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好的,也是好的……。”
她声音渐渐变了音调,她又收回了手掌,捂住脸孔。“大哥,为什么我会得不到这些?我不是小孩子,知道不可能得到他的人,我只要看他动了心,对我好,我要求得不很多。”
如果现在我手里有把刀,我会毫不犹豫刺在自己身上,今天晚上,我做了一生中最大的错事,我不该让她喝酒,再问她那些奇怪的问题。
夜半时分,她还是醉了,反反复复,紧紧拉住我手,轻轻哭泣:“他走了,他走了……。”
我咬着牙,叫小馨一起把她扶进房间,没有回去,立在门外,听她在里面微弱的呻吟,我也落下泪来,小馨走过来,从身后环抱住我,她的身体温存而柔软。
“我真是混蛋,”我同她说:“为什么要让她喝酒?我大概是个疯子,非要看她伤口的样子,可是,硬把那层疤揭开了,又有个什么意思。”
“别这样,”她将头靠在我背上,轻轻的劝:“毓,别怪自己,其实,能哭出来也是件好事。”
“……。”
她手上一分分地用力,把我抱得更紧了:“你知不知道,我也曾经这样哭过,那晚,少相把我叫了去,他告诉我所有的事情,说你不过是为了那个水姑娘才同我在一起的,他要我看明白,我不过是个丫头,又是他的手下,而你是在利用我,就像他一样,然后他叫我走,说府里已经不再需要像我这样的人,我记得很清楚,那一个晚上,天上下着小雨。”
我被泪水噎住,慢慢探手过去,摸到她冰冷的手,牢牢地握住,再也不愿放开。
“我走在街上,给自己找了家客栈,门面很小的那种,因为我身上的钱不多,又不想去找你,我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她的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那个客栈的床真是很冷,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子,见我一个人夜半投宿,以为我是个坏女人,隔着肮脏昏暗的柜台,他眼光不住地扫过来,瞟在我身上,看得我心里阵阵的发寒,那个晚上,我是用椅子顶着门把,用筷子插住窗架,一刻都不敢闭上眼。”
“别说了,”我听不下去,低低地哀求她:“不要说了,都过去了。”
第一次,她违背我的意愿,紧紧地围住我,用轻柔的声音坚定地接下去:“那天,我哭得很厉害,如果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也许会哭得更厉害。第二天,我找到家需要婢女的人家,是个做绸缎生意的老板,找婢女的是他的夫人,慈眉善目的很和气,我想,这大概会是个好人家,我进了去,专门负责打理仓库,就在那个晚上,那个老板唤我进房,他是那么的肥胖可憎,当他强迫我的时候,他的夫人就在隔壁,可是她,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够了,”我叫了出来,回过身紧紧抱住她,急急地求她:“小馨,你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事情都过去了,我就在你身边,我永远不会再让你再受一点点委屈。”
“毓,”她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我的泪水立刻打湿了她胸口的衣裳,“我不是在抱怨,我永远不会埋怨你的,你是这么的好心肠,我只是想你知道,我们都曾在夜里哭泣,眼里有泪,就还是件好事,如果哪一天哭不出了,才是绝望。绮丽是受了苦,可是这样的痛苦并不算大事,总有一天,她会忘记的,只要她肯哭出来了,就一定会忘记。”她停了一会,解嘲地笑笑:“其实在你找到我的时候,讨饭对我来说已经不算是件难事,我已开始习惯了。”
她软语温柔,我却止不住失声痛哭,一路走来,我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有几个正确,但今生今世,我总算做对了一件事情,我娶了小馨。
绮丽一夜未归,第二天,子王府派人来问,我推说她喝醉了酒,又睡得熟,挡了回去。
一直到下午,我才亲自送她回府。
子王妃留我晚饭,子王出门办事去了,绮丽又没有胃口,饭桌上只我同她隔着距离,遥遥举杯。
我的话很少,不知怎么的,那天的事在我心里仍有芥蒂,总觉得有些隔阂拦在其中。
酒过三巡,她放下筷子,直视着我:“在中原,绮丽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怎么会这么伤心?”
我不敢怠慢,斟字酌句地,认真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没有遗漏什么情节,她是个聪明人,赫真想必也已事先告诉了她点情况,我瞒不住她。
“原来如此,”她仔细地听了,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动容,也并不埋怨什么。只是笑笑,说:“原来如此。”
我看她一眼,今天,她穿了身蓝色纱衣,极浅极浅的那种蓝色,明亮得令人眼花。不可否认,她依然很美丽,我不由想像她年轻时的模样,也许更艳更丽,但一定没有现在这么媚,她如此沉静客观,一定曾经历过很多事情,可那种沧桑又不同于如意的风霜感,她的老练全转为了另一种美。
“你不担心?”我忍不住,她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如果换作我母亲,她早就伤心落泪了。
“担心有什么用?”她反问我:“放她出去的那一天,我就准备好了这种结局,我早说过,她能这样回来,已算是大幸。”
“可是绮丽很伤心。”
“是的,她很伤心。”她点点头,叹:“绮丽是个过于自信的女孩子,自小,她父亲便教她要尽力去得到想要的东西,她一直没有失望过,可是,人怎么可能永远不失望呢?这一课,她是上得太迟了。”
“哦。”我说,暗中有一点不以为然。
“你见过她父亲,可看出他是怎么样的人?”她媚眼如丝,却能洞透一切:“他是个非常自信勇敢的人,从来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对于绮丽,他亦是如此言传身教,可是绮丽毕竟是个女孩子,过于骄傲刚烈的脾气对她并没有好处。”
“是,”我明白过来,想起那次她逼无非,立刻点头。
“我承认,勇气、智慧和信心固然都是优点,可人总得要有些认命,”她微微侧头,似乎在回忆,又有点迷茫,“这个世上,总有些东西我们得不到,总有些人,我们永远只能错过。”
这话我听得进去,但见她略略失了神,眼中有种凄迷,不由心念一动,冲口道:“你说的那个人,是我父亲么?”
“什么?”她吃惊,转头看我,笑了出来:“你这孩子,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在想,你同我父亲究竟是什么关系?”房里没人,我也不想讳避,第一天见面起我便心有疑团,想必她这样一个圆熟敏感的女人,不会扭捏作态,这个答案,我很想知道。
“那次你无故告退就是为了这事吧,”她摇头起来,有一抹嘲意:“让我猜猜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那次你见我与子王对话,查觉我与你父亲素有牵连,所以恼了,以为我们这是在拿他在开玩笑?又觉得因此而不尊重你母亲,这话可对也无?”
“是,”我低头,只要一想起父亲每次提起她的样子,还有从来不提子王的神情,便知她在他心里有特殊地位。
“好,你倒爽快。”她说:“你要记住,我同你父亲是好朋友,我们曾经共过难,得他伸手相助,我同子王都欠他的人情,在回西域前,我曾住在他府中养病,当时也见过你母亲,她很温柔美丽可亲可爱,他们二个在一起真是相配,这话,你满意么?”
我不响,半天,才点了点头,她的回答真是狡猾,不过这样美媚如狐的女人不会意属我父亲,如果真有情债,也是父亲欠她的多。
“我有些担心绮丽,”我轻轻道:“她是那么难过,既然她从没失望痛苦过,这事会不会以后在心里留下心病。”
“毓儿,”她伸手取过茶盏,自己抿一口,脸上笑容不变:“你也算经过一些事了,怎么又来说孩子话?你可曾见过谁没有心病?又有哪一个人是真正无忧无虑的活在这个世上?”
37
我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她说话可真厉害。
“这事也许会永远在她心里留下影子,”她放下杯子,淡淡道:“我也希望她能够忘记一切,可是如果忘不了,也只好带着这块心病活下去了。”
“哦,”这话可真新鲜,我还真没见过这么样的母亲。
“是不是觉得我很狠心?”她微笑过来,瞟我:“你希望我怎么办?抱着她大哭?马上给她找一门亲事定下来?或者跟在后面察言观色地劝慰?”稍近了看,她的脸孔有种润玉般的颜色:“心痛如同身上的创口,外人是帮不上忙的,只有靠自己静静恢复,我所能做的,是候在一边,等她自己想通结疤。若想要彻底消除它的痕迹,却又是不可能的。”
“是,”我平日也算个口若悬河的,可见了她,只有唯唯诺诺点头的份。
“你这孩子也算是个通透的人物,”她继续悠悠说:“我知道点你同小馨姑娘的事,当时我便想,这孩子,有情有义,不亏不欠,也算是个男人。”
我被她赞得不好意思,笑道:“其实我也是顺其自然,相信换作别人,也会这么做。”
“不,”她坚定的摇头:“他们不会这么做的,中原的男人娶妻,牵牵拌拌,顾虑太多,第一选择的是永远财源和身份,爱上一个人同娶她,是二回事。”
“是,”我只好承认,想来柳修元是这样,郁子桓也是这样。
她沉默下来,像是突然忆起了什么旧事,眉心略略颦起,有一些幽怨上来,我不由好奇,难道这话是她的切身感叹?想来能嫁给西域子王,而自身又没有什么高贵的身份的她,本来就是一个传奇。
灯光下,她看上去仿佛有些疲倦,轻轻转看着手中一只小小的茶杯,思绪却早飞出了房外,她也是中原人吧,我不由猜想,这样美丽聪明的女子,生平一定命运坎坷,在当初,想必是吃了不少的苦头,才换来远嫁西行的正果。
她发觉我在打量她,忙回复了心神,抬头向我勉强笑:“看到你真好,令我想起了以前的许多事情,又回想起许多故人。”
“哦,”我笑问:“是些什么样的故人?”
“没什么,”她淡淡地收回话头,不欲多说。
我们默默地对坐着,各怀心事,空气中如有云雾弥漫,都是些陈年的往事,去日留情。
子王进来时我们仍在沉默,他是个威武果断的男人,满身的傲气和爽朗,一进门,便哈哈地笑:“光坐着不出声干什么?有没有把我最好的酒拿出来,金毓,咱们好好喝一杯。”
子王似轮烈日骄阳,到了哪里都能将四周照得通亮,我也跟着笑了出来,王妃何必夸我,眼前这个,才算真正的男人。
她也从沉思中还转过来,正看着他微笑,犹如酣梦初醒,还有一丝迷茫存在脸上。
他看到了,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轻轻抚向她的脸:“怎么了?又想起旧事了吧?夕,回首往事,为何总心事重重的模样,应该是欢喜多过感慨才对。”
她侧头避开,含嗔看他一眼,亲手倒上酒来,有他在,她的愁思疲惫无处可存。
“要不要听听从中原来的消息?”他又看我:“虽然你离了场,可那场中的热闹却一日也未曾停过。”
“是吗?”我精神一振,果然是欢喜的。
“如今的中原皇帝可算大刀阔斧,短短几个月内,他重整了吏制,又新任命了所有重职官员,在他的手下,原来的那般老臣可都失了地位。”
“是,”我点头,一朝天子一朝臣,原先的高官显贵都同子桓走得近,他又怎么会放心遣用。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兰陵宫’这个名堂?”他在考我。
“没有。”我老实回答。
“你当然没有,”他笑了:“这也是新近才冒出来的武林异地,兰陵王的典故你总该知道吧?”
“是,”我说:“兰陵王原是北齐高祖的孙子,名高长恭,勇猛过人,但天生容貌华美,在敌场前不足以服众,故一直戴上威武而丑陋的假面,用以慑人。”
“不错,”他眼里含笑:“兰陵宫的宫主便是个戴假面的男人,他在武林与官场中俱有涉足,手头又有重金,那般在皇帝面前失了宠的贵族都爱到他那里去饮酒享乐,他手下是即有学武精湛的高手又有执笔如流的文人,时日不多,已小有名气。”
他挑眉看我:“你说,那人会是谁?”
“郁子桓,”我想也不想,他素有手段,又得了磊的助手与官场的旧交,看来这些日子他也是一刻也没缓下,已另辟蹊径,创下这介于官道武林的新局面。
“此人可真算是个人杰,”子王也叹:“如此的精明税利,懂得在利害冲突中寻出路,夹缝里寻机源,这样的人,任是在什么位置上都能立起身来。”
“不错,”我也点头:“郁子桓是天生来世上夺权争势的人,也许在他生命中,出人头地不过是个起点,他要的,是掌握一切,傲视全场。”
这时,门外有人禀话,子王打着招呼,起身出去了。
我回过身来,却见王妃呆呆地坐在那里,今天已是她第二次露出幽怨的表情,刚才听她说到绮丽一事,应是个透析智慧的女子,难道世上还会有什么事情令她难以承受,萦绕着不可挥去?
我不明白。
半天,她才叹出气来,勉强笑:“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说:这人世间一幕幕上演的其实都是摊旧场的老戏,每一个时期,每一种人物,在以前,都能找到他的原身。”
“难道王妃也曾见过像郁子桓这般的人物?”我好奇,也许,如她所说,所有的历史不过是场循环的旧戏,可这样的人物,还是凤毛麟角,每一个故事,都会叫人心驰神往。
“是,”她声音低低:“有一个人,这样一个人……。”她忽然住口,伸出手来让我:“来,这是中原来的碧螺春,是新茶,要不要尝一尝。”
她还是不想告诉我。
可我已经渐渐明白,当初,一定有这样一个人,曾经伤透了她的心,怪不得她不急于去劝绮丽,原来也是自己的老路,此中的纠缠缤纷,早已心知肚明。
“官中的事情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