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听见风声,他向前扑倒在马背上,希望躲过身后的袭击,背后飞来的暗器却极大,小丁一俯身躲过了大半个,还是被扫到后脑,那股大力使得小丁跌落在地,打中他的东西也落在地上,不是别的正是那冒着热气的大铁锅。
南暄并不负责审讯,南暄是个斯文人,他只负责抓人回来,刑讯的另有其人。
南暄再次看到小丁时,是小丁招认了一切,他看见地上一个血红色的人,远远看去,只以为是个衣衫破碎血肉模糊的人,走近了才发现,如同破衣服一样披挂在他身上的,原来是被撕开的皮,皮肤一条一条地挂在身上,赤裸的伤口不断地渗着血珠。
小丁愿意说出安将军令他传的口信,唯一的条件不过是希望快一点死。
小念问:“他招了吗?”
南暄回答:“拷问了二天二夜,终于招认了。”
小念问:“怎么说的?”
南暄答:“安志让那人问一句话‘奉旨回京,要不要给皇后陛下带点螃蟹回来?”
小念问:“这是何意?”
南暄道:“安将军想必不会三千里飞书,只为了问问皇后想不想吃螃蟹。若是暗语,则必有不臣之心!”
小念半晌问:“出京的人抓到了?”
南晔道:“抓到了,只四个字‘按兵不动’!”
小念淡淡道:“好一个按兵不动!”然后挥手;令南氏兄弟下去。
小念觉得冷。
同鸟皇一样,他也听到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是什么?
小念爱不爱鸟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在需要时,总是站在他身后的女人,那个沉默着,有一双充满了解目光的眼睛的女人。你是否爱自己的手脚?如果手脚在的话,你不会有感觉。
你不爱吗?
失去手脚却痛彻心肺。
小念在那一刻痛彻心肺,并且,一双眼睛冷冷地冒出杀气!
皇帝陛下,本来就比常人更容易感受到背叛,况且,是这样明显的证据。
什么叫忠臣?君令臣死臣不得不死,叫忠臣。虽然北国一向道德教育进行得少,但是,君主令出即行这一点是最基本的吧?如果抗旨,就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小念以为,鸟皇与她的朋友们再有不臣之心,没到反叛的地步。想不到得到这样的结果。既然答案已经出来,小念没法装作看不见,小念所遇到的挫折,没到能令他动心忍性的地步,他依然是少年得志的小王子,那种曾经青春飞扬的性格,到年长已成一种自负。
小念同样认为自己受到双重背叛。
章择周沉默了,在小念的目光中,他感受到风雨将来的凛冽寒意,那寒冷的感觉令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一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强到他不得不阻止:“陛下,只怕时机未到,不可妄动!”
小念冷冷道:“证据确凿,还要如何?”
章择周问:“陛下要如何处置?召回安尹二将军,处以谋反?再处姚统领贪污受贿之罪,然后,陛下是否要将太子与皇后治罪?”
要不要杀他的妻子?小念在章择周这一串质问下也觉得热血凉了下来。一同争战过的发妻是不一样的,她不只是他身边的一个女人,也是他的手足他的臂膀,他的朋友。他不喜欢自己的君主地位受危胁,但是否已到了他非杀自己妻与子不可的地步呢?
谁都知道,鸟皇在,没人能动她的兄弟。
章择周又道:“两位侍卫长,本不是该办案子的人,我国向无锦衣卫审案的先例,况且皇后派去慰问安将军的不过是个宫中弱女,大刑之下,什么话编不出来,若无书面凭据,恐难定大将之罪!”
章择周再次道:“陛下,陛下何时下令调大将入京?边防大将调动乃国家大事,何以臣一点不知情?若如此,陛下说大将不肯奉诏入京,又有何证据呢?到时皇后问陛下为何事密令大将回京,陛下以何言回答?”
小念沉默。
其实章择周说的都不是问题,一个莫须有,就可以杀大将。如果能杀掉安志与尹军,借口有没有实据并不重要,有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是决定性因素。
小念有没有能力杀掉安与尹?
有。
举国的兵力都在安与尹手中,但全国最精锐的锦衣卫却是小念的亲信。
小念少年时曾在武林中闯荡,直做到魔教教主之职,其锦衣卫多为当年心腹,虽然不足以抵抗一支军队的进攻,但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还是如探囊取物一般。
如果杀掉安尹式必与鸟皇反目成仇,同鸟皇做仇人,他只有杀掉鸟皇,人生才安全。杀掉鸟皇,杀掉玉玺。
这一切因何而起呢?不是因为依依的被害,而是小念惊觉鸟皇竟敢在他眼前杀人,而他对鸟皇无能为力,没有人喜欢对自己的生活失去控制,一个人在可能的范围内,总是希望控制自己以至他人的生活,即使在一个普通家庭内,父母也希望能控制对方及子女的生活。
何况小念确有将一切掌握手中的必要,因为做一个独裁者,他的家事就是国事。
小念睡不着,许久没有独卧书房了,许久许久之前那种感觉又回来了,那种不安那种痛楚,好象那些记忆中的感觉重又摸索着走回到他身旁,那种站在迷雾中不知所措的感觉,那种恐惧着什么,又不知该走向何处的感觉。
清晨,天蒙蒙亮,小念起身,好久没有见过日初了。
春宵总是苦短,那些个温柔的夜与昏沉的清晨,小念上一次见到日初,或许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也是一夜未眠,抬起头来,夜色已掩不住那从天边透出来的一抹光,一夜未眠,却精神地吸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叹息:“又一天了。”
那个沉默着,同小念一起工作到深夜的女子会过来站在他身边,一起看日出。然后,小念可以放心地扔下一切去休息,鸟皇自会打扫战场。
直到今日,小念在无法决断时,第一个念头仍是同鸟皇商量,可惜,今天他要剥鸟皇的皮,鸟皇是没法给他出主意了。
小念起身简单洗漱,独自上层楼。
层楼就叫层楼,门前写着:“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小念心中却有另一首诗:“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太阳在地平线上露出个红边,象个温柔的孩子探出了头,羞涩地望着大地,等它完全升起来,日到中天时,它会让你觉得不可仰视。
小念叹息一声,转过头,看见坐在另一边角落里的鸟皇。
面无表情的鸟皇,默默望着满天彩霞。
当初与她同看日出的男人,夜里却睡到别的女人怀里,那种感觉竟不是痛,而是荒谬!
有钱的男人都有妾室,何况小念是个皇帝,可是,眼见丈夫与她人欢爱,鸟皇深觉人生荒谬。
不用回头,鸟皇也知道小念在看她,她只得回头。
两人的目光相遇,彼此望到对方眼睛里,早晨,人的灵魂都透明而脆弱,在彼此的眼中,可以看到对方的灵魂。
在对方的灵魂中,他们都看到伤痛。
在自己的伤痛中,他们也知道自己伤害了对方。
可是成年人不会放弃切实的利益让自己的灵魂好受,他们一早明了,在绫罗堆里内疚,比在牢狱中悔恨容易也好过得多。
况且,他们的身后,都有一长串的利益群体,即使他们自己愿意退下去,身后的人也不肯让出地方让他退,除非他们自动倒在地上做人家的垫脚石。
政治斗争中没有温情。
小念的目光中,依稀有旧日神采,当年那个令人心折的年轻首领,那个坚毅善良,性格如阳光的男人。
鸟皇无言,从一开始,她就配不上他,所以她拿出百倍的坚忍来支持他。当命运眷顾她,要她成为灰姑娘,相应的,命运要从她手中取走一些快乐,她必须忍耐。
鸟皇慢慢站起来,她第一次知道内心的愿望那样卑微,她不介意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她愿意一直站在小念背后,在他的影子里做人,甚至,她愿意成全小念的幸福,如果皇帝陛下杀掉她才能得到幸福美满,她可以贡献她的头。可是,不包括她朋友的头。
她的人生信仰,不过是活下去活下去活不下去时不活也行。
可是,当她走到这一步时,她无法退避。好,你愿意成全有情人终成眷属,你退一步跳下悬崖,可以,但是,站在你身后的人呢?
鸟皇站起来,向皇帝陛下跪拜。
小念袖手而立,那些过去了的日子,那些旧时光。
世上倒底有没有永恒不变的感情?
小念知道一个人恨另外一个人,可以矢志不渝地恨一辈子,爱呢?倒底有没有人爱了另一个人一辈子?
小念从来不是一个情圣,他只是个普通男人,只有普通男人的良心与花心。
他不是忘记了,他记得一切,但他无法周全所有人,他只得选择。
在选择时,那些旧东西,那些旧时光,不得不退到一边哭泣,只在小念独自一人时,才能隐隐约约隔窗入耳,大白天,有爱子美妾在,谁会让旧时光打扰新生活。
况且,政治斗争里,个人感情不如个屁。
这,或许是两人最后一次共看日出了。
鸟皇抬起头来,有一瞬间的软弱与冲动;她忽然问了一句傻话:“陛下,我同我的兄弟,可不可以就这样悄悄地离开?”
小念一愣,他眼中如同火花闪过的旧情让鸟皇心痛,可是,最终,他说的却是:“别说傻话,鸟皇,你永远是我的皇后。”
鸟皇起身,站在小念身后。
太阳红着脸跳出来,将皇帝与他的皇后映成金灿灿的粉红色,却又在他们身后留下长长的影子。
小念同鸟皇偕手下楼,南暄同南晔已等在楼下,小念道:“鸟皇,你年岁也大了,体力精神不比以前,从今天起,让南晔做你的侍卫,保护你的安全吧。”
鸟皇道:“臣妾遵旨谢恩。”然后对南晔微笑:“南大侠,有劳。”
南晔跪:“不敢,臣当竭尽全力保护皇后陛下安全。”
鸟皇微笑:“也不要太尽力,或者我有不想让南侍卫知道的事,还请南侍卫通融,回避一下也无妨吧?”
南晔被这一问,有点张口结舌,只得道:“岂敢,臣岂敢……”南晔不是迟钝,只是对官场上这种应对往来来不太适应。他一时有点无措,开始用眼睛的余光去找小念。
小念扭过头只做没听见没看见。
鸟皇一笑:“南侍卫,我们走吧。”
笑,微笑,如果你心痛如刀割,试试微笑。
微笑不能让你觉得好过,但是会让你的脸色变得好看一点。脸色青白,面沉似水,那多难看,微笑就美丽得多。即使结局同样是死,姿态好看多了。
鸟皇含笑转身,小念着人看管她,监视她。
伤心一闪而过,鸟皇想到的是,她的兄弟有大危险。
鸟皇笑问南晔:“令尊好吗?”
南晔脸一红:“家父四海为家,我有很久没见过他了。”
鸟皇笑道:“南朝还是老脾气。”
南晔有点难堪,鸟皇立刻明白,南朝的老脾气里大约有些南晔很不赞成的东西。
回到昭阳院,听雨送上茶来,鸟皇拿起喝了一口,问:“玉玺呢?叫他来见见南侍卫。”
听雨叫人去找。
鸟皇坐着发呆。
南晔站在她身后如一颗松般笔直。
片刻,听雨惊惶而入:“娘娘,太子正收拾东西,皇上的旨意,要他立刻动身去冷家学艺。”
鸟皇抬头:“皇上什么时候传的旨?”
听雨道:“飞花过去时刚刚听见传旨,立等着太子动身,说是怕皇后不忍放太子走,不让过来辞行。”
鸟皇沉默不语,听雨急着:“娘娘这就去,只怕还见得到太子。”
鸟皇问:“谁送太子去?”
听雨道:“南暄。”
鸟皇点点头:“南暄办事稳妥,可以放心,玉玺也该正经学点功夫了。”
鸟皇沉默一会儿又道:“皇上所虑极是,我若去了,不过徒增伤感,让玉玺就这么走吧。”
鸟皇轻轻抚摸额头:“听雨,去把我卧室床头那盒子药拿来。
伤感不能落泪,甚至不能面露戚容,那么除了生病,还有什么选择呢?连病也不敢病倒。
站在风雨中,要学一颗大树,沉默,无声,既然不能躲避,就如山一样屹立不动吧。
南晔忽然间对鸟皇产生一种敬意,一个女人,从容到这种地步,怎么能不让人起敬?至于传说中她的阴险狠毒,只能让他在敬意上加个畏惧。
鸟皇回头微笑:“看我,不过同一般母亲一样,不管应不应该,听说孩子要离了眼前,就受不得。”
南晔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当然知道玉玺为何离去,他认为鸟皇也能猜到玉玺为何被支走,鸟皇这悲哀的自我安慰,让他觉得比痛哭更加可怜,所以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欠欠身表示敬意。
听雨拿来药箱,鸟皇从身上取出钥匙,打开箱子,在几个小瓶子中拣了一个,打开,取出一粒红色如红豆般大小的一粒药,和水吞下,又随手从另一个小袋里取出一小把香甜的薰香来,撒在薰香的炉子里。
一时间屋内香气扑鼻。
鸟皇把药箱放到身边茶几上,轻轻叹息:“山雨欲来风满楼。”
南晔觉得困,困得睁不开眼睛,这种情形从未发生过,生活规律,身体又强健,怎么会在大白天困成这个样子?
南晔忍不住伸手把住桌子,惊道:“这香……!”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强瞪着眼睛,咬住嘴唇抵挡一阵阵令得全身酸软的困意。
另一边听雨已经“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鸟皇起身,退后一步,淡淡笑道:“只是一点迷香,不会伤你性命。”
那把香,是奇效的迷香,不然怎么对付得了南家子弟。鸟皇自己,自然是吃了解药,刚刚那粒红丸,并不治头痛的。以鸟皇的坚强,是连头痛这种小毛病都不允许发生的。
南晔的腿再也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他屈膝跪倒,然后倒在地上。
鸟皇将身上的全副披挂轻轻扯碎。
就是这样一些脆弱的东西,束缚鸟皇多年。
穿上一件绣着金色凤凰的黑色男子劲装,旧衣裳,有一种旧体贴在里面。
这件衣服,是鸟皇绣给欧阳的;未待做完;欧阳已走。
这是鸟皇最后一次亲手制衣;以后再没做过;这一件;鸟皇一直留着;需要时;总是穿这一件。
为什么总是被男子辜负?可能,男人对一颗树不感兴趣,也可能,同一片天空下能近身相处的,绝不能是两颗树,或许应该是树与藤蔓植物吧?
阳光雨露有限,养不起两颗树。
鸟皇先到姚一鸣的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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