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易道:“得令。”
冷不易站起来,告诉苏曼儿:“让那丫头快点收拾。我在外面等她。”
然后冷不易站住,想了想,也不回身,若无其事地问玉玺:“太子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玉玺慢慢站起来:“冷不易,如果我母亲判断不除掉奇圭不能保住我的命,你相信她的判断吗?”
冷不易道:“我当然相信陛下的判断,她能做到今天这一步,想必要具有非凡的判断能力。”
玉玺问:“你既然主要是保护我,那么,你会做何选择?”
冷不易笑笑:“我听太子爷吩咐。”
玉玺道:“我说有用吗?那我就说说吧,师弟,没有我父母的旨意,谁也不能动奇圭,可是如果我母亲有命令,你看着办吧。”
冷不易微微弯身:“遵命。”
苏曼儿帮曼姝收拾东西,一边微笑安慰:“冷不易的功夫,足以保护你家王爷平安,皇上这边,太子爷必会皆尽全力设法周全。”
曼姝“扑嗵”一声跪下,就要给苏曼儿磕头,苏曼儿一把拦住:“受不起,姝儿,我同说实话,我不过是看在姐妹情份上,帮你问一句罢了,我实在是无足轻重的角色。想不到玉玺竟是这样一个人。”苏曼儿脸上一个很有内容的微笑,那个淡淡的微笑,与以往的微笑全不相同,曼姝看在眼里,心下洞明,苏曼儿姐姐怕是在短短三五日内全心沦陷了。
苏曼儿的笑带点苦:“他竟肯帮助自己的敌人,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糊涂人。”
曼姝握握苏曼儿的手,轻声道:“姐姐你也要保重啊。”恋爱是一件危险的事,对于曼姝来说,是千里寻夫,对于苏曼儿来说,是陪着糊涂太子糊里糊涂地搅和着政治斗争。
苏曼儿抬起头:“曼姝,做姐姐的也有一件事求你。”
曼姝道:“只要姝儿能办到的。”
苏曼儿道:“如果有日,玉玺落到王爷手里,请记得当日太子爷是如何待你的。”
曼姝愣了一会儿:“姐姐, 这话是从何说起?”
苏曼儿笑:“什么都是可能,这位爷糊涂得厉害,如果没有他娘,他万万不是王爷的对手,所以,什么事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马车绝尘而去,苏曼儿在后面遥遥挥手。象奇圭那样自爱的男人,大约只有曼姝这样的单纯小丫头才会爱上他。当初苏曼儿与奇圭在一起,两人不是不欣赏对方,只是两个都是聪明人,谁也不肯先付出,到最后相敬如宾,我知道你欣赏我,你也知我欣赏你,只是两个人硬是没有相爱的缘份。
也许象小曼姝这样,为一句话一点温暖就感动得扑心扑命,才能感动奇圭,也许奇圭同这个蠢孩子有缘份吧?
玉玺靠在门框上,脸上挂个懒洋洋的笑,望着苏曼儿。
没回头,已经感受到一双眼睛的热力,苏曼儿回头,看见那样懒懒的笑,忽然有一点感动:“为什么是我?”
玉玺笑:“因为我自己笨,所以特别喜欢象你这样的聪明人。”
苏曼儿再一次觉得感动,不知为什么,奇圭再夸她,表情再真挚她也觉得不过是句话,可是玉玺的一句话,懒懒地说出来,听着也不象真的,倒让她感动,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有什么理由呢?
苏曼儿微笑到玉玺身旁:“你倒不是笨,玉玺,你只是懒。”
玉玺苦笑:“我也不太懒,不过,从我出生到这世上,就没遇到过需要勤奋的理由。现在有了,怕又太晚了,你也看见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耳目,自然无法做出正确判断。”
苏曼儿道:“慢慢来,玉玺,你有天生的领袖气质,又有宽广胸怀,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玉玺半晌,再一次苦涩地摇摇头:“曼儿,我不想参与到这些争斗中去,我知道这想法有点自私,可是,同自己兄弟争一个位子,让我觉得肮脏卑下。你觉得我可笑幼稚吧?我也觉得,可是让我到我父王面前装出孝敬恭顺,知书达礼的样子,我觉得恶心,如果我本来是那样的人当然没问题,可我不是,如果我假装那样做只是为了让我父母高兴,我也可以勉强忍受,可是我自己清楚我不是。我兄弟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我做不了,如果我做了,我会觉得自己在吃屎!”
玉玺笑:“如果一个做了皇帝,可代价是每天吃屎,啧,你说这皇帝值不值得一做?”
苏曼儿半晌无语。
玉玺若生在平民家庭,这样的性子当然很好,可是,不,他生在帝王家,这样的品性,死无葬身之地。
玉玺向自己脖子上一抹:“我怕早晚会有那么一天。”
玉玺苦笑:“只要不拖累我母亲就好。”
苏曼儿慢慢过去,轻轻搂抱玉玺:“你这个——笨人,不要紧的,慢慢学,会习惯的。”
玉玺笑:“吐啊吐的,就吐习惯了,我知道。”
苏曼儿问:“玉玺,为什么这么帮奇圭?”
玉玺微笑:“我能阻止冷不易吗?”
苏曼儿愣了愣,问:“玉玺,你自己呢,希望奇圭死吗?”
玉玺点点头:“我希望他死掉,免我母亲烦忧,不过,他是我兄弟,我下不去手。”
苏曼儿又一次忍不住微笑:“玉玺,我就是喜欢你这点蠢。”
玉玺大怒,将苏曼儿拦腰抱起,一路向卧室奔去,一边笑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鸟皇沉默良久,终于只在纸上写下:“不得妄动!”四个字,伸手招人来,把信纸折好,封上,拿在手里良久,杀掉奇圭是不是一劳永逸的好办法?当然是,奇圭死了,冷家那边虽然会有意见,可也只得承认即成事实。
只不过,想象玉玺笑嘻嘻上朝去的样子,鸟皇微微有点不放心。这个笑眯眯的孩子能控制大局吗?不过,有鸟皇与鸟皇的兄弟在,局面前不至失控,可是做一个傀儡皇帝怕不是玉玺的愿望,这倒底是为玉玺着想,还是害了玉玺?如果不是为了玉玺着想,那么,是为了谁呢?为了安志为了莫言为了姚一鸣,可是安志与莫言似也并不贪恋高官厚禄,有,当然好,没有,也无妨,只有小姚,微微贪点财,可小姚现如今已富甲天下,发配他到边关守卫倒非他所好。鸟皇苦笑,不是为任何人,只是因为她现在退无可退。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下人还站着等着,鸟皇想了想,手里这四个字太重要,一定要送达姚一鸣手中,派一个下人去,似乎不够妥当,可是妥当有功夫的人,又都有要务在身,送这样一封信似又没有必要。
迟疑间,门外已走进来一个人,笑微微地鞠一躬:“冷不易见过陛下。”
鸟皇一愣,冷不易笑道:“通报的人在后面呢,他走得太慢,我自己先进来了。”
鸟皇笑了:“什么事?”
冷不易道:“太子要我给二王子送个丫头过去侍候,我想陛下说不定有什么吩咐。”
鸟皇沉默一会儿:“玉玺要你送一个丫头到边陲去?”
冷不易微笑。
鸟皇想了想,也笑了:“来得正好,我这里有一封信要交给姚一鸣,正想不出该派谁去呢。”
冷不易笑道:“愿效犬马之劳。”
鸟皇笑问:“这也是韦掌门吩咐你的事吧?”
冷不易笑道:“草民是太子殿下的师弟,太子怎么吩咐,草民怎么做。”
鸟皇点点头:“去吧,好好照顾奇圭。”
冷不易道:“我不过送个信,很快会回来。”
鸟皇道:“也好。”
冷不易躬身而退。
鸟皇过到太子府时,太子正在收拾苏曼儿呢。鸟皇见下人神色有异,以为玉玺有什么意外,急道:“玉玺呢?在哪里?”
众人迟疑,平儿过来:“太子睡着呢,陛下略坐一坐,奴婢已着人去请太子。”
大白天的睡觉对玉玺来说也是平常事了,这些丫头们的脸色真奇怪,鸟皇这下子明白,她的儿子,真是长大了。
不过大白天的,这实在不是皇家风俗。如果是皇帝大人,倒也罢了谁敢说皇上什么呢?可太子做这种事就万万不该了,难道他不知道太子身份本身就是个靶子?
一刻钟,玉玺红着脸跑出来:“娘。”
鸟皇只当不知,问:“冷不易去边陲做什么?”
玉玺道:“奇圭府里的小丫头,想去那边陪她主子,我让冷不易送她过去。”
鸟皇沉默一会儿:“这个丫头是什么身份?你又是怎么认识的?”
玉玺想了一会儿,咧着嘴笑了:“娘,我不放心奇圭一路上的安全,派冷不易去看着点。”
鸟皇也不想追问细节,只皱眉道:‘“玉玺,你对兄弟友爱,这很好,不过朝里有些事你不知道,做这些事时,最好先问问。”
玉玺沉默一会儿:“你会杀奇圭吗?”
鸟皇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玉玺问:“是否我兄弟只能活一个?”
鸟皇半晌叹一口气:“玉玺,你同奇圭这么友爱吗?”
玉玺皱皱眉:“友爱?娘你不知道我讨厌他吗?”
鸟皇苦笑:“喔,我明白了。”
只不过对玉玺来说,厌恶一个人不是杀死他的理由,至于不杀一个人的理由则很简单,那个他讨厌的小孩儿是他弟弟,无论如何同他有一半的血缘关系,杀死他兄弟会令他感到困惑。
如何才能让你长大?很简单,放开手,由得他去碰撞,撞得痛了,若又没有撞死的话,大约就会长大了。只要你舍得。
玉玺沉默。明知是蠢,还是固执地坚持。鸟皇轻轻拍拍玉玺的肩:“他不会死的,玉玺,不过,有一日你在他殿前称臣,不知你做何感想?”
玉玺淡淡地:“天地很大。”
鸟皇叹息:“天下很大,率土之滨莫非王土。”
玉玺笑道:“他一双手一双眼,看不到那么远,伸不到那么远。”
鸟皇无言。
知我者为我担忧,不知我者问我何求。
其实,这是一件已经决定了的事情,玉玺早在几年前业已放弃,南疆那一战后,小念一直将奇圭做为未来接班人来训练。
现在小念将奇圭交给鸟皇处置,如果鸟皇不肯杀奇圭,这母子两人的关系可能还会和缓,如果鸟皇一定要杀死奇圭,小念自己生无多日,早死晚死都是一死,那也无妨了。
13相见欢
那是初春时节,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冷不易切下柳条做成柳哨吹一曲凤于飞。
曼姝掀起帘子偷偷看远山如画,绿草苍茫,而马上那个英俊少年,婉转地吹着动听哨子。广阔天地,让人心头一松,曼姝笑问:“是柳哨?”
冷不易笑斜她一眼:“没玩过吗?”
曼姝微笑:“我是野丫头,怎会没玩过。”
冷不易大笑:“难为你记得。”
曼姝道:“大恩大德,永志不忘。”
冷不易再笑:“天,你又来了。”
这一路倒也说说笑笑,有几次与奇圭的车子擦肩而过,曼姝掀开帘子向奇圭微笑,奇圭先是大惊,看到冷不易之后,面色变幻几次,好似终于明白了,神态渐渐安然。再看到曼姝,眼光里就有一丝温柔。
曼姝看到奇圭的目光,终于明白苏曼儿先前的话。
大难当头他可有安置你?没时间没能力吗?对别人或许,曼姝不过是个小丫头,连苏曼儿都可能说:“你过到我这里来吧。”堂堂圭亲王,在朝中也算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不能保护一个无名的丫头吗?她不在他心上而矣。
可是圭王府的所有内眷,也都并不在奇圭心上,从奇圭眼里看去,这些与他亲密相对的女人们,与家里的下人丫头,小猫小狗并无不同,他有福,她们共享,他有难,她们同当,绝不会单独为任何人安排后路。
这些事,以前曼姝并不明白,可是这一刻,她倒明白了,因为她自押解中的奇圭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温柔眼神。
那十年如一日的肃穆表情,与没有表情的眼神,那一直不得不坚强的铁硬的心,在最困苦的时候,为着一个平凡的小女孩儿固执的不离不弃而温软了。
看到真的爱,才知从前只是喜欢。
曼姝的心,越近边陲,越揪起来,这是什么样的荒凉地带,越走,人烟越稀,越走风声越大。每隔几天,冷不易会扔进车里一件衣服:“换上吧,冷了。”
曼姝拾起来,忍不住叹息:“王爷那边,不知有没有人照应,该加衣服了。”
冷不易笑:“如果南晔竟敢把你家王爷冻出鼻涕来,就该打屁股了。”
曼姝也禁不住笑了:“我胡思乱想了,只是王爷身边没个女人照应,总是简慢些。”
冷不易再笑:“小王爷想当年十二岁沙场争战,身后岂有女人照应?”
曼姝脸红,一笑无语。
这一去,会不会真的成了小王爷的累赘呢?
曼姝一直以为太子府的人一定对奇圭怀有敌意,可是从冷不易的言语间,又似对奇圭并无介蒂。
或者太子府的人,都心胸比较宽大?
车到边关,天空特别的高特别的蓝。旷野荒芜人烟,可是天地如此广阔,一眼望去,胸中郁闷尽消,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
曼姝轻声问:“太子同冷大侠交谊非浅,可是?”
冷不易微笑:“我同这位纨绔有点缘份。”韦掌门当初居然点名要他侍候朝中权贵,他大怒之下,决定给两个小王子一个下马威,管他是谁,一言不合他就修理,反正有掌门的师爷给他撑腰,韦掌门也不敢把他怎么样。总之,王子们见了他才应该恭恭敬敬,要他以下人身份见王子,那绝无可能。谁想见了玉玺,那样乐天胡闹没脾气的王子,冷不易这一肚子恶气竟无处可发,对待这样胡闹不分上下的王子,当然不必给他什么下马威,冷不易冷眼看去,这玉玺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样子,别人以为他傲慢无礼,其实,玉玺只是不喜欢规矩。
曼姝看看冷不易的眼色:“我想,王爷决无谋逆的想法,贵妃爱子心切,一时糊涂。”
冷不易笑:“大好时光,如花美眷,莫谈政治。”
曼姝道:“你心里先入为主,当然与太子亲厚,觉得太子这些年吃了亏。”
冷不易笑道:“不,奇圭过得也不容易,这兄弟俩都一样,有所得必有所失。不过,这与我无关,太子要保全他兄弟,我就保护你主子,太子要杀他兄弟,我就杀他。你说得对,我先见到太子,不仅如此,我还与玉玺投缘,他叫我师弟,我叫他师兄,我不帮他倒帮别人,成了什么东西。”
曼姝沉默,半晌无言。
冷不易倒底是自己要去保护奇圭还是奉命行事?为两兄弟计,无论是什么动机,他只能说是玉玺要救自己的兄弟,至于他的想法,有什么必要对一个不相识的女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