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噗嗤一下就笑了:“你知道哪儿有好吃的吗?”紧接着,又反应过来:“你已经出来了?”
黎邵晨仰头望着头顶那扇小小的窗,只觉得心头被那团暖色一点点浸染,面上的笑容一点点绽出来都不自觉:“才出来,嗯……走到你家楼下,大概还得一分钟吧。”
回想起昨天晚上把他和白肆两个人丢在外面,钟情心里生出一份内疚,连忙说:“那你慢点儿走,我这就下去。”
“嗯。不急。”静静的清晨,黎邵晨的声线听起来仿佛也多了一份静谧的温柔:“待会儿见。”
钟情挂断电话,刚走出房门,就见钟母端着一杯热水走过来:“别急,喝点热水再下去。”
钟情一见钟母一副了然的模样,就知道自己刚刚和黎邵晨打电话的内容都被母亲听去了,一时间有点儿不好意思,小声说:“妈,我们公司老总这就过来了,昨天因为家里的事,我也没怎么顾得上……”
“妈都知道。”钟母也配合地压低声音,笑着说,“咱们小区附近那个馄饨铺子这会儿肯定开了。你们早点儿去,省得排队。白天在外面,好好招待人家,晚上你把你们老总和他的那位朋友都请咱们家来,妈下厨给他们露一手!”
钟情接过水喝了两口,套上大衣和围巾,走到门口猫腰穿鞋,一边小声答应:“我知道了。妈,晚上你不用太早准备,等我回来帮忙。你身体还没好全呢,需要好好休息。”
钟母见她一脸急色,忍不住笑道:“你着什么急,人家就在楼下等着呢。”
钟情刚把两只鞋子都穿上,听到这话立刻站直身体:“啊?”
钟母见自己女儿一脸懵懂,便抚了抚钟情脸畔的发丝:“傻丫头,刚刚你打电话那会儿,妈去厨房……看见你的那位黎先生,就站在楼下,一边眼巴巴望着你房间的窗子,一边打电话呢。”
钟情莫名脸热:“妈,你瞎说什么呢。我们俩不是那种关系……”什么你的我的,这种话从自己母亲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暧昧得厉害。
钟母笑了笑,也不多说:“行,行。不是那种关系,你也把人家招待好了,毕竟是公司的领导,又远道而来,怎么说都是贵客。”
“我晓得啦。”钟情一着急,连家乡话都溜了出来,朝钟母摆了摆手,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这个时间段,楼梯间里静悄悄的,一路走下去,也没遇见人,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踢踏踢踏,每一下仿佛都敲击在自己的心间。回想起临出门前母亲道出的那一幕,又想到在去医院的路上,黎邵晨在车子里对自己的安慰和鼓励,钟情突然就觉得心里面热乎乎的。这种感觉跟在下着雨的公园里第一次见到陆河时有点儿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初见陆河便心动,她还记得那时自己跟他讲话,心脏都怦怦地跳着,整个人如同一只随时能蹦起来的小兔,胆怯着,雀跃着,也欣喜着。而对黎邵晨……对于这个人的感情,就复杂得多了,她厌恶过他,也抵触过他,但经历了这段时间的高低起伏,她对黎邵晨有感激、有欣赏,也有一种……很朦胧的好感。而这种好感,被她暂定义为“温暖”。
怀揣着这份温暖,钟情一路走到楼门口,就见黎邵晨真的站在楼前的一片空地上,穿着黑色大衣,一只手随意地插着口袋,眼含笑意看着她,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五分钟还不到,速度很快嘛!”
钟情也微微笑起来,没有戳破他的谎言:“是啊,知道你走路快。”
黎邵晨摸了摸鼻子,随后又笑:“我只认识从酒店到你家的路,接下来去哪儿,可全听你的了。”
钟情也笑,两个人一齐走出几步,钟情突然“噫”了一声,问:“白肆呢?”
黎邵晨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他睡得跟猪一样……大不了,待会儿吃完了给他捎一份回去。”
“那快走吧。”钟情加快了步伐,“我们这边,有好几家早餐铺子,你想吃什么?”
黎邵晨的回答简单又合理:“肯定什么有特色吃什么,重点是好吃。”
不多时,两个人便到了一家早餐铺,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好几桌人。钟情驾轻就熟地点了几样,然后就安心地从一旁的竹筒里拿出两双筷子,递了一双过去:“这家早餐铺子开了好多年,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就有了。”
“是吗?”铺子里的灯光很亮,越发衬得钟情面色如玉,眼底却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细一看,眼皮还有些浮肿。黎邵晨知道她前一晚肯定哭了许久,或许整夜难眠,越是这样想着,越觉得心头有些躁动,便移开视线,看向放在一边的餐单:“你刚刚点的是什么?”
“是蟹壳黄。”钟情没有留意到他神色的不自然,微笑着解释道:“有甜咸两种,一共八种口味。这家蟹壳黄做得最地道,许多外地的会开半小时车专门来我们这边买。”
说话间,两个人点的东西陆续端上来,黎邵晨神色认真地看了看盘子里金黄色的酥饼:“其实就是……小烧饼?”
钟情一下子笑出来,拿起筷子夹了一枚到他面前的碟子里:“不太一样。蟹壳黄都是有馅儿的,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我就每样都来了两块。”
黎邵晨夹起一块来咬了一口,皱了皱眉:“甜的……”
钟情望了一眼,笑着道:“是玫瑰馅儿的。你要是不喜欢吃,就放在一边,这个馅儿一般女孩子都爱吃。”
黎邵晨见她说话间眼睛亮晶晶的,不禁笑着反问了句:“你也喜欢?”
钟情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豆腐花:“我最喜欢吃这个,配着葱油蟹壳黄。”
黎邵晨的面前也放了一碗,细一看,豆腐细白,卤棕黄,其间点缀着细细的肉丝、翠绿的芫荽、色泽鲜嫩的金针菜……黎邵晨看得食指大动,望了眼桌上的瓶瓶罐罐,自己又加了一勺辣椒进去,送了一勺进口中。
钟情见他吃了一勺,紧跟着又是一勺,就知道对了他的口味。也不多说,低下头静静吃着自己那份。
豆腐花其实跟平城闻名的豆腐脑一样,但可能是南北方的水质不同,这边的豆腐明显更细嫩一些,尝在口中嫩滑咸香,很快就一碗见了底。黎邵晨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吃相却不难看,一碗豆腐花见底,他笑着说了句:“我还以为南方豆腐花都是甜的,没想到你们这也吃咸的。”
钟情见他明显还想再要,便说:“就先吃一碗吧,我还给你点了一份鸡汤馄饨。”
话音刚落,热腾腾的馄饨就端了上来。紧跟着是两盘滋味飘香的生煎馒头,黎邵晨似笑非笑地望了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一眼:“你这是打算一顿早餐就把我打发了啊?早餐吃这么好,中午晚上我可吃不动了。”
钟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们这儿最贵的馆子,也没多少钱。大少爷你就尽管敞开了吃吧。”
黎邵晨哈哈大笑,他容貌生得英挺不凡,在哪儿都是发光体,坐在小餐馆的老式木椅子上,丝毫不顾形象地大笑出声,也不让人觉得讨厌。周遭投来许多目光,有新奇的,有艳羡的,黎邵晨自己不觉有什么,钟情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地方都是熟面孔,像黎邵晨这般样貌长相的,实在引人注目,估计用不了多时闲话就会传到自己父母耳朵里,说她大清早带着陌生男子到附近的馄饨店吃早餐。想到这儿,连忙低下头安静吃饭,不敢再多招惹这位一言一行都惹人注意的大少爷。
黎邵晨本来还想再逗她两句,尝了一口传说中的鸡汤馄饨,舌头鲜得几乎整个吞下去。每个馄饨都是一口一个,皮薄馅小,滋味却鲜得要命,黎邵晨喝完一整碗汤,坐在那儿长舒出一口气:“我要是你,就为了这早餐我都舍不得走!”
钟情不敢再大声说话,引人注意,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笑着道:“那我这次就不走了。”
黎邵晨眼睛一眯,毫不慌张:“行啊,那你们家多添双筷子,今年春节我就在清河镇过了。”
钟情吃完一碗豆腐花,也是额头微微发汗,抬起头看见黎邵晨笑得见牙不见眼,整个人看起来既英气又无赖,直看得人牙根痒痒,索性不与他多做口舌之争,抬起手喊老板结账。
两个人拎着足够两个人吃的早餐往酒店方向走,黎邵晨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感觉还有点没吃饱哪!”
钟情瞥了他一眼:“黎总,刚刚是谁说为了午饭不吃亏,早餐应该少吃点儿。”
黎邵晨又是大笑出声:“我早就发现你特别记仇。”
钟情几乎不敢正视来往行人投来的异样目光:“黎总,咱们能低调点儿吗?”
黎邵晨完全没有意识:“嗯?”
钟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刚刚吃早餐到现在,你都笑了三回了。”不过是她请客吃了回早餐,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值得这么高兴吗?
黎邵晨读懂了她的潜台词,眼眸弯弯地说:“吃得饱,心情好。”
钟情一听他说得这么直白,忍不住也被逗笑了:“说得好像过去都没让你吃饱饭似的。”
黎邵晨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那眼睛里炽热的情绪却让人难以忽视。钟情呆了一呆,还来不及多做反应,就听黎邵晨说:“早餐我让前台给他送上去,咱们得抓紧时间了!”
“什么?”钟情有些茫然,却在茫然间被他拉住了手。不等她多做反应,黎邵晨已经拉着她大步向前跑去。
两个人在早餐铺里坐了有段时间,此时天色已经蒙然发亮,隐隐可以看到天边的白光。就着道路两旁又细又高的路灯,黎邵晨的身上笼罩了一层浅薄的光晕,钟情跟在他身畔抬头望去,只觉得这个人不仅样貌好看得过分,最近自己跟他……似乎也近得有点过分了。
一路跑进酒店,黎邵晨一阵风似的将早餐交给前台,让服务员给白肆带上去,接着便不由分说,拉着钟情往镇中的那条河跑去。
晚唐诗人杜荀鹤有一首诗:“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可见到了吴郡一带,城内处处都是少不了水的。清河镇也不例外。
钟情自小在镇上长大,自然知道内城的这条河蜿蜒环绕了整座小镇,且能一路通到隔壁几个镇子去。但见黎邵晨这样急忙忙沿着河岸跑,就有点不理解了:“你这是干吗?这边冬天没什么好看的。”
黎邵晨脚步渐渐慢下来,神色间颇有两分孩童般的神秘和自得:“你在冬天游过河吗?”
钟情摇摇头,又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早晨温度低,更何况一路沿河迎着风跑,刚开始跑得有点冒汗,这会儿脚步慢下来,脑门和脖子就觉得有些凉了。
黎邵晨见她这副样子便笑:“哎,看样子到这边旅游是指不上你这位当地土著了,还是看我的本事吧。”
钟情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傻乎乎继续跟着他沿着河岸走。走了约莫十来分钟,就见一个穿棉服戴毡帽的中年人站在不远处,朝他们两个招手。走得近了,那个人几步迎上来,笑呵呵朝着黎邵晨点点头:“黎先生,掐着钟点来的,真准时。”
黎邵晨也笑笑,指了指钟情:“是啊。人齐了,就我们俩,师傅就按照昨天说的,带我们好好逛一天。”
那个人眯缝着眼打量了钟情一会儿,说:“这位小姐看着有点眼熟,你家里是不是姓钟的?”
清河镇本来也不是多大的地方,彼此看着面熟是很正常的事。钟情点点头:“对。你怎么称呼?”
那个人搓搓手,先是笑,紧接着就朝着停靠在岸边的船指了指:“快先上船,里面我放了两个盐包,靠着很暖和。我说看着你眼熟,过去你祖父在镇里教书,我和我弟弟都听过老先生的课!”
钟情的爷爷过世得早,但确实也是清河镇响当当的一位人物,早年间自己开堂授课,后来岁数大了,赶上好时候,还被当地教育局返聘回学校接着教中文,也算是街坊邻里无人不知的一位老先生了。
船有点晃,黎邵晨和那位开船的一前一后扶着,钟情终于稳当地落脚上去,一边跟船夫微微颔首:“真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黎邵晨跟在她身后也上了船。那船夫咧开嘴笑,一边摇起了桨:“记得的。上过钟老先生的课,一辈子忘不掉。”说着,看到黎邵晨和钟情挨着坐在一起,还把暖手的盐包都挪到钟情跟前,又说:“昨天这位先生找来,说要坐我的船。我说这个季节,我们不做生意的,他说过去没来过这边,想带着女朋友一起坐船游城,新鲜新鲜。没想到居然和老先生的孙女是一对,真是郎才女貌,好登对!”
钟情瞥了黎邵晨一眼,这个人还真敢说!
黎邵晨不怕她瞪人,就怕她冷冰冰的没反应,那才叫人觉得没戏呢!他清清嗓子,说:“那今天黄师傅可得好好带我们逛逛。我确实从前没来过,听说咱们这边好东西可不少。”
黄师傅双手戴着手套,听到这话便笑:“那是的,我们这里山好、水好,人更好,小伙子你有眼光!钟小姐又是熟人,我也不照常价收你们的,咱们今天好好玩一天。”
黎邵晨觉得这位实在会说话,不禁心花怒放,脸上却还得绷住了:“那太好了。”一边还低下头,小声挤对钟情:“哎,说起来你也是这儿土生土长的,这船你过去坐过几回?”
钟情没好气地瞪他:“这有什么新鲜的,我小时候几乎天天坐。”她瞟了黄师傅一眼,趁着人家不注意的时候,压低声音说:“黎总,你干吗说我是你女朋友,我们这地方小,今天一趟走下来,明天我们整个小区都知道我有男朋友了。”
黎邵晨笑着说:“那有什么不好吗?正好堵住那些三姑六婆的嘴,让他们知道,像我们钟总监这样的人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走了一个始乱终弃的前男友,多的是青年才俊上赶着呢!”
他这样毫不避讳,倒让钟情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微微低下头,下巴埋进脖上围着的那团白色里,眼睫轻眨,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荏弱的美。
黎邵晨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就这么直直看着,一方面在心里隐隐有些懊悔,担心自己这剂药会不会下得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