑意,朱印瞪着她,随意动了动脖子,眼神示意了下衣架的方向,说:
“选衣服!”
导购营业员马上过来推荐,说:“小姐,这边是我们的夏季新款,像模特身上这件黑色带点休闲款的衬衫非常适合这位先生。”
“不用。”亭梨摇头,看中一件棕白相间的条纹,又选了条烟灰色的长裤,一根黑色皮带,以及一双棕色皮鞋,都是比较正式的衣服,也接近他平时的穿着品位,选好,递给正坐在沙发上休息的朱印,不想,他只看了一眼,就站起身,向更衣间里走去。
亭梨托着衣服跟上去,到门口,他的嘴角,突然往上扬起一道优雅的弧线。
“Ting,”他说,“我觉得有些累,你进来替我换衣服。”
迅速的,有那么点不好意思,下意识扭头看身后的导购营业员,她倒始终保持着微笑,不过柜台后的两位小姐窃窃笑了起来,走进更衣室,亭梨随手关了门,在他灼灼的注视下,替他脱了睡衣,又穿上衬衫,裤子,手总是不经意间滑过他的皮肤,却是温暖的。
替他的鞋子,系上鞋带,裤子拉上拉链,衬衫,扣上纽扣。
看看眼前的人,只眨眼间,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气质,手,还停留在他脖颈处的第一个扣子上,抬头高高的仰视他的下巴,忍不住的,还是紧紧的拥抱住他,没有言语,但是眼前的人,却懂。
捋了捋她的头发,朱印伸开手臂,反抱住她,紧紧的。
(四)
到家的时候,亭梨妈正坐在餐厅里给茉茉喂饭,顾父一个人站在厨房后面的走廊,抽烟。
茉茉看到爸爸妈妈回来,高兴的立即推开外婆喂饭的手,跑到亭梨的面前,眼睛却看着朱印,问:“妈妈,爸爸的病好了么?”
“茉茉说呢?”亭梨蹲下身,忍住自己有些泛酸的鼻子。
茉茉便故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小大人似的回答:“我看是好啦,晚上睡觉的时候,要吃点药,明天就不疼了,不打针了。”
“是,”朱印笑着点头,“那茉茉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不疼了,”茉茉连忙摇头,像拨浪鼓似的,“明天妈妈不要带去医院了,一点也不疼了。”
“吃饭吧,我熬了点汤。”
亭梨妈默默转身去厨房里盛汤,亭梨爸也熄了烟从走廊里进来,一家人,暂时又回到之前的其乐融融,聚集在餐桌上吃饭,七月份了,外面没有风,庭院里的梧桐树发不出一点声响,太静,然而空气里,却笼罩了一种哀伤的气氛。
晚上哄茉茉睡觉时,亭梨说:“妈妈给你讲个笑话吧,一会,爸爸来看你,你要记得说给爸爸听,知道吗?”
茉茉认真的点头,亭梨便仔细的讲了起来,笑话讲完,茉茉眨了眨眼,突然起身向卧室外面跑去,是向爸爸妈妈的房间跑,但是经过隔壁小书房,她一眼看见爸爸正站在书橱前,于是她走进去,猛的叫了声:
“爸爸!”
“哦,”朱印看见她跑过来,不过还是假装一惊,说,“你吓爸爸一大跳。”
“呵呵呵呵……”她高兴的笑起来,“爸爸,你快点坐下,坐下,我要讲个笑话了。”
朱印皱皱眉,听话的在飘窗上坐下。
茉茉便大声讲了起来,说:“妈妈说,有一个人,他被很大很大的水赶到了楼顶,有一个小轮船来救他,他说,我不走,上帝会来救我的,后来有一个大飞机又来救他,他还是说,我不走,上帝会来救我的,那个人淹死后就埋怨上帝,上帝生气的说,我先派了个小轮船,又派了个大飞机,你真是个笨蛋。”
……
笑话讲完,朱印宠溺的揉了揉女儿的卷发,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抱在自己的怀里,眼睛却已经湿润。
楼下客厅里,亭梨父母正坐在沙发上谈论朱印的病情,上午顾父问过医生,回答的很含糊,说是心尖区可听2…3级收缩期杂音,心界向两侧扩大,X线检查,心影不规则压缩,左心T室长轴观于左房室沟位置可见偏低回声占位……专业的用语顾父不懂,又问,这是什么样一种病,即使癌,也有癌的名称,医生才说,目前为止,本院还不敢确诊,需要病人住院,做全身全面的器械检查。
从医生的话里,他听出了凝重,危急。
亭梨下来的时候,顾父问她:“朱印的身体,你一直知道?”在他的感觉里,也许最初也正是因为朱印的身体,亭梨才没有跟他结婚。
亭梨“恩”了一声。
“他的身体……到底是什么病?”
“心包血管瘤!”
“这是……”
“很罕见的心脏血管病。”
“既然老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去医院里治?”
“没办法治,除了手术切除,或者放射……”
“那为什么不做手术?”
“到目前为止,全世界做过这种手术的,全部都在三个月内……心力衰竭……”心力衰竭这四个字说出来,亭梨的眼睛里,又已经溢出眼泪,最后两个字,是怎么也不想说出来了。
但是现在,由不得他们了,老天给你的期限就这么多,你必须,不得不做出选择,所以沉默了好长时间过后,亭梨又说:“过两天,会去放射治疗。”
相信,朱印会答应。
(五)
人的一生,太无法预见。
对于朱印,有时候想想,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自己患病,直到现在,他都能肯定,他不会生子,不会娶妻,这样的计划,在他的人生里,曾被推迟了十年,其实,他还是比大部分绝症患者幸运的。
大部分人在发现自己绝症时,都已经是生命垂危,因为初期的疼痛,不管何种绝症,也不会感觉出明显,但是他,因为定期检查,所以从检查出患病到此刻,他早已经做了足够的准备。
然而,即便如此,对生命,他依旧充满了留恋。
他无法坦然面对生死,他有太多割舍不下的情感,如果他先离开了,如此早的,那么谁会像他一样,代替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爱,谁会像他一样,代替一个儿子在母亲心中的牵挂,还有,她……
让她爱上了,可笑的是,他现在竟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能给她幸福。
可是,他将她带进了万丈深渊,将她带进万劫不复的黑暗,他就是这么回应她的善良,回应她涓涓细细的爱,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恐惧,对死亡的恐惧,甚至还有,对他的恐惧,眷恋,被折磨的,混乱。
直到,他也恐惧了,如果哪一天,他就这么离开了,无声无息的,归于尘土,那么她,会不会就此疯了……
亭梨走进卧室,手里拿着剪刀,看朱印正站在窗前,所以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之所以小心翼翼,是担心他的排斥,到他背后,亭梨轻声说:“朱印,我突然,想给你剪发。”
朱印转身,视线落在亭梨的脸上,片刻,他微一耸肩。
“那就剪吧!”
有那么一瞬的错愕,呆愣,他竟然答应,无疑,这是一种默认吧,放射治疗前的默认。
亭梨跟着点头,朱印在她面前坐下,亭梨举起剪刀的手,开始在空气里颤抖,她不舍,心里很难受,不是为朱印的头发,而是对那种治疗的害怕……一撮,两撮……短发渐渐散落到地,亭梨剪的很慢,很细致,沿着发根位置,慢慢的剪断。
……
“也很帅!”
半晌过后,亭梨噙着眼泪点头,朱印所有的头发,都已经静静的落在地上。
第二十五章放射性治疗
(一)
原本以为要住院的,但是周医生说,朱印的体质较好,放疗后可以回家休息,这让亭梨不禁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如果住院,放辽期间,心理方面,她恐怕一点也不能帮到朱印,但是在家里,她自己的心里,就不会那么焦虑。
两天后,亭梨陪朱印到医院做放疗定位,一个人坐在放疗中心走廊,艰熬一般的等着朱印,身边经过的都是表情痛苦蜡黄的各类肿瘤癌症患者,几名护士一边帮病人们抽血,一边换药,外面烈阳高照,放射科里却是彻骨的冰冷,心跳的剧烈。
许久——
朱印出来后,亭梨的双眼下意识瞥向他衣领里面,心脏的位置,看不到任何变化,亭梨带着不安的疑惑,问:“定位,为什么没有标记的?”她记得,以前在医院里看见这类放射病人,身上都标注着紫药水的。
大概是想缓和一下她紧张的情绪,朱印突然“啪”的给了她脑门一记,笑道:“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用定位体膜。”
亭梨“哦”了一声,揉揉自己的脑门。
从医院里出来,一路,亭梨都思考着怎么替他做心理安慰,对于一个放疗病人,心理支持很重要,曾经有过报告,病人因为对放射的惊恐焦虑,对治疗悲观失望,而后选择了自杀。
迎面过来的人不时会盯着朱印看,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头发的原因吧,不过,很精神,即使没有头发,阳光下,他依然完美挺拔。
等坐进车内,亭梨想想终于开口。
“朱印,你知道兰斯,兰斯•;阿姆斯特朗?”
朱印习惯性挑眉,不可置否。
亭梨便继续说道:“96年,兰斯25岁生日宴上第一次发病,几天后,他就被确诊为睾丸癌,晚期,癌细胞已经被扩散到身体各个部位,包括脑部,肺部和腹部,却确诊的初期,他确实消沉,连医生都不给予乐观,说治愈的成功率只有3%。”
“兰斯说,征服绝症,就像征服世界冠军,只是更加困难,中途一旦退出,就意味着死亡,半个月后,兰斯开始接受化疗,前两个疗程将他折磨的不成人样,头发睫毛掉光了,脸色煞白,静脉里像是有东西在燃烧,从胸口咳嗽出的都是一块块沥青般的东西,第三个疗程时,剧烈的疼痛和恶心不分昼夜的扑来,第四个疗程已经是极限,病入膏肓的兰斯,仿佛又回到了胎儿状态,眼皮眨一下都变的不可能,半梦半醒的躺着……”
“然而,不管怎么痛苦,兰斯还是挺了过来,几个月后,他的肿瘤指标开始下降,直到有一天,他的护理医师微笑着跟他说,兰斯,你可以骑车了……”
说到这里,仿佛更加激励了自己,亭梨的眼里,也充满坚信。
一切,都会好起来。
朱印盯着一脸焦躁复杂的亭梨,叹了口气,说道:“你别想太多,整个放疗过程,基本没有感觉,也不会感到疼痛,有些人觉得痛,那是因为随着放疗的次数增多,放射线的毒副作用,没什么大碍。”
只是放射,即使属于保守方案,恐怕也只是治疗的第一步。
朱印的病情,并未对外公开。
放疗前一晚,周医生带着他的助理住进了大宅,随时注意朱印病情治疗的状况。
(二)
放疗时间真的很短。
亭梨还没感觉到紧张的时候,朱印就已经和周医生一起出来,表情没有变化,一如既往的淡定,看到朱印出来,亭梨忙给家里打了电话,她爸接的,电话接通,亭梨有些激动的说:
“爸,化疗只要几分钟,朱印出来了,很好,爸,茉茉,你下午早点去接她。”
“那,那,中午吃什么,周医生说,要多补充营养,要清淡,我突然想不起来,要吃什么,亭梨你说,吃什么,我马上去做。”电话那头,顾父的声音里也透出紧张。
“爸,妈那里有食谱,你别忘了,周医生昨晚列的,菜你跟凤乔婶她们一起做。”
“哦,好,好。”亭梨爸答应。
空气里的气氛,还有那么点轻松,朱印自始的穿着,都不像一个病人,与周围不时经过的患者,又是那么的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