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铭国跟进来,犀利的眼已经扫过房间每一个地方,呐呐道:“你跟倩云,说到头,还是没有做夫妻的缘分,空有一个头衔和名分,实不至,名不归。哎,早知这样,当初就不应该让你们结婚!”
薛相宇不由转过了头:“爸,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
曾铭国已经叹气道:“是啊,没什么意义!”相宇心里已经生出了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勇气,所以,并不畏曾铭国要说什么。
他问曾铭国要喝什么,曾铭国已经指着对面的沙发说道:“坐下吧,爸有话跟你讲!”他听话的过去坐下,眼睛平静的看着他的岳父。
曾铭国亦是眼光平静迎上他的,道:“你是铁了心要跟倩云离婚了?”相宇听他直奔主题,心想也好,自己也厌烦拐弯抹角,道:“是!”
曾铭国却站起来,渡步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半饷才回头问他:“你只是为了报当初我救大正的恩,娶的她,你对她,一丝一毫的爱都没有?”他的眼睛直直望着他。
薛相宇无惧的望回去:“没有!从来没有!”如此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你跟倩云离婚之后,确定要娶静云?”
相宇心里悚然一惊,他料不到曾铭国竟然这样直直讲出来,倒让他有几分措手不及。他心里不确定起来:“我原先是这么想的!”
“原先是这么想的?那么,现在不这么想了?”
薛相宇猜不透曾铭国的心思,心想,到底姜是老的辣,在曾铭国面前,自己到底显嫩,不过几句话,他已经有点按耐不住,他长呼一口气:“我现在不确定静云是不是这么想的。”他又想起来,叶静云靠在孙容泽身上。心里的痛又一分分地漫上来,几乎要灭顶。
曾铭国倒是笑起来:“原来你也有不自信的时候!看来我的另一个女儿真给曾家长脸!”
薛相宇脑中似有千万只战斗机在轰炸,到处是此起彼伏的轰隆隆声。轰炸过后,是好一阵的空白,所有的思绪都飞走了,魂飞魄散,连魂灵都散开了,散落在各个地方,他愣了半天才将四处散落的魂魄一片一片的捡回来。
他傻傻的就说:“您说什么?您是在跟我开玩笑?”
“我实在没有心情跟你开这样的玩笑!”曾铭国已经重重喟叹着说。
相宇忽然就想起来了,自己的父亲曾经跟自己讲过,曾铭国有一个前妻,那么,叶静云就是曾铭国同他前妻的女儿了。
剧情翻转太快,他一时之间只觉得难以接受,他努力想理清自己的思绪,想让自己能正常思考。
好半天,他听到自己结结巴巴的问:“静云知道这件事情吗?”
“我下去去找她妈妈,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我们没有发觉,她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她一言不发就冲下楼,我们追下来,看见她上了容泽的车子。所以我思虑再三,还是来找你,告诉你。”
相宇脑子里噼里啪啦,电光石花,他又想起她靠在孙容泽身上。他懊恼不已,每次都是孙容泽抢先一步。他重重拍着脑门:“怪不得!怪不得!”他觉得自己一个晚上都像一个傻到家的大傻瓜,
曾铭国已经重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慎重的对他说道:“我找你,是想跟你说,我想把静云托付给你,你要答应我,要好好爱她,我欠她太多太多!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弥补,所以我只能希望你来替我补偿。至于倩云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让她同意离婚!”他随即又道:“我这么做,不是因为对静云的愧疚感,当然我也不否认有这样的情绪,我只想成全有情人。但是倩云也是我女儿,伤害到她,我同意于心不忍!”
相宇觉得自己又像个傻瓜一样,一直不停的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您的意思,爸!谢谢您!”
曾铭国像是感触颇深:“没想到,绕来绕去,你终究还是我的女婿!”
薛相宇心里亦是感慨万千,思潮翻涌,良久都不能平复。
☆、悲悯
静云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孙容泽在路口放下的她。从路口到住宅的楼下,不过区区两三分钟,她却走了二十几分钟,她下意识的,有点害怕面对母亲。世事弄人,她只觉得心里苦涩异常,曾倩云竟然是她的妹妹!多么可笑!她几乎要笑出声来,真是比任何一部台湾八点档的电视剧都要来得精彩!
她不愿意上去,在楼下徘徊了许久,楼下小池塘前面的那条石凳坐下去透着凉意,一直传到体内。她觉得更冷了,几乎要瑟缩起来。
她抬头看楼上,房间里亮着灯,母亲必然坐在那里等她,心里一定焦急万分。她别过头,定定看着池塘,里面有一条鱼,一定是谁家的孩子放进去的,形单影只,不过孤单单的一条,正在漫无目的的游来游去。
她心里生出了一种怜悯,心想,明天要去买一条鱼,总要成双成对的好呀!成双成对?她心里凄凄切切就笑起来了,她还不是一个人这么多年过下来了!母亲还不是一个人一辈子都过下来了!
谁又会怜悯谁呢?谁又懂得怜悯谁呢?
池塘里的水是满满的,许是前几天下过雨的缘故。她用手瓢起水,忍不住一阵哆嗦,真是冰,冰到骨子里头去了。
她又抬头看楼上,灯却已经关了。她愣了愣,一转头,却看到母亲从楼里下来。
母女俩相对无言,好半响,叶若琴才幽幽道:“囡囡,上去吧!天这么凉,小心冻感冒,你发烧刚好!”
她默默跟在母亲后头,从黑漆漆的楼道里穿过,进了门,她突然就认真打量起这间她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房子里的一切都是陈旧的,只有那台钢琴,油漆依稀泛出亮光,年代虽然久远,倒像是提醒主人曾有过的金尊玉贵。而今,却在这个地方,贬低了身价,如若它知,必也懊恼。
外公外婆到底曾经富甲一方,去世后,倒是给母亲留下了一套大房子。可是后来母亲为了避开父亲,将那套房子卖掉了,另购置了一套房子,倒也不差。静云一直在那里,住到成人长大,后来为了凑齐留学的学费,母亲又换了现在住的这套房子。
母亲这么多年,那样的苦,所有的苦痛都往肚子里咽,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叹过气,一个人担起了所有的重担。
舅舅舅妈偶有来往,也是哀声怨气,总是怨母亲,怨母亲是那个让家道中落的始作俑者。年少的时候,每每听得舅舅这样怨,静云总在心里反驳他:想必你也是个不成器的人,挑不起大梁,只能眼睁睁看着家败下去。可是她从来没有说出来,只怕舅舅将更大的气撒在母亲身上。
悲天悯人,后来读书的时候在书上看到这个成语,她刹那间就明白了,自己对母亲的所有情绪就是这四个字,不过四个汉字,组合在一起,却是一种巨大的伤痛铺天盖地而来。
母亲弹得一手好钢琴,带了很多学生,这也成了她们解决生计的手段。静云耳熏目染,在音乐方面,倒是异常灵动,常常得到学校老师的赞赏,当然,原本她的性格便讨人喜欢。
到后来,母亲带不了学生了。
不过是因为她,全都是为着她!
为着她,母亲已经好多年没有弹钢琴了。她思至此,走到钢琴边,打开盖子,手摸上去,一排的黑白键,黑是黑,白是白,那么彻底,从来不会凌乱。怎么人生就不能像这黑白键一样,清晰明了,总是这样混乱不堪?
她突然就说:“妈,我想听你弹琴!”
叶若琴笑起来:“太晚了!妈明天弹给你听!”她欲言又止,看了静云半天,终于是道:“囡囡,曾铭国说,他不会阻止相宇离婚,他希望你幸福!”
幸福?!静云的眼泪突然就毫无征兆的涌出来,纷纷扬扬,像是梨花落地,到处飞扬,落了一地,直直落到你的心头上去。她想,这两个字太奢侈,自己怎敢奢望?
叶若琴已经一步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囡囡,妈知道你心里苦,都是妈妈不好,妈妈该告诉你一切,不该因为怨恨,隐瞒一切。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父亲!”
静云抬起婆娑的泪眼:“妈,我心里很乱,真的很乱,从未有过的的迷茫。从前那么苦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迷茫过。”
“妈都懂,你是个好孩子,总是为着别人着想,你也得为你自己想一下。”
“可是不管怎么说,曾倩云都是我的妹妹!”
叶若琴再也忍不住:“那多多怎么办?你自己没有父亲,已经够苦了,你还要多多跟你受一样的苦吗?”
静云终于是呜咽出声:“妈,你别说了,你让我想想!”
“好,妈不逼你!”叶若琴蹲下来,看着静云:“我很欣慰,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并没有让恨意蒙蔽了双眼。”
母女俩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窗外的狂风大作,听在耳里,竟是如人呜咽的声音,凄凄切切。
静云推开母亲的房门,走到床边,坐下来。多多已经睡着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手不自觉地就摸上孩子的脸。
睡梦中的孩子嚅了嚅嘴巴,粉粉的脸蛋,当真是可爱。她俯□子,在多多脸上亲了一下。多多有一双跟他父亲一样的漂亮的眼睛,她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就望着这双眼睛发呆。多多会笑起来:“妈妈,你干嘛一直看多多啊?”
她也笑笑:“因为我们家的多多,又可爱又听话,所以呀,妈妈就一直看着多多!”
“既然多多这么可爱,这么听话,爸爸为什么还不会来,你不是说他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天会过来看多多的吗?”多多的嘴巴翘起来老高,很是不高兴:“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天天跟我说自己的爸爸怎么样怎么样,可是多多都没有见过爸爸,我该怎么跟他们说呀?”
静云的眼泪硬生生的逼回去,紧紧抱着孩子说不出话来。
多多从小就长得好看,又机灵懂事,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家伙。邻居家的阿婆总说多多是一脸的富贵相。她每每听到,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想自己亏欠孩子的,实在是太多。
她心里清楚,母亲最后一次换房子,明着说,是为了还掉她去多伦多读书欠下的债,实际上,是不想让从前的邻居说闲话,只因为她的多多是个没有父亲的私生子。
私生子!她想起来就觉得锥心的痛,母亲对她,必定也是这种心态吧?
薛相宇接到父亲病重的消息,回过之后不久。她竟然发现自己怀孕两个多月,在冰欺凌厂上班后,她的月经就老是不准,所以老朋友来迟了,她丝毫没有往那方面想。
后来倒是朱灵珊提醒她了,说她脸色不对,她才心有戚戚,到医院一查,竟是怀孕了!毕竟是年轻,当时惊慌地不知所以。薛相宇回国了,杳无音信,电话打过去总是不通,或者关机。
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未有过的恐慌。朱灵珊很慎重的跟她说:“静云,回去找他!他有权知道!他一定有事情,很忙。可是你们相爱,就不能够错过!”
她终于是回国了,仓促的回国了,抛下未完的学业,抛下母亲未了的心意,急急忙忙的回国了!
得知一切,母亲丝毫没有责怪,告诉她:“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妈都支持你!”这就是母亲,毫无保留的奉献所有的爱!可是母亲又说:“囡囡,你要想好,一个人带孩子,那种艰辛!”
她点头,使劲的点头,是的!她要这个孩子,她舍不得不要这个孩子,她那样爱他,爱得那样惨。
即使她看到报纸上登着大幅的贺语:薛曾联姻,佳偶天成!
佳偶天成,她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一个字一个字的想过去,所有的字眼都与她无关,她或许只是他曾经的旁逸斜出,偶尔的一段情事。在今后漫长的人生岁月里,他或许会偶尔想起她,或许过不了多久就忘了她。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回国后打过他的手机,那个娇媚的声音得意的告诉她:“你是谁?你找相宇?找他什么事?他现在没空接你电话,因为他正忙于我们的婚事!”
她一直就知道,他终究是要跟别人结婚的,可是她还是一头扎了进去,知道前面是一片沼泽地,偏偏还是要过去,最终结果还不是落入沼泽,想要上来,却已回天无力。
她从房间里出来,轻轻关上了门。对叶若琴道:“妈,我想明天去上班。”叶若琴点点头道:“好!”
静云像是解释,嗫嚅着:“我们需要钱,我想让多多过得好一些。”
叶若琴看着她,静静的:“囡囡,妈还是那句话,不管做什么决定,妈都支持你!”
“谢谢你!妈!”
☆、求助
相宇没想到第二天会见到静云。他到公司的时候,静云已经上班,一如从前,表情平静。他想起曾倩云当众掴掌她,她却从容的回来,需要多大的一份勇气,他自己的心里倒是有了几分忐忑。
可是毕竟她回来了,他能日日见找她了。思至此,不知不觉就喜上眉梢,连笑都是发自心底的。
她见了他,却是恭恭敬敬叫道:“薛董!”他愣个半天,后来想想,或许因为曾倩云闹过,所以她要摆出那副摸样,一副与他泾渭分明的样子。
于是这样想来,他就不恼了。却也不敢过于热络起来,生怕她受惊。他想起曾铭国对他说的话,格外的心安理得起来。
孙容泽见了她,也是吃惊,万万想不到,她这样快就来上班了。他正坐着办公室里胡思乱想着,她倒进来了,见了他,轻笑着:“孙总,想请你吃饭,以前说过,发了工资要请你的,现在还欠着,今天可以吗?”
他没想到她这样说,偷偷的就朝外面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人注意看这里,薛相宇也没有刚好在门口经过。
他点点头,亦是笑:“好!”
“那,你来定地点吧!我不怎么内行。”
容泽略一考虑,点头:“好,我来安排!晚上怎么样?中午太匆忙了!”她笑着说好,转身欲走,他叫住她:“你——好吧?”她又回头,看他,眼神坚定:“好,我很好,谢谢你!”
他看她姗姗离去,半天没回过神。
相宇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他见静云平静如常,对他说话的语气完全是一副公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