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来,熄了灯,关上门。
沿路的车流,灯光,人潮,从她身边流过去,像是不停快速来来往往的倒带。这一路走完,或许,她和岳离坚守了几近四年的感情,也就走到了终点。
她站在岳离家楼下看着那扇窗户里的灯光仰着脸,最终咬了咬牙走上去。
依然在门口敲门,敲了很久也没有回应。依然继续敲下去,然后听见一个有些恼火带着不耐烦的声音说:“谁呀?”
然后,门开了,开门的人,是柳薇。
依然站在门口,柳薇站在她前面,再往里面的桌子上摆满了处理伤口的药品,岳离坐在桌子旁边,胳膊上缠着纱布,看见依然吃惊地站起来。
三个人站在那里,像是戏剧里尴尬的冷场镜头。
但生活始终是生活,不会永远定格。岳离走到依然面前看着她:“你怎么来了?进来。”岳离说着伸手拉住依然的小臂把她扯了进来,好像生怕晚一步,她就会走了一样。
依然站在岳离面前低着头,看不见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她把脸仰起来,没有什么表情。她回过头看着柳薇很冷静说:“我有点话想跟他说,方便吗?”
柳薇耸了耸肩膀,无所谓的样子,开开门出去了。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像是空气要凝固了一样。岳离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依然,低着头,留海垂下来,遮住她的眼睛以及她的整张脸。他坚信他不必像其他人一样解释为什么柳薇在这里,他相信依然懂。可他却觉得有些慌,好像要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了很久他才笑了,伸出手轻轻握住依然的手指喉咙动了动发出声音,低声说:“这段时间怎么样?”
而还没等他那句“我想你”说出口,他手心里依然的手突然翻过来把自己手心里的东西给了他。她还是低着头,不停快速平复着此起彼伏的情绪,所以听上去她极为平静地说:“你姐的东西,还你。”
岳离摊开手心明显有些吃惊,那是凌威除非送到岳楠坟前否则坚决不肯交出的东西,可是现在依然居然把它交到了自己手上。他抿了抿嘴唇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低下头想尽量看见依然的表情:“这……”
“我哥证明了他对你姐的诚意。他死了。就在你走的那天,他自杀了。”依然低着头一口气说完。岳离的喉咙瞬间发不出声音握紧了拳头,他想去抱抱依然安慰她。而依然就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他到死都不原谅我,他死了以后,我总该让他原谅我。”
岳离还没伸出的手僵在空气里轻轻皱了皱眉头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依然转过身看着桌子上那些药和纱布,摘下自己肩上的书包,把里面所有的药都倒了出来,和桌子上的混在一起,然后把书包背回肩上说:“这些都给你吧,我用不到了,你用的肯定多。”她咬了咬牙终于说了出来,“我是说,我们分手吧。”
一瞬间岳离心里一片空白,像是被扫荡了一样,连感觉依然从他身边走过去都忘了去留。
依然拉开门,看见站在门边的柳薇,在彼此对望的瞬间都停顿了一下,依然再要往前走的时候没看她甚至是脱口而出地说了一句:“进去找你男人吧,再见。”柳薇皱了一下眉头一时之间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也没等她明白,岳离像疯了一样从里面追出来捉住依然的手腕把她拖了回去。他回头看着跟进来柳薇:“出去,把门关上。”
柳薇尴尬地收住脚,看向岳离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满和不甘,还不等她说话岳离又重复了一遍:“出去,关门。”他口气并不粗暴也不是命令,但是就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柳薇低下头咬了咬嘴唇,然后重重关上了门。
岳离转过来举着依然的手腕把她按到旁边的墙上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把你和柳薇说的那句话收回去!”这么多年,依然几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
依然轻轻摇了摇头:“说不去的话收不回来,你把你说的那些话收回去,让我哥活过来。”
岳离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在看到依然痛得差点叫出来的表情时急忙松开手,然后握住依然的肩膀提高了声音:“我告诉你,我可以不做你的男人但我也不做别人的!”
……
依然站在岳离家楼下眼睛在晚上微凉的空气里微微湿起来。然后她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又追下来的岳离。依然握住刚刚被他掐疼的手腕问他:“你又干嘛?”
“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岳离眉头微微皱在一起,他的手臂由于刚才太用力纱布里又渗出血来。依然鼻子一酸不想让岳离看见急忙转过身:“不用了。”
岳离没听见一样一步不离地跟在了后面。
依然快到自己家楼下的时候停下来回头看着同时停下来的岳离摇头:“别跟着了。”然后继续向前走。
当依然的身影快要融入前面的一片黑色时,岳离叫住了她:“依然……你要分手可以,但我希望你仔细考虑清楚。明天中午,我在水库旁边等你。如果你的结果还是没变,我不会再勉强你。”她听见他这样说。
依然背对着他心颤抖了一下咬了咬嘴唇:“你别等了,我不会去的。”
“你不来我就不走,我这人说一不二,你知道。”岳离看着她的背影目不转睛地说。
“……随你便。”依然甩下这三个字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过去。
现在别伤心,别难过,别哭,不要回头……依然在心里不停对自己说,可是在走到楼门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回过头,可是夜风里早已没有了岳离的影子。风迎面而来,瞬间搅乱了她的头发。
她没有看到,在楼转角的黑影里,岳离一直站在那里注视着她,直到她已经回去很久,都没有离开。
☆、(21)
没有听过洪浪滔天,但都经历过潮湿的雨季;没有见过黑云压城,但都感受过云卷云舒;没有尝过艳阳似火,但都抚摸过娇柔的晨曦。就像不是每个人都惊天动地,但总有自己的动荡,自己的波折,自己的喜怒哀乐,离合悲欢。
阳光洒在洁净的操场,从楼上看下去,很干净很美好的明媚,所有涌动着的青春的笑脸都被映射出灿烂的白,那些篮球场上飒爽的英姿,那些穿越一切明朗的笑容,都好像距离贫穷与格斗这样阴暗的世界无比的遥远,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是完全的陌生。依然望向窗外的远方,眼神完全没有终点。
荆晓涵推开依然班级的门旁若无人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到依然前面的座位上用力敲了敲她的桌子:“嘿!”
依然转过来上下看了她一眼说:“你这样随便进别人班级真没礼貌。”
荆晓涵很随意地歪在椅子上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说:“这个学校的大门我都想进就进想走就走了,何况一个教室?”她极为小心地扫了一眼,依然斜后面空着,没有人。
“是啊。”依然用手支着头声音有些懒懒的,“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连逃了三天课了。真佩服你那帮朋友,能天天装家长帮你请假。”
“每次都是乔羽打电话,老师听那么粗的嗓子又总是一个人当然以为那就是我……我爸咯。”荆晓涵一提这个称呼心就像是被蛰了一下,有些不舒服的挪了挪身子,“也可能,老师都知道,但是懒得管罢了。”她伸出手抓住依然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走,出去说说话。”
“说什么?”
“走吧,聊聊人生的哲学,爱情的真谛,世事的无常……话题不多了去了,那群酸作家能胡诌出什么骗钱,我们要知识有知识要经历有经历不比他们厉害多了?”荆晓涵一口玩世不恭的强调硬把依然拖了出去。
荆晓涵把依然拖到操场上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点燃一支烟:“坐啊。”
依然坐下来皱了皱眉头:“在学校就抽,一点也不低调。”
“政教处早就不管我了,上次下雨我拿衣服挡着点火,政教处主任还拍着我肩膀开玩笑跟我说别烧到衣服。”荆晓涵张着嘴巴灿烂地笑着,然后看着依然说,“你还坐得住啊?水库旁边那个人现在估计该晒死了。”
依然的心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抬起头:“他让你来找我的?”
“算了吧。”荆晓涵翻了个白眼,“他那个狗脾气你还不知道?你不去他肯定死等,但是打死他都不会让别人找你,你不做的事他什么时候逼过你?是乔羽一中午没看见他,给他打电话才知道的又给我打想看看你去了没有。”荆晓涵叹了口气继续说,“不过我说你这人也真让人受不了。我知道你在他家里碰见柳薇肯定气炸了,没当时劈死他们两个我已经很佩服你的涵养了。但是……”荆晓涵突然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你也理解理解他,他现在跟着人家的爹混,总得给人家点面子,她跟去了他总不能把她打出去吧?柳薇说,他为了和你说话把她关在门外,她都委屈死了。他能为你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换一个人哪敢这么得罪老大的女儿?而且你总知道,这段时间柳薇一直顶着他爸的压力在护着你,岳离是欠柳薇人情的。”
依然轻轻摸着自己已经不痛的肩膀浅浅地笑了一下:“我又没有因为这个生气。”
“鬼信!”荆晓涵不屑地哼了一声,“不高兴就明明白白告诉他,老娘很不爽。你这算什么啊,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依然低着头声音不大带着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那又不能解决问题,反倒弄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没有必要。有些事,你不在乎,它自然就无关紧要。”
“真受不了你!我和乔羽可真倒霉为你们两个操碎了心。”荆晓涵牢骚着。
依然笑了,然后正色道:“哎,我昨天怎么听见有两个女生嚼舌头说你现在连家都不回了,你去乔羽那儿住?”
“对啊。”荆晓涵倚到后面无所谓地点点头说,“其实也不常去,想找个地方歇歇睡觉就去啊,放心……”她拍拍依然的肩膀,“我不会对你男人下手的。我们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最忌讳的,就是偷朋友的人,一旦被揪出来了,除非不想混了。”
依然突然笑了拢了拢头发半开玩笑说:“不过我发现,你朋友说得对,你记不记得以前有个人说一眼看过去,你和岳离比较配,我和乔羽比较配。岳离现在单身,你抓紧。”
荆晓涵仰头哈哈笑着摆摆手:“不对不对,乔羽和谁都不配,我们两个谁给他都糟蹋了,受糟蹋的事还是我来吧,我天生就是受糟蹋的命,你可不行……哎……”荆晓涵打了依然一下,“你别岔开话题,说真的,你不高兴晾岳离一中午罚罚他就行,千万去见他一面,要不然他肯定死活不走。我们晚上有顿酒,他可是主角,他刚回来,昨天又……又做了一笔生意,几个朋友想给他接接风。”
依然冷笑了一下并不避讳说:“不用说那么含蓄,是那个姓柳的欢迎他入伙吧。”
荆晓涵愣了一下,之后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继续说:“你什么都明白那更好,他要是因为你放着一帮子人不管,他以后可就别混了。”
依然抱着胳膊轻靠到椅背上:“那更好啊,又不是什么好事。”
“靠!”荆晓涵有些急了,“我们三个是一起的,他不混了我和乔羽都不用混了,你不会想看我们一起被柳伟追杀吧?”
依然有些吃惊地斜了荆晓涵一眼问她:“你们都跟着那个姓柳的了?”
“那你以为呢?”荆晓涵降低了声音也靠到了椅背上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操场上活力四射的学生的人群说:“连因为你最不想混的岳离都跟了,我们两个还能跑吗?”
热闹的谈笑掩埋了她们两个人之间突然地沉默,依然看着头顶涌动的云层,像是汹涌的洪流,淹没了深邃的苍穹。
晚风驱走了地面的余热,甚至有一点微冷,桥上的风灌满依然的衣服,好像毫无方向地从四面八方涌来。依然看着前方路灯的长龙,头发凌乱地遮住了她的视线,弄得她的脸有些痒痒的。她停下来远远望着江水上游的水库,白色的巨浪在若隐若现的灯光下像是不停变换的无声动画,她甚至可以想象在灿烂的阳光下岳离站在那里等她的样子,他的脸会在阳光和巨响中带着些许期待又融着些惯有的冷漠,他站在那里,会是挺拔而随意的样子……可是有什么用呢?她回不到从前了,她没有回头的勇气了。
她转过来继续朝前走,然后,夜色中,她看见岳离坐在桥栏杆上,又细又长的腿弯着,像是摇摇欲坠要掉下去的样子,但他自己却一脸云淡风轻如同坐在平地上。他仰头向空气里吐着烟圈,风一吹,立刻就散了。
他看见依然把烟头扔在地上跳下来望着依然的脸,过了一会儿笑了说:“愣着干嘛?过来啊。”
依然用手摩擦着冻凉的胳膊沿着滨江的公路跟着岳离一起走到水库边上,她把头发理顺然后伏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看不到一点颜色的水面倒映着远处的灯光,岳离走过来站在他后面,水声太大,所以听不见他的呼吸声。过了很久他说:“其实我就知道你不会来。”
“所以呢?”依然还是看着黑漆漆的水面,背对着他。
“所以,我来接你了。”岳离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不见到她誓不罢休的意思。依然十指交叉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但还是背对着他不说话。他这份不放手的坚持,始终让她心动又无所适从。
“你哥的事……我很抱歉。”岳离继续说,“我没想到会这样。最起码如果知道的话,我当时不会走,更不会一走这么久。晓涵说她想去火车站把我追回来,但没来得及。”他伸手将依然转过来,依然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见他轻轻皱在一起的眉头和凝重的脸,他说:“这段时间,难为你了。”然后他的眉头更深更重地锁在一起好像考虑了很久才张开口说:“你……知道我加入他们了?”
依然避开岳离的眼神点点头,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
“所以,你觉得从今以后和我彻底走两条路了,跟我没有未来了,我会更身不由己,真的把头别在裤腰里过日子,你不想总担惊受怕,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