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好。”亭梨爸答应。
空气里的气氛,还有那么点轻松,朱印自始的穿着,都不像一个病人,与周围不时经过的患者,又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穿过长长的走廊,朱印的手臂突然一把勾住亭梨的肩膀,笑道:“想不想听个笑话?”
亭梨抬头看了他一眼,除了眼神略微有些疲劳,整个人还算不错,所以点头。
“呃,说的是上解剖课,解剖台上放着五个心脏,其中一个比别的至少都大四倍,然后学生们就开始窃窃私语,有人说,这个人一定是胸水闷死的,还有人说,这个人一定是心肌炎死的,心脏变得这么厚,一定是发炎了,也有人说,这个人一定是心肌梗塞死的,左右心室都肥厚,就在这时候,老师说了,为了让同学们看的更清楚,今天我特意准备了一个大牛心……”
听完笑话,走在后面的周医生笑了起来。
亭梨撇撇嘴,说:“听过了。”
到家后,朱印开始休息,躺在床上,大概是下午三点的样子,突然发热,体温从37度增加至38。9度,持续不退,到第三个钟头,周医生开始输消炎液和抗生素。
茉茉回来的时候,看到躺在床上输液的朱印,表情有点害怕,一直问:“妈妈,爸爸又生病了吗?妈妈,爸爸哪里痛?是不是肚肚?”
外婆只好安慰她,说:“爸爸发烧了,明天就好了,茉茉跟外婆下楼玩,好不好。”
谁知茉茉却摇摇头,“我不想让大鱼爸爸一个人,我这么大了,他才找到我,我要陪着爸爸,以前我发烧,妈妈也陪着我。”说完,她竟爬到了大床另一侧,坐到床上,很用心的轻轻拍朱印的肩膀,睡梦里,朱印的眉头,在不经意间,舒展。
亭梨看着,很欣慰。
晚上,亭梨的手机又响起来。
罗云蜜的,她回来了,可能是从倪课长那里知道了一些亭梨的近况,就说:“亭梨啊,晚上出来聊聊吧。”
亭梨考虑了片刻,毕竟也是在这里难得的朋友,所以还是答应,把地点约在附近。
约定在了茶室,亭梨什么也没带,就骑着老杨的踏板车出来,经过梧桐老道时,清晰还记得五月份,曾载过他经过,回来的时候,他就轻轻的靠在她的背上,那时候的心情,完全不同的。
到茶室,等了一会,罗云蜜也到了,感觉到亭梨沉重的表情和声音,她问:“亭梨,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听倪有成提起,你刚升了课长,第二天却突然不来了,什么解释也没,联美已经考虑将你辞退,还有大崔那事?”
喝了一口绿茶,亭梨淡淡的笑了笑。
“记得你以前,问过的问题吗?”
“哪个问题?”罗云蜜疑惑。
“云蜜……我以前,从没跟你说过我女儿的爸爸,其实,他从来没有抛弃过我们,只是一些原因,原谅我,这个原因,我不能说,也不想说,不久之前,我结婚了,在我心里,他恐怕是,最完美的人,云蜜,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想着给我介绍人,最近我不能去上班,是因为他,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他……”
“没事,会好起来的,”亭梨说给她听,也说给自己听,“只是有些事,云蜜,这一刻,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是不是短暂,或者白头,无法预料,很多事,或许平和的放开,更好,都说,退一步心阔,曾经有缘分,走到了一起,即使不能终老,分开了,也不该带着怨恨。”
佛说伤痛过,才会看得远。
也许吧!
(三)
第四次放疗之后,朱印开始呕吐。
胸口出现色素沉着和脱皮,放疗后,朱印只喝了一点红米粥,上楼回卧室,亭梨连忙替他倒好温水,湿好毛巾,想要替他擦擦身体,朱印却眯眼给她一个灿笑,径自脱了衣服去卫生间,他习惯了回来冲个澡。
室外的温度,已经达到39℃,人一暴露到太阳光下,就会闷出一身热汗。
算算放疗,至少还要二十次,很漫长,心情很复杂,但是朱印的表情,从来没有沉重,也许正是因为他的轻松,所以驱散了亭梨心里的阴霾。
周医生说,中午休息过后,要尽量在阴凉的地方多走走,最好不要一直闷在卧室里,亭梨便把小客厅外边的走廊清理出来,放了桌子,椅子,还在墙面上挂了电视屏幕,偶尔有风的时候,可以过来坐坐。
傍晚的时候,顾父从外面溜了一圈回来,对朱印说:“这会气温降下来了,你跟我出去走走吧。”说完,还去厨房问亭梨妈要了水果,牛奶,鸡蛋,放在袋子里。
茉茉在客厅里正在学写一二三,听外公说要出去,忙站起来,替爸爸回答:“好的,好的,我也要去走走。”
朱印便点头。
一家三代人,在亭梨爸的带领下,步行出梧桐老道,走了二十多分钟,沥青公路右侧支流河畔,是一座免费城市游园,傍晚时分,人特别多,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在跳扇子舞,还有敲腰鼓的,石凳子旁,还有不少老年人在下象棋,切磋棋艺的,围观在四周,挺热闹。
朱印牵着茉茉的手,站在人群里,格外出眼,下面一局结束,顾父就笑着说:“朱印啊,你也去下一盘,输的人,要请大伙喝茶的。”
有点提前进入老年的感觉,朱印忍住笑意,这时茉茉急忙大声说道:“外公,爸爸会讲故事,很厉害的,他才不会输。”
围观的人立即都笑了开来,有人逗她,“小姑娘,你爸爸是讲故事厉害,还是下棋厉害?”
茉茉想了半天,突然问:“什么是下棋?”
顿时,朱印的嘴角,也在笑声中扬起,一直深入到心底。
一会,亭梨爸从袋子里拿出水果,很自然的递给朱印和茉茉,就像一个真正的父亲和外公,关心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女。
日子过的很冗长。
冗长的有些叫人煎熬。
胆战心惊的日子,持续到了第十九次放疗,时间到了九月初,树上的梧桐花开到了第四拨,芙蓉初绽,落叶又换新,除了中午强烈的太阳光下还有些热,早晚的温度已经很凉爽,天空也变的格外蔚蓝。
早上起床的时候,朱印站起身,突然一个踉跄,眉头一阵紧皱,像是忍着某种剧痛,亭梨正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表情在瞬间纠结,又在瞬间平缓。
很心疼。
上午,等在直线加速程控室门口,亭梨的双眼愣愣的盯着墙面上的液晶屏幕,电视上放了什么,她其实并没有认真在看,这一次,朱印在里面已经一个钟头。
时间在“滴嗒滴嗒”声中流逝,当朱印赫然出现在视线里,亭梨立即迎了过去,身后的周医生,竟是一脸凝重,朱印今天的步子,很慢,显得很吃力。
“靠在我身上吧。”亭梨拉住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
“那我就不客气了。”朱印说。
“谁要你客气了。”
没有立即回家,放疗出来,朱印被周医生带进了诊室,开始输液,因为药水的关系,不一会儿,朱印就闭上双眼,进入睡眠。
随后,周医生将亭梨叫进办公室,说:“今天上午,在朱印的大腿内侧,发现一个肿块,通常出现这样的状况,有两种原因,第一种是因为放疗的毒性,副作用产生的淋巴结炎,仅是炎症,会消失,第二种可能,也是肿瘤患者最常见的转移,扩散,也就是说,肿瘤细胞转移到大腿内侧,引起淋巴癌……”
“淋……”
如同晴天霹雳,顿时让人天旋地转,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人生的道路好像突然就变成了一道黑幽幽的地狱,再也看不见未来,看不见光明。
世界罕见的心包血管瘤,原本治愈的希望就是渺茫,但是他们仍然努力,仍然充满了斗志,还在渴望着有一天,他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到老,开始慢慢的忘记痛苦了,开始满怀着希望了,可是现在,这是怎么了,老天是在捉弄人吧,淋巴癌……怎么会有癌呢……怎么会有呢……
“你先别急!”周医生连忙拍了拍亭梨的肩膀,又道:“上午做过B超,B超的图片暂时也不能确认是癌,这两天放疗要暂停,要注射输液,如果五天后,这个肿块消失,那么就是淋巴结,不碍事。”
“要,等五天?”亭梨擦了眼泪,问。
“还有,目前为止,放疗的效果并不十分明显,过段时间,会考虑放疗和化疗结合,同时进行……”
“要化疗?”亭梨的视线再次模糊。
化疗,这样痛苦的疗程,他,会受的了吗!
(四)
放疗,化疗,能保住什么呢!
心包血管瘤!
难道就不能手术切除了,难道就没人成功了,去国外吧,欧美的医疗发达,但是欧美,同样的病例,全部术后心力衰竭了,死亡了……
亭梨开始上网,开始疯狂的求助,然而回复她的,除了安慰,还是安慰。
外面变的昏昏暗暗,原来又已经是夜里,自己是不是能做点什么,能做点什么呢,亭梨开始在屋子里转,惶惶不安的转,毫无意识的转,转着转着,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转,心里只是知道,如果不在屋子里转,那么她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Ting!”
朱印终于开口。
“你转的我头晕!”
“哦,对不起,对不起……”亭梨喃喃说着,脚下的步子,却还在不知不觉中转,朱印叹了口气,过来将她拉住,说:“过来先给我泡药,我腿有点疼,替我按摩,然后,我肚子饿了,突然想吃面。”
“哦,好的,好的。”
亭梨停下脚步,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去泡药,替朱印按摩,然后下楼煮面。
这辈子,亭梨最感谢的是自己的父母,因为身边有他们,所以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崩溃,更因为有他们,茉茉一直被照顾的很好,这段日子,对女儿,她已经完全的失职。
煮了面上来,朱印只吃了几口,亭梨知道,他大腿内侧,又开始疼。
“Ting,”放下手里的勺子,朱印忽然淡淡的说,“明天开始,你回卖场。”
“为什么?”亭梨愣住。
“想听实话吗?”
亭梨点头。
“你最近情绪不太好,一直在我身边的话,有些影响到我,周医生和他的助理都很专业,照顾起来,更方便。”
被他这么说,亭梨不禁有些失落,他说的没错,只是,“我已经不去卖场了。”她又说,其实卖场已经跟她无关。
“屈秘书不可能一直代替我工作!”
“那你是叫我……”亭梨再次愣住。
“不然就只能交给其他的合资方。”朱印耸肩。
“朱印,”亭梨站起身,“我可以接替屈秘书的工作,如果你任命的话,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合法的,但是,我不可能代替你工作,如果你不能回来,那就交给你的合资方吧,到时候,我也只能离开。”
……
连续三天的用药,注射,输液,奇迹般的,朱印大腿内侧的肿块竟然消了下去,果然是因为长期的放射治疗,产生的毒副作用,而引起的淋巴发炎。
虽然被老天无情的捉弄,但是此刻,亭梨还是要感谢老天,只是开了一场冷酷的玩笑,不然如果真是淋巴癌,那么她,好像就再也看不见人生的希望了。
真的太怕失去他。
自己都不知道,对他,为什么会有这样深的感情。
都说爱情只能保持三年,时间久了,就会变成一种淡淡的亲情,没有爱情浓烈,没有爱情激荡,没有爱情的缠绵缱绻,却是温润柔和,像一潭清水,没有波澜。
出去做点事吧,也许,对自己,对朱印,都好!
第二十六章化疗的痛苦
(一)
化疗前一天。
早晨,朱印精神不错,腿也已经不疼,加上前期的放射治疗,对血管瘤也有一定的止痛效果,今天的朱印,就跟外面的天气一样,舒适,风微微的。
路上,亭梨看了眼朱印,说:“头发长了,要不要再剪掉?总清爽点。”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化疗药物都会引起脱发,但是大部分药物会脱发,而且与其因为可能导致的头发稀疏,或者到时候脱发引起的慌乱,不如,干脆剃了,就如上一次,放疗。
“恩!”朱印点头,无所谓。
今天亭梨穿了条淡紫色长裙,上面罩了件短短的薄外套,中袖,朱印是套银黑色西装,里面是亭梨买的衬衫,两腮看起来比以前黑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放疗的副作用,张岱开的车,因为从今天开始,朱印要将亭梨,正式介绍给他的员工们。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比起朱印的身体,现在一切都不再重要。
事先通知了屈秘书,联美本部部门经理以上所有级别的领导都聚集在大厦十一楼,召开人事会议,应该算是比较隆重,亭梨懂朱印的意思。
下车后,亭梨就一直跟在朱印身后,走进联美大厦,接待处的员工们看见他,立即称呼道“朱先生”,按了电梯,上楼,电梯里,朱印忍不住拍拍亭梨的脑袋,说:“有没有丑小鸭的感觉?”
“是灰姑娘的感觉吧,”亭梨耸耸肩,“不过我也是经过奋斗地,好歹也做了课长。”灰姑娘这个词,听着有些叫人汗颜,虚荣。
“是,我们亭梨都是靠自己。”朱印笑起来。
电梯停在十一楼,“叮”的一声,门开,立即看到几名工作的员工,或走或坐的在办公厅里,同样的,看见朱印进来,他们立即招呼“朱先生”,只是看到他身后的亭梨,表情都实在有些惊讶,不解,她是什么样的人物。
会议厅在最南面,朱印走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然而,下一秒,当顾亭梨也跟着走进去……有些人,立即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