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择周道:“你竟敢在陛下身边布置这许多耳目,其心当诛!”
姚一鸣道:“太子是未来储君,明天的天下是他的天下!他的羽翼已丰,对未来政权的顺利过渡只有好处。这有什么不对?章相,你不该去提醒皇上,你不了解皇上是什么人吗?他不喜欢受人摆布,他一定会有所行动。他不会容许在他的土地上,有可以与他抗衡的力量存在。章相,你那番话,会杀了皇后!”
章择周道:“如果主上要易储,忠臣只可死谏,岂能欺瞒主上!”姚一鸣冷笑:“你劝得住吗?你只有一死,你死了,能换来天下太平吗?”
章择周道:“我问心无愧!”
姚一鸣冷笑:“难道丞相做事不是为国为君,倒只是为了自己心里好过吗?”章择周不语。
姚一鸣道:“皇上会先撤了我统领一职,然后给老莫派去副手将老莫架空,不过架空老莫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不一定能做到!然后他会囚禁皇后,逼安志与尹军换防,最后将两人撤职了事。”
姚一鸣笑了:“我们兄弟出身草莽,没受过忠君爱国的思想教育,不象章相你,首先想到的,是维护皇上,我们想的,只是不让皇后受委屈!”
章择周惊呆了:“你,你竟敢说出此种大逆不道的话。”
姚一鸣道:“太子是太子,则天下太平,太子不是太子,好,我可以不做近卫军统领,老莫也可以不做九门提督,你以为小小一个京城,能防得住边防的十万精兵吗?就算防得了,你以为经过这一仗,小小的北国还能同中愿抗衡吗?”
章择周慢慢坐下,呆了。
姚一鸣道:“如果皇后与太子遇到不幸,我们宁可做卖国贼,就算引汉军入关,我们也会为皇后报仇,你听明白了吗?!”声色俱厉!
章择周呆坐在那儿,良久不能出声。
姚一鸣说完这番话,神色却见放松,他将紧握手中的佩刀放在桌上,自己慢慢坐下来。
两人默对良久,姚一鸣先开口:“我对丞相说这番话,目地,不是为了惊吓丞相,而是因为,我并不希望北国再有动荡,北国也是我的国家,我并不希望,我的国家充满战乱,也不希望我的国家再流血。只不过对我们来说,皇后一个人,比整个国家还重!你明白吗?我要你尽你的所能保护皇后与太子,他们平安,国泰民安,他们有差错,鱼死网破!”
姚一鸣冷笑:“汉军入关,烧杀掠夺,奸淫你的妻女,灭绝你的子孙,北国人生生世世为奴,你想想吧。你可以立刻告诉你的皇上,我说了大逆不道的话,皇帝会立刻将我碎尸万段,他可以做到,他甚至可以把我剥皮抽筋,可是安志与尹军,大将在外!我已向他们传了信,无论何时,不可回朝!”
章择周终于明白了事泰的严重性,警醒的不只是他,姚一鸣虽是行武出身,却对政局了如指掌,他不仅有不次于皇后的头脑,且有优于皇后的决断力。鸟皇为多年情感所困,宁可束手被擒,可她的朋友们,拒绝做此牺牲。
章择周打了个冷颤:最可怕是最后那句话,无论如何不可回朝,大将抗令,不肯回朝,等于是反了!
章择周沉默良久:“我不知该怎么做!“
姚一鸣冷笑:“你怎么会不知道,章相能在朝中权倾一时,除了皇后的提拔信任,自然是有你的道理。“
章择周道:“你想我做什么,请直言。”
姚一鸣淡淡地:“总有些事情,是丞相帮得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请章相阻止皇上调安尹二将军回京。”
章择周沉默一会儿:“他们不会回来?”
姚一鸣道:“不会回来,如果回来,那更糟!”
章择周完全明白更糟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说,他们被逼反了,逼反了带兵的将军,那是什么后果?
良久,章择周问:“是皇后下的毒吗?”
姚一鸣笑了:“那点小事已不重要,不过,你怎么会想到是皇后做的?皇后不是那么无聊的人!依依算什么东西!”
不是皇后是谁?章择周问:“不是皇后,会不会是皇后的手下?僻如,你!”
姚一鸣道:“不是我!不排除是皇后身边的人,或者哪个过份的热心人,但不是我与皇后,也不是我所知道的人。”
章择周道:“我会查明真相,不过,我坚持认为你们是国家的祸害。”
姚一鸣道:“玉玺登基,什么也不会发生。奇圭篡位,血流成河!”
章择周良久,问:“这是统领私人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
姚一鸣沉默了一会儿:“我私人的意思。”
章择周看着姚一鸣:“我想皇后也不会这样说这样做,姚统领!”
姚一鸣微笑:“皇后是没说过,不过,你动她的儿子,试试看!”
姚一鸣觐见皇后陛下,鸟皇侧坐榻上,听着那首《归去来》。
姚一鸣明白了。
姚一鸣跪在鸟皇面前:“臣……”
鸟皇摇摇手:“起来。”
姚一鸣依旧跪着,他笑道:“臣听了这首归去来,倒想起一个妓女写的一首诗来。”
鸟皇看着他,微笑:“哪一首?”
姚一鸣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是东君主。”
鸟皇沉默许久,问:“可是我误了你们?”
姚一鸣道:“是臣等误了皇后。”
鸟皇问:“谁又是东君呢?”
姚一鸣道:“形势,形势比人强,形势不容我们退让!”
鸟皇明白了。
她带他们走上这条路,如今她想归去,但她不能留他们独自支撑,既然是兄弟,她不能抛弃她的兄弟们。如果兄弟们不想走,她不能退。
鸟皇挥手,停了那首归去来,再令众人退下。
姚一鸣问:“昨天,我来求见,被拒之门外,以前从未有过,是出事了吗?”
鸟皇道:“你还不知道。”
姚一鸣问:“你受了委屈?”
鸟皇淡淡一笑:“不值一提。”
姚一鸣道:“皇上可能会对我们下手!”
鸟皇沉默一会儿:“暂时还不会。”
姚一鸣道:“一旦安志与尹军失了兵权,他就会向我们开刀!”
鸟皇道:“小念不是那样的人!”
姚一鸣道:“皇后对他是何等恩情,他对皇后又何等无情!”
鸟皇沉下脸来:“放肆!”
姚一鸣本已站起来,重又跪下:“陛下!”
鸟皇仰头望天,许久:“你回去吧,让我想想。”
一夜的雨,敲在芭蕉上,象是个无聊的孩子在敲着不成调的鼓点。
鸟皇坐在窗前,听雨。
小念会不会对她的兄弟开刀?会不会?
如果只有鸟皇一人,鸟皇不会做任何选择。
这或者是一件可笑的事,想当年的那个冷血杀手,居然是懂得感恩与爱的。她感激小念为她所做的一切,最感激的,是小念爱她,或者爱过她。
很久很以前,小念是爱她的。
即使现在,她与他之间,仍不能用过去时,小念不再爱她了吗?谁知道呢?可是别的人要给他心爱的女人下毒,他会这样大发雷霆吗?何必发火呢?杀了就是了。
他爱她,虽然他打她侮辱了她,可是他容不得别的人见她受辱,如果她不拦阻,小念会杀了所有见过鸟皇挨打的人。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曾经那样对待鸟皇,是否证明,他也不想深追究这件事?
即使小念真的想杀掉鸟皇,鸟皇不想反抗,她最大的反抗不过是逃走。他是她丈夫,救过她,保护她,与她同甘共苦那么多年,岁月流逝,冲不走记忆。感情即使过去,当事人却还记得。
可是,小念会不会对鸟皇的兄弟们开刀呢?
她可以冒险证明她的爱情,她的兄弟们不能冒这种险。即使万分之一的可能,鸟皇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为自己的兄弟做点什么。
鸟皇轻轻握紧拳,依依不该打开那个魔盒,她不知道自己收拾不了那魔物。
所以依依该死!
第二天一早,阿丑进来请安,鸟皇起身相迎。
阿丑笑道:“阿丑接了个棘手的案子,今儿,过来拜山头,请皇后主子行个方便。“
鸟皇请阿丑坐,然后道:“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阿丑道:“我要请当日接触过那几盒胭脂的丫头过我府上问几句话。”
鸟皇沉吟:“姐姐会否刑求?”
阿丑道:“如非必要,请皇后放心,我不是酷吏。”
鸟皇道:“听雨是我这边管事的丫头,这边的事物,一会也少不了她,姐姐要问,我会命她如实回答。听雨,但凡,你知道的,不可隐瞒!”
鸟皇身后出来个略有点丰满的浓眉大眼的丫头,跪在当地:“奴婢遵旨!”
听雨回过身来,不等阿丑问,便答:“回长公主的话,那几盒胭脂是宫中采办刘世清送过来的,是中原秦淮露凝香出品。刘采办送过来之后,我亲手拿给主子看过,不过没有开盖,主子不希罕这些东西,让我直接送去贵妃娘娘。胭脂盖子始终没有打开过,那一天主子身边当差的丫头,如兰,婀婷,晚意,繁花,知秋,长公主可以问她们。主子吩咐后,我就把胭脂给了知秋,让她送过去。我想知秋送过去后,盒子的封签应该还在,如果不在了,长公主,就该问问贵妃那边接了胭脂的人,为什么不当面指出来!”
阿丑微笑:“好丫头,几个月前的事,亏你也记得清爽。“
听雨道:“听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不过当班的丫头听雨记不得,但听说皇后说起此事,听雨想,必会有人来查问,将当班的丫头查出来,我也说得清,公主也听得明白。所以特意去查了一次。”
阿丑笑道:“有劳你了,昭阳院的大管家,快站起来说话吧,阿丑可当不起呢。”
听雨看看鸟皇,鸟皇点点头,听雨站起来。
阿丑问:“东西拿来,是直接交到你手吗?”
听雨道:“胭脂女红是繁花打理,不过这几盒是刘采办特意交待送给皇后的,所以,不过在繁花手里过了一下子,约莫一两个时辰,封签也封得很严实。”
阿丑问:“各处送上来的东西,你都会注意到封签吗?”
听雨道:“有斤两的东西我会抽样查一下斤两,象胭脂水粉,我会看封签,吃的东西不但要看封签,送来的人,还要吃下一点,宫里有特意养的小兔子,来查验食物有没有毒……”
听雨还要说,阿丑笑着抬手:“好了好了,我明白了。这几盒胭脂在知秋经手之前,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听雨道:“各宫交接东西看封签,是以前就有的规矩,公主是知道的,我想贵妃手下当差的,也都不是新人,就算是新人,也有管事的姐妹把关。”听雨的意思是,整件事同她们宫中的人就没有关系。
阿丑却点点头道:“这样说来,听雨姑娘不过是过了过手,过手时,又都是有人看着的,如果岔子出在这里,也不关听雨姑娘的事了。”
鸟皇微微有点不快:“长公主去贵妃处查过了?”
阿丑微笑:“这就去,贵妃近年侍宠而骄,不似皇后有涵养。”
鸟皇被她说得笑了:“阿丑,你还不知道我,不过是形势比人强罢了。这件事又关系我的名誉,最希望查清的就是我,我没有不配合的道理。不过,我也有话对公主说。”
阿丑站起来:“请皇后吩咐!”
鸟皇道:“吩咐不敢当,我跟公主求个情,我宫里的这些个丫头,我虽不敢担保她们个个清白,但她们跟我一场,你问话可以,我不能把她们交给你逐个拷打逼问。案子可以不破,如果让侍候我的这些丫头们无辜受刑,我于心何安?”
阿丑弯腰低头:“奴婢不敢放肆。”
鸟皇道:“阿丑,这个案子,难为你了。不过,我有我做事的原则,不能改。”
阿丑道:“阿丑明白。”
章择周细细地看李侍郎的折子,看了又看。
许久,终于道:“请姚统领便衣前来。”
夜深了,宰相府外更夫悠长地叫:“平安无事!”
章择周推开窗,明月一轮,在天空静静地挂着,月光无声地泻了一地,那一轮月,照了过去,照着将来,几千年前的他所看的是与现在我们所看的同一轮月。
章择周感叹世事变化如云。
一个人影已推窗而入:“章相!”
章择周吓了一跳:“原来是小姚,怎么做贼的打扮?”
姚一鸣笑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我怎么敢将跟着我的人带到相府来?”
章择周惊道:“已经有人跟着你了?”
姚一鸣道:“鼠辈,不值一提。”
章择周将折子送到姚一鸣面前:“这上面所言属实?”
姚一鸣接过折子扫了一眼:“属实,实际数字比这还多!”
章择周半晌才道:“收授贿赂,这个数目,是什么罪,你可知道?”
姚一鸣道:“统领的薪水只好喝粥,历来的规矩如此,不是从我这里开始的也不会在我这里终结,章相还不知道吗?”
章择周道:“你这话跟我说可以,可怎么跟皇上回话?”
姚一鸣道:“我同皇上也是这么说。”
章择周道:“即如此,我也没有话说,请姚统领回去听参就是。”
姚一鸣笑道:“章相可曾想过,我频繁到你府上,会给你带来麻烦?”
章择周道:“我身正不怕影邪。”
姚一鸣拱拱手:“章相,在下佩服你的行事,不过,我有我的苦衷,请相爷见谅,这个时候上来的折子,怕是有人授意,章相要是压下来,定然惹火上身,请章相把折子呈上去吧。”
章择周沉默半晌道:“姚统领没别的话说了?”
姚一鸣一笑:“是姚某所为,姚某自应担当。”
章择周无言摆手送客。
小念令人将折子送去给鸟皇。
鸟皇默默。
上书房里,小念问章择周:“这个李侍郎是什么人?”
章择周道:“听闻,是依贵妃的堂兄。”
小念一掌击在桌上:“混帐!”又一掌将桌上纸笔扫落在地:“这种人的折子你还送上来做什么?”
章择周道:“臣不敢因人废言!”
小念一愣:“这么说,姚一鸣收授贿赂是真了?”
章择周道:“回皇上话,地方官员到京述职,给陛下身边人带些土产贺礼也是惯例!”
小念冷笑:“都是上千上万黄金白银地送吗?”
章择周道:“陛下身边说得上话的人,当然银码高些!”
小念冷冷地问:“那宰相你呢?”
章择周道:“上万两白银送来的也常有,不过,臣从未收过。”
小念沉默一会儿:“依你说,如何处置?”
章择周道:“皇上只当没见过这份折子最好。”
小念叹口气,无言。
章择周道:“皇上可有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