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下的小师妹,”他道,“如今她人在姑苏老家”。
“小师妹?”我盯着他:“无兄好福气,有如此秀色绝伦的师妹,不知有没有许配人家,若是云英未嫁,这样的美人,就是皇妃也能当了,正好皇子也没有家室,这缘分说不定就在姑苏呢。”
“哪里,哪里,”晔笑了起来:“金兄最爱开玩笑,这样的美人,自然是无非公子的心上人,小王又岂能夺人所爱。”
“果然,”我面上笑着,眼里却无笑意,问:“无非公子有心上人了?公子仍未娶妻吧,这女子是不是你的未婚妻?”
“不是,”他摇头,我松了口气,瞟一眼绮丽,这丫头好沉着的底子,居然脸色不变。
“不过我母亲是深有此意呢,”他淡淡道:“母亲最近也来信,总是催我回去,大约是想早点把这事给办了。”
“这可不行,”我冲口而出,马上又笑:“无公子这样的男儿,娶妻自然要详加考虑,不是天下第一美人,又怎能配得上你。”
“金兄此言差了,”他正色:“娶妻求德,容貌不足为凭,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然是应听从家长的。”
“是,是”我马上赔笑:“无公子真正名士正气,一举一动都来得庄重,小弟很佩服呢。”
闷着气,回了房,我关上门,开始训绮丽:“你不觉得那小子不但是缺心眼,而且剩下的几个心眼也是实心的?这样一个迂腐的人,要的是三从四德,三从四德你懂么?你做得到么?还是乘早死了这条心吧,我看他是虚有其表,可惜了一副大好躯壳,里面却长错了脑子。”
“不错呀,”她倒无所谓:“他很可爱呢,我就喜欢看他这么摇头晃脑的吟诗作画,再说他的师妹又不在这里,现在是我在他身边,我就不信,我会得不到他。”
我摇头,又叹气,这丫头太自信了,这就是从来没吃过苦头的缺处,总以为自己什么事都能摆得平,可是她没见过中原的老夫子呢,无非虽然年轻,却浑身透着酸腐气,在她是瞧着新鲜,要知道这样的人最难弄,脾气又臭又犟又硬,很难说得通。
“你莫不是真想嫁给他?”我问:“他说的东西你都不明白,你玩的花样他又不喜欢,看不出你嫁给他会有什么好处”,又自好笑:“这位无公子还真是玉树临风,可不就是一颗树,木头脑筋。”
“谁说我要嫁给他了,”她反而奇怪起来,瞪我:“我很欣赏他,也很喜欢他,可是我没说一定会嫁给他呀。”
“什么,”我吃惊,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哦,你还是在玩呀,小姐别玩得太厉害了,在男人,这叫寻花问柳,风流倜傥;在女人,这却叫水性杨花,残花败柳,我看你是玩不起的。”
“怕什么,”她毫不动怒,仍笑嘻嘻地看我:“我爸爸说,人生下来就是专为来玩的,这世上,只怕想不通,不怕玩不起。我又不害人,不过是尽着自己的心意罢了,我要向谁交代,谁又敢多说我一个字。”
我倒坐在椅子上,只有了喘气的份,这丫头,我可管不住,还是乘早想办法把她弄回去才是,没想到她天不怕地不怕到这个份上,我是魔头,她就是魔王,叹着气,暗地里又有些好奇,不知道她父母是什么样子的,居然这样教女儿,其实这话我自己也想得通,不过她到底是个女孩子,这样明目张胆地也太嚣张了些。
“怎么,生气了呀?”她娇笑着过来看我:“那就再跟你说一句罢,我妈妈说:男人,底子里都是一个模样的,对他们千万可别太认真了,因为这男人呀,总是贱骨头的多。”话未说完,她便叽叽咯咯,一路狂笑着奔了出去,留下我呆坐在椅子上,不知脸上是要哭,还是要笑。
坐了一会儿,我渐渐地明白了过来,这丫头,也许并不要我操心些什么呢,她是什么都通什么都透,我在这儿装疯卖傻,她却是整个的游戏人间,只怕我陷进去了她还在岸边观望呢,这么想着,自己也‘朴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个如花似玉木瓜脑袋的无非公子,碰到了她也算倒运,管他再怎么满嘴的之乎者也,一心的孔孟之道,大概这次也难逃过这‘桃花劫’。
正在偷笑,忽听门开了,有人走进来,我马上板起脸:“又回来做什么。”
没声音,回头,却见一人衣袂飘带,浑身的精致,满脸的文秀。
“郁子桓”,这下,我的脸是真的沉了下来。
“金兄好清闲呀,”他四处打量:“禁军的侍卫当得蛮开心的吧,俸禄还拿得可真容易呢。”
“这一切还不都仰仗了少相,”我冷笑:“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有什么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我瞧着恶心。”
“好大的脾气,”他微微笑了,自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金兄现在是找到靠山了吧,所以口气也硬了,可惜这座山是纸糊的,金兄难道没看出来,不是小相夸口,只要我一伸手,十个皇子晔也保不了你”。
“真了不起呢,”我嘲笑他:“少相一只指头就能按死我这只蚂蚁,可少相为什么还不动手,跑到我这蚂蚁窝里来做什么,来警告我?不会这么费力吧,你也太抬举我了。”
“哼”,他收起了温文模样:“我来,不过是告诉你一件事,宫里的事情你是不很明白的,这些年太子与十一皇子之间是很不愉快呢,皇上明立了太子,又偏爱老十一,手把手的栽培得辛苦,你是宫外的人,哪里知道这些事体,我来,是看了以往的情份,关照你一声,呆在宫里就老老实实的,别心思太活了,皇党之争是最危险的,弄不好,伤了自己的小命。”
“我好害怕呀,”我不示弱,笑了出来:“你吓唬哪一个,伤了我的命,你来呀,我这人别的没什么,可自己的处境却是看得最清楚的,你要伤了我,皇上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朝廷可难办着呢,我这个人质死要死得值得,平白地撒手人寰,我肯,你们也不肯呢。”
他‘霍’地一声站了起来,眼如利刃:“金毓,别太拿大了,什么事都是说不定的,你是有些小聪明,可惜,官场之上,还是我比你熟络,你还是乖乖的,别出了事,再怪我没有知会过你。”
他拂袖而去。
我死死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琢磨着他的话,这话有来路,他的为人我知道,吃不得一点亏,总喜欢猫捉耗子般的玩弄对手,我若死得不明不白,他反而会没有成就感,这是在警告我,这警告,未必是假的。
11
这次见过子桓,我又长了一个心眼,太子竮与皇子晔之间的事我不是没听说过,不过经他这么郑重其事地一说,倒实在不能小看了去,而且晔如此地笼络亲切,自然有其门路,他总有什么地方要用着我的。
可惜事情永远要来得比人预料得快,不等我去想对策,它是先来找我了。
这天,傍晚下起了大雨,天色阴郁得可怖,才吃了饭,我坐在窗下同绮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皇子府突然来了人,挑着灯请我过去。
“出了什么事?”我觉得不妙,匆匆披上外袍就走,才出大门,一回头,绮丽也跟着。
“你别去,”我说:“在房间里等我,回来再跟你说清楚。”
“为什么?”她目光闪闪:“要是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的。”
“傻瓜,”我轻斥她:“如果我回不来呢?事情要多想一步,我们两个不要总在一起,这样才能帮忙照应呢。”
她嘟着嘴,可到底明白了。
我进了皇子府,大厅里灯火通明,无非也在。
“什么事情,”我急问。
“金兄,”晔微笑起来:“我很高兴,你还是来了。”
我挑着眉,不知他是何意。
“前几天,你见过少相了吧,”他笑容不变:“他是否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同我走得太近?太子与我之间颇有纠葛呢。”
“是,”我点头,这事瞒不过人,他总要知道的。
“你是个聪明人,也应该明白我对你如此另眼相加,总会有目的。”
“自然,”我笑道:“如果皇子觉得我有可用之处,那是我的本事,而且人生下来就是为了相互利用的,无关痛痒的人不会有什么价值。”
听了这话,晔一愣,突然间暴笑起来,“好,好,好”他笑得咳:“金兄果然是个妙人,这样的话我爱听。”
我也笑着,一转眼,却见无非在皱眉。
“不管怎么说,今天晚上你来了,我是很高兴的。”晔渐止了笑:“下午才见过,晚上又突然来唤人,明是为了有急事,如果你不想涉这趟混水,就完全可以找籍口不来。”他叹了口气:“金兄,你永远不知道今天你肯来对我有多少重要。”
我苦笑,这大概根源于我的犟脾气与好奇心,小时候,我就喜欢管闲事,而且父亲越是吩咐不许管,就越会陷进去,这是我的劣根。
“皇子到底有什么事?”我叹:“你唤我来,不会只是为了试心意的吧?”
“不是,”他沉下脸来:“的确有事,刚才皇上下旨,下个月初八是太子的生辰,需要编排舞曲及唱颂诗,太子已请示皇上,宣我自明日起,每日去太子府为其编排礼曲颂词。”
我吃惊,这事有点棘手,说不准里面有文章。
“你如何看待此事呢?”他期待地看我。
“很难说,”我苦笑:“恕我直言,如果要我帮您出主意,您就先要相信我,必须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我才能定夺。”
“好,你说。”
“您也知道我的处境吧,”我换了个口气:“我是一个没权没势的人,留在宫里不过是个人质,说实话,父亲也时刻做好了弃我的准备,我,左右不过是个废人。”
“我知道”他也老实。
“好,就请皇子告诉我,皇上真有心思要让位于您么?”我直视他:“请千万说实话,这件事至关重要。”
他不响,目露精光,凉凉地看我,半天,说:“是,父王确有此意,不过太子素来无过,不能无故废黜。”
“那么皇子想要这个王位么?”我又问:“如果您想要王位,我是一套主意,如果您不想要,我又是另一套主意。”
“想”,他毫不犹豫。
“好,”我笑了,我喜欢有野心的人,这样我才能有机会翻身。
“看来皇子这些天对我的照应是想请我共商大计罗?”
“是,”他点头:“我需要一些可以信任的人,一些不是太子或子相手里的却有能力的人。”
“那么你明天就去吧,”我点头:“万事躲不过,你若推辞了开来,会影响皇上对你的看法。”
“就这些,”他奇怪:“没有别的主意了么?”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呢,”我苦笑:“我又不会掐算妖术,我能做的,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毕竟是他们设计对来我们,不是我们去布局,是不是。”
“哦,”他想了想,终于点头。
看他略略失望的样子,我不由笑:“虽然别的事情不能做,但有几件事还是要做的。”
“如何,”他又喜。
“你府里的人是一个也不能带去,这几天无非公子也不能住这儿了,他得跟我走。”
“为什么?”晔问,与此同时,无非也在问。
“人多事杂,跟了过去会被人嫁祸,”我叹:“再说人心是很容易被收买的,到了那里,一个人反而更安全,至少太子不敢在自己的府里害了你。”
“对呀。”他笑。
“千万不要吃那府里的东西,如果一定要吃,就推说胃不好,吃点水果既可。”
“好”。
“每天办完了事就回来,不要担搁。”
“好。”
我又想了想:“总之你自己千万小心,不要相信任何人,一切按礼而行,不可有丝毫逾越之处。”
“是,”他点头。
我微笑,这个晔真是个大度的人,其实他才精明着呢,这些事情一定也早在他脑子里了,我故意说给他听,不是为了提醒,却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好叫他放心没有用错人。
“无非公子现在就跟我走。”我说。
“慢,”不等晔开口,无非不同意了:“皇子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他皱着二道剑眉:“在下以为这是多此一举呢,也许太子并不是那样的人,只是请您过去帮忙呢?”
“无公子说得也是,”晔耐心地劝他:“但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防人之心总要有的。”
“非也,”他摇头:“在下觉得这样做,颇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嫌。”
我咬着唇,心里暗骂,不知绮丽看上他什么,这个人的心眼是实沉得快要死了。
晔还要同他解释,我却上去一把拉住了他,低声笑:“无公子,其实要你到我那里去,是为了你好。”
“什么?”他奇怪。
我把他拉到一边,耳语“皇子虽然没有成亲,府里的爱妾是很有几个的吧。”
“什么?”他没听懂。
“公子怎么就不知道避嫌?”我轻笑:“其实不是不放心公子,难道公子忘了上次在后园的事了?”
那次我正好同无非在后花园,撞到晔的一个爱妾纤云向他连连抛媚眼,当时他羞得脸也红了。
“哦,”他明白了,脸又红了。
“公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不对,”我笑得真诚:“还是我那里好,清静。”
他连连点头,我却暗暗摇头,原来男人太漂亮了,心思就笨,这是天意。
晔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见无非一会儿摇头,一会儿脸红,又乖乖地听了话,有些奇怪。
我走过去,又向他笑:“无公子是同意了,我回去叫人把屋子理一下,皇子不用担心,我和绮丽会照顾好无公子的。”说到绮丽时故意拉长了字眼,晔一愣,懂了,笑得暖昧起来。
我们二个传了个眼色,又转头看看无非,复回过来,笑得俱是不怀好意。可晔不知道,我笑的是:可怜的无非,在这几天里,绮丽决不可能放过了他。
乘着夜色,我带着无非一人,淋着滂沱的大雨,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回来啦,”一进门,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