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子桓不会帮你?”她奇怪。
“未必,”我冷笑:“他是有势力,但到底朝廷不是他说了算的,老皇上又不是傻子,我只要一张口,不管案子翻得回来不,我就是第一个被开刀的人。到时候如果太子竮可以雪冤,我却要背上个污言小人的罪名。他要是翻不了身,我也得一起陪着死。”
“你准备放弃他了,”她叹:“你们这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你一抽身,他可就活不了了。”
“所以我来问你呢”我睨她:“我还是那句话,子桓算是个男人,比无非好多了,你迟早是要嫁人的,何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如果有一丝动心,我就想法子把他保下来,咱们一起把他弄到西域去也不错。”
“我想想,”她也皱眉:“他这个人还算不错,可是我也不准备嫁他,他心眼太多啦。”
“那就是不喜欢啰,”我点头:“这样也好,我就好办了。”
“可是要死人呀,”她担心起来:“这么个活生生的人掉了脑袋,想想也害怕。”
“你就不怕我掉脑袋了?”我奇道:“现在我才是刀尖尖上的那个呢,他好歹还是个少相,如果处理的好,只会被罢官,你有没有良心,怎么总帮着外人?”
“吃什么醋,”她白我一眼:“我不过是不想看到死人,你要是有事,我第一个跳出来帮你的。”
“好”,我这才舒坦了,仰起脸,叹道:“这事可算是赌运气,这二个人都不能相信,不管怎么样,既然被推到了这个悬崖口了,咱们就要搏一记,要搏,就得挑胜算大的,以后的事情,就走一步看一步罢。”
也许子桓说得有道理,晔最终也不会放过我,可是,这世上的事情本就千变万化,若是将所有的事体看得太过认真,又有几个人能活得下去。
我这人,命里原是朝不保夕,艰难曲折,如果能辨清形势,把握良机,或许可绝处逢生,赢得柳暗花明呢。
29
拿定了主意,我也安下心来,一边依旧表面应酬着子桓与晔,一边暗暗打点行装,这个西域节度使,我是当定了。
闲来无事,便去公主府,坐陪母亲说话,这一次若能走成,余生相见将是寥寥无几,能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毓儿呀,”母亲拉住我的手:“早些日子为什么不多来看看我,到底是快要成亲的人了,懂事得多,知道疼惜母亲。把这事早早办了吧,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经她提醒,我点头微笑,“母亲,放心,这个月底,我们就成亲。”
“这么快?”她吃惊:“为什么这么急?总要再好好操办一下吧?”
“不用,”我忍不住要笑:“少相府出手大方,无论怎么办,这桩婚事的排场都不会失了面子。”
“你要成亲?”子桓也吃了一惊:“什么时候不好办,偏赶这么个紧要关头,你安得是什么心呀?”
“安的是搜刮的心,”他不是要同我老实说话么:“等太子登了基,你得了手还会顾到这个干妹子?这笔帐还是早点算清的好。”
“小人,”他薄怒:“真是算得好精的一笔帐,这点盈利都不肯放过。”
“不错,”我也不服气:“我若帮你办成了这事,你就是用金山银山谢我都不够呢,你这人很难说,自己家里填山埋海的,说不定一过河就会拆桥,即要拿好处,就要乘早。”
他瞪了我半天,一抖袖子,出去办嫁妆了。
我这话可都是真话,若等大局定下,他的财产迟早充了官,不早取,就没份了。
我又回到公主府,把小馨带给母亲看:“既然是要成亲了,她就不能住我府里,还是交由母亲看着比较好。”我说得并不在理,原是该男方去少相府接人,可我不放心,怕子桓动手脚。
母亲并不在意,只是喜出望外,捏了小馨的手从头看到脚,“好孩子,”她不知道怎么疼她才好:“到了这里千万不要拘束,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我早就想要个女孩儿呢,以后毓儿若是欺负你,来找我,一切由我替你做主。”
我嘻嘻哈哈地,开始整天泡在公主府里,其实,这倒也不是光为了陪父亲母亲和看小馨,很大的一部份原因,是我要查看磊的行迹,想来这段特殊时期,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我注意到他每天回来得很晚,有一次我出府时,眼见他同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
“大哥,”他吃了一惊,“你回去了?”
“不错,”我微笑:“想见你个面也不成,怎么这么忙,虽说要替父亲承担事务,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他含糊地应了,有些紧张。
我用眼角瞟那黑衣人,他打扮得很奇怪,一身衣裳包裹得密不透风,脸上用毛领子竖起,看不清长相,立在角落里,黑暗中一双眼睛闪着光,他也在打量我。
“磊,”我最后一次同他温言:“世上的事情是做不完美的,要自己想开些,大哥还是那句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吃不了也就算了,别再烫了嘴去。”
“是,谢谢大哥关心,”他根本听不进去,带着那人入了府。
立在门口,我长叹一声,自家兄弟有什么用,血未必浓于水,这点,我早认了。
转眼既是大婚之日,这恐怕是我一生中最风光得意的一天了,这个时候办婚事刚刚好,太子府与少相府都有求于我,礼物堆得似小山,什么珍珠玛瑙,珊瑚翡翠,都成了石头,少相府更是送来了尊白玉屏风,雕得整幅玲珑精巧的龙凤呈祥。
“不错,不错”,我很满意,子桓向来是有眼光的,嘴里却还要刻薄他:“听说宝器斋已经易了主,你的酬劳也早得了吧,这是不是其中之一呢?”
他怒目瞪我。
“别舍不得呀,”我笑:“都是一家人了,有好处就大家通融通融,你只这么个干妹子了,现在咱们又走得近,怎么不见你下狠手收卖我呢?”
“少开玩笑,”他靠在我耳边低低的道:“那事考虑得怎么样?你到了堂上会怎么说?”
“放心,”我不住点头:“这桩事情早考虑好了,到时候你把太子送上殿来,我自有说法。”
“别给我耍花头,”他冷笑:“叫你明白一下,这事上我是不出头的,早知会他与你共同联手,等他上了殿就由你先开口,要我帮手,也得你自己编得天衣无缝才好,若是你敢不用心,我就听之任之,让你们自己顶着。”
“别说丑话呀,”我叹:“都是一家人了,怎么还这么袖手旁观状,你可够狠心的,让我一个人去送死。”
“也许你不用送死呢,”他满面春风,“你向来能言巧辩,我还是很有把握的,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总会有办法自圆其说。”
眼见父亲走了过来,他住了嘴,拱手施礼:“盟主大人,小相有礼了,这些是舍妹的陪嫁,您看还过得去么?”
“不敢当,”父亲也笑容可掬:“这些嫁妆,少相府办得够体面,子桓果然是最利落能干的一个人”。又回过脸来斥我:“吉时快到,还不马上更衣,呆在这里做什么。”
我‘哦’了声,赶忙跑去换衣服,在后门口,见了如意。
“毓”她唤我:“我也来啦。”
“哟,”我笑:“稀客,稀客,好久不见,这些日子你还好么?”
“好个屁,”她突然板下脸来:“那次你在集市上突然跑了,就再也没见个人影,要不是喜贴传来,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若不是看在以往的一点情份上,这个婚礼我也是不来的。”
“别哟,”我笑着向她施礼:“咱们是朋友,那次也真是有事,你千万别见怪”。又问她:“女眷有专门的包厢,你要不去哪里坐坐?”
“急什么,”她道:“我也送了礼呢,抬到大厅里了,来,我同你一起进去,看看可喜欢不?”
“慢,”我忙拉住她,压低声音:“别去大厅,少相在那里,你总不想撞见他吧?”
她顿时愣住,竟然没说出话来。
“怎么?”我叹:“你这块心病还没去掉?如意,所以,还是不去碰面的好。”
“谁怕谁,”她嘴里赌着气,眼圈到底又红了,叹“上次我在翔云楼见过他,他大约是在请客,我同他打招呼,竟也是不理不睬的,拉着那人就走,又不是女人,一个黑不拉叽的莽汉子,可希奇死他了。”
“什么?”我突然生了心:“那是什么样的人?少相怎么会去翔云楼那种地方,那不象是他流连的场所。”
“谁知道,”她冷笑:“那人一顶毛皮顶子,包得半张脸也不见,鬼鬼祟祟的,叫人看了讨厌。”
我死死盯住她,这话,出事了。
“干吗这么看着我,”她吃惊:“什么地方不对么?”
“没事,”我只觉呼吸困难,咬着牙:“没事,刚才跑得急了,有点胸闷,你还是去女眷房坐坐吧。”
她想了半天,到底硬不下心,“算了”,她叹气:“遇到这个人,老娘也认了,还是眼不见为净吧,这酒我不吃了”。她自离去了。
送走她,我只觉眼冒金星,她能眼不见为净,我却不能,这一招招,一步步,都在眼皮底子下摆着呢,虽说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可真要想不进一粒沙子,除非是闭了眼才能省心。
换了衣裳,被人拥入大堂,司仪唱礼,父母双坐,磊也伫立在一边,我满腹辛酸,已经完全没了兴致,好在这个场合就算像个木头人,也是不引人奇怪的,一片哄闹声中,交拜、上茶、揭头盖,大礼完成。
才要被送入洞房,忽然门口噪动,原来是太子驾到,晔一身明黄锦衣,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立刻所有的人都跪下施礼,虽未正式登基,在众人眼中,他已是皇帝。
父亲母亲一同上前迎驾,少相侍立在太子身旁,君臣俱是年少风流的人物,更兼神情儒雅清秀,举止端方得体,哪里看得出下面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太子带来皇上御赐亲赏的明珠,用金盘黄绢盛着,鸡卵般大小散发出莹莹微光,众人又是一通叩首膜拜,才重归了座位。
既然站在了一个场面上,晔、磊、子桓城府老练立分伯仲,子桓谈笑自若,不卑不贱,站在尊贵优雅、略作矜持的太子身边指点评说,一般的亲切有礼,只磊显得生硬些,面目缓涩,每隔一段时间,他的眼角会穿过人群而来,留心窥探,我冷眼旁观,顿觉人心叵测,禁不住一阵阵心灰意冷,罢,罢,罢,想来一入官场里,任是什么人心都变成假心假意。
好不容易被送入了洞房,已是满身的汗,又吃了交杯酒、枣桂莲子等物,众人才拥出门去,把我们留在房里。
短短半天,我却大有筋疲力尽之感,靠在桌旁,放下僵硬的脸来。
“毓,怎么了?”小馨过来打量我,“为何脸若死灰,是不是累了?难道胃又痛了?”
“小馨,”我长叹一声,还是没有说什么,这事,连我自己也没想清楚,如何能说给她听。
“不舒服就早些睡吧,”她体贴入微,起身为我宽衣,又铺好床被,服侍我睡下。温暖的被窝里,我却在发抖,她抱着我捂了又捂,怎么也止不住那一阵阵的寒颤。
“毓,”她担心起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的心很空,”我低低同她诉苦:“从来没有这么宽落落过,整个人似被吊在树上,可眼看着唯一连着的那根绳子也要断了,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可怜的毓,”她叹息:“为什么要想得那么多呢?天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呀,只要我们在一起,管他明天会怎么样,毓,不要活得太辛苦了。”
在她柔言宽慰下,我终于渐渐停止了那种要命的冷颤,帐前的红烛轻轻爆了两个灯花,看了看四周,虽觉心力交瘁,到底又有些安定下来,我摸着她的长发,沉沉地睡去。
继位典礼定在三月十八,那日,是一个艳阳天。
时辰,节气,俱是完美得无可挑剔,大礼进行得非常顺利,午时三刻,我被引上正殿,此时,百官已全候在殿外,晔一身明黄色龙袍,神采飞扬地立在殿堂当中。
随着引路的吏官,我走得稳而沉,来时我已经关照了小馨,让她收拾好包裹,把马车赶到城西门外等我,只是,她并不知道,这一等,未必能等得到人。
“金毓,”晔满面春风,喜气洋洋:“唤你来,是为了要封你官职。”
我忙低头谢恩,此时殿中一片安定平静,乘子桓还未动手,先得了这个官位才是要紧。
他略一回眸,一侧便有宦官上来,手捧圣旨,尖着喉音,喊道:“金毓听旨”。
我大喜,才刚要说:“接旨”。
却不意身后已有人大喝一声:“且慢”,声音清朗,不是子桓是谁。
回首看,子桓已上了殿堂,在这特殊的日子里,他衣饰光鲜夺目更胜往昔,胭脂色底袍上,翩飞着五彩夹金线的蝴蝶,外罩轻而薄的白貂披风,好个声色夺人的少相,虽是面临这样的事变,依旧镇定自若,神色悠闲。
同他一起上来的,是已退政的太上皇同一身青衣、面孔呆滞的原太子竮。
“究竟怎么回事?”晔脸色却变了,喝道:“什么事情,竟然扰乱典礼?”一指竮:“此人又为何在这里,没有朕的旨意,谁敢把他放出来?”
“是我下命放的他,”太上皇一脸倦容,已在殿上金銮椅中坐了,长叹:“方才有人密报,原太子竮是被诬陷嫁祸,才错判得冷禁,若不把此事辩个水落石出,恐难服人心,这场典礼,亦不能继续下去。”
他此话甫出,殿上殿下顿时一片喋喋低语声,满朝官员俱摸不着头脑,可有一件事却是明白,这场大礼,终将受挫。
“胡说,”晔亦惊得怒了,才喝出口,立刻发现不妥,自觉口气太硬,只好低下声来,向父亲陪罪:“皇儿一时气怒,请父皇恕罪。”
“算了,”太上皇也是愁容,一摆手:“今日本是皇儿登位之喜,原不该节外生板,可这事又实在蹊跷,事关你皇兄的青白与荣辱,不查个透彻不能服了众,万般无奈也只好请你多担待了。”
“皇儿不敢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