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若琴笑了,嗔溺着:“怎么啦?”
静云轻轻说了声:“妈,谢谢您!这么些年!”她感到母亲的肩微微颤了一下,很快说道:“傻孩子,这是什么话?天底下哪有不为自己孩子的父母!”
父母!这两个字眼微微刺痛了她,她不觉间,竟是心酸不已。她突然就问道:“妈,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她感到妈妈的背顿时坚硬起来,显然毫无防备她问这个问题。
叶若琴剁肉的手停下来,半饷没出声。静云不安道:“对不起,妈,我不该问这个问题。”叶若琴叹着气:“其实,我也不应该瞒你。”
从上次三个人碰面后,叶若琴跟静云一直就这个问题有所避讳,两个人都不讲,小心翼翼的不去谈这个话题。
像今天这样开诚布公,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静云仰起头看着母亲:“妈,如果您不想说,我就不会再问了。您就当我没问过。”
“不,静云,其实有时候我也很矛盾,在想着,是不是要告诉你,关于他的一切,他到底是你的父亲,你有权力知道。妈不能剥夺你的知晓权。”
叶若琴又是重重的一声叹气:“上海说大也大,说小又实在是小。偏偏就遇上了。”她转过身来,看着静云,问道:“是不是又见着他了?还是他来找你了?。”
静云原本就有打算跟母亲好好谈一谈,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听母亲这样问,心想,自己一个人背着这些事,也实在是太累,几乎要喘不过起来。好歹,母亲总归会替她出出主意。
于是,她细细说来,将所有母亲知道的,不知道的,统统说来,一一道来。
叶若琴听到孙容泽因为救她,被汽车撞倒,现在还没醒过来,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老半天,才回过神,却一把将静云抱住,几乎哽咽:“你怎么都不跟妈妈说?傻孩子,你该早点跟妈妈说。”她伸出手,替静云擦去脸上的泪,心疼不已:“你怎么这么傻!”
静云像是累到极点:“妈,我真的累了!我是不是不应该?”她说不下去,泣不成声。
叶若琴像从前那样拍着她的肩膀:“我的傻囡囡,感情这件事,可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其实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安排。所有的一切,或许都是天意。至于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我们就都不得而知了。”她低下头:“囡囡,那你现在怎么办?”
静云凄迷的望着她:“妈,我心里乱得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若琴怜惜万分:“囡囡,妈还是那句话,妈妈希望你幸福!”
她点头道:“我知道,妈,对不起,我总是让你伤心!”
叶若琴的手放在她的头上,顺着她柔软的头发一直滑下来,终于停住。细细端详着她,仿佛许久没有见到她了一般:“囡囡,你是个乖孩子,妈一直都知道,你从小就不吵,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吵着要漂亮的衣服,要好玩的洋娃娃。还记得你十岁生日,妈妈送你的那个大大的洋娃娃吗?”
静云眼里有光闪过,她破涕轻笑起来:“当然记得,有半张床那么大,那时候,您晚上去给学生上钢琴课,我就抱着这个洋娃娃睡觉。一直到搬家的时候,没办法了,才把她丢掉了,而且,也实在是太旧了。”
叶若琴想起来,心酸不已:“你的玩具真是少得可怜,所以特别珍惜每一个玩具,总是舍不得丢,都是妈妈欠你的。”
静云握住母亲的手,这是一双劳动者的手,从前母亲的手不是这样的,她记得小时候母亲摸她的脸的时候,手是光滑光滑的,像是天上的云一样,虽然她没有摸过云是怎么样的。可她心里觉得,应该就是跟母亲的手一样的。
可是后来,母亲的手渐渐粗糙了,不再光滑了。她太劳累了,总是有做不完的家务,带不完的学生。小时候,她天天盼着长大,长大了她就可以赚钱,可以养活母亲。母亲就不用那样劳累了。
“妈,我爱你!”她把母亲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慢慢摩擦着,母亲粗糙的皮肤微微滑疼了她的肌肤,她不管不顾,依旧摩擦着。叶若琴自己已经抽回了手,笑着:“妈的手太粗了,等下你的脸都要被磨破了!”
静云又说了一次:“妈,我爱你!”
“妈知道,不是有句话叫“养子方知父母恩”。你也当妈妈了,该知道妈妈爱孩子是最无私的,从来不求回报的。”叶若琴看看她,终于还是说道:“囡囡,不管怎么说,薛相宇都是多多的父亲,他有这个权利知道这件事,你瞒着他,对他不公平。”
☆、误解
静云几乎惊悚的摇头:“不,妈妈,我不要让他知道,这么苦,我都过来了,现在更不能跟他说的。虽然”她低下头,半天才抬起眼来看着母亲:“不管怎么说,曾倩云也都是我的妹妹。”
叶若琴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有欣慰,有苦涩,亦有感慨:“妈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总是为别人着想,可是囡囡,你也要替多多想想,他不能总是没有父亲。”
静云异常坚决的摇头道:“不!妈妈,就算我对不起您,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
“这件事情,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多多。他现在还小,整天没心没肺的,等他长大了,问你了,他爸爸是谁,你准备怎么说。”
“我现在心里很乱。孙容泽为了我,躺在医院里,到现在还没苏醒过来,妈!”她泣不成声:“我压力很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叶若琴圈住她,心里也是一阵茫然:“怎么会出了这种事情?”
“妈,你是不是还恨他?”
“恨?说没有恨是假的,可是你都这么大了,都这么久过去了,就算是再多的恨,也早就烟挥云散了。时间这个东西,呵!真是良药,能让人忘记苦痛,能消磨掉恨意。”
静云想起来,孙爱月那张俗艳的脸,摇头道:“他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我个人觉得那个孙爱月实在是配不上他。”
叶若琴笑起来,口气很是淡然:“配得上配不上,都是糊弄别人的瞎话,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自己两人是否相配。我们旁人实在是说不上话的。”
“至少我认为,她比不上您,一看就是庸脂俗粉。”
“傻孩子,你是在替妈妈不平呢!所以从心里不喜欢她,看她的眼光自然也就挑剔万分。”
“我是很客观的去看她的,其实我从小就没有父亲,跟他也实在没有感情,知道他不过是自己生理学上的生父而已,并不是带了恨意去看她的。”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雨点噼噼啪啪打在窗玻璃上。叶若琴站起来去关窗户,天一下子暗下去。
叶若琴叹气道:“天气真是怪,说下雨就是下雨!”她又进了厨房,拿起刀,继续剁刚才没有剁完的肉。
静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也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上,看着母亲,默不作声。叶若琴头也不回道:“囡囡,这种情景下,你再去大正上班,未免有些难堪的。妈真是有些担心。”
“我知道,可是我现在真是没有心情去找工作,我们这样需要钱,多多上幼儿园,哪个地方不要钱?”她轻轻叹着气:“先这样上着吧,等孙容泽的情况好转了,我才气力去找工作,现在我真是没有心思。”
叶若琴轻描淡写道:“但是他迟早会知道,他知道你住在这里,迟早会遇上,他来过几次,没有遇上,是你运气好。”
“他不会来了。”静云淡淡的说道。
叶若琴手里的刀停了下来,转头看她,却见她不知思绪飘到了何处,于是问:“你今天去医院吗?”
“去的,不去心里放不下。”
“那你自己要注意,遇上曾倩云,千万不要跟她起冲突。”
“不会的,妈,我自己会小心的。”
叶若琴拿了一个碗,用刀将肉拨到碗里,拿保鲜膜封上了,放到冰箱里。转身去洗刀子和砧板。
洗完出来,见静云还靠在门上一动不动,就说道:“其实妈可以带几个学生,这段时间先过渡一下,妈怕那个曾倩云再到公司闹,你会难堪。”
“不,妈,别担心我。”
叶若琴看看女儿消瘦的肩膀,不是不心疼的,叹道:“都是妈不好,让你吃了这么多的苦。”
静云的手轻轻抱住母亲:“妈,你总是这样自责,让我情何以堪呢?”
放学的时候,静云去接了多多回来,小家伙见是她来接,很是高兴:“妈妈,要是你天天来接我就好了!”
“奶奶来接你不好吗?”多多一直叫叶若琴奶奶。
小家伙狡黠的笑起来:“也好,那你们轮着来接我吧?奶奶有时候太唠叨了,像个唠叨的老太婆,总是说‘多多,你慢点儿走,有车子’,要不就说‘多多,你等等奶奶,跑这么快,奶奶都跟不上了!’”
静云听了,心里发笑,嘴上说:“奶奶说得对呀!你拼命跑,马路上这么的汽车,你说多危险!”
“哎呀,妈妈!多多都是大人了,自己会看的!”
静云看着这个“大人”,忍俊不禁道:“呦!老爷爷,您多大了呀?”多多听她这样问,哈哈大笑,笑得连肩膀都耸动起来。很多过往的路人都看过来,也跟着笑起来,实在是惹人怜爱的家伙!
静云拍拍他:“喂!别笑了!大家都看我们了!”他这才止住笑,拉住静云的手,一蹦一跳的走着。
静云捏着他小小的手,真是柔软,肉肉的,像是握着心头上最柔软的地方,有密密的暖意渗入到身体里,所有的不快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一路上,小家伙问东问西,一会儿问“妈妈,你上班的地方好玩不好玩呀?”,一会儿又问“妈妈,上班是不是很辛苦呀?”。
静云蹲□看着他:“上班的地方不是玩儿的,是辛苦工作的地方,老板给你发工资,你就要认真的替他工作。否则,他花钱请你干什么呢?”
小家伙想也没想就问道:“那你的老板好不好啊?会不会骂你啊?”静云听他这样问,心里发酸,又觉得好笑:“你都哪儿看来的呀?你怎么知道老板骂人不骂人?”
“电视上啊!那些老板都很凶的,老板都是坏人!”
“你都看了什么电视啊?你才多大啊?你看这些电视干嘛?”
他嘻嘻笑了:“奶奶做饭的时候,多多偷偷看了一下,不好看,现在都不看了,还是动画片好看。”
“人小鬼大!”静云疼爱的嘟哝了一声。多多突然叫起来:“呀!妈妈!会滚球的叔叔!上次他说教我滚球呢!”
静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像有人从背后突然就推了她一把,她毫无防备,掉进了万丈冰窟窿,血液冻结在那里,全身的血都直冲脑门。
薛相宇正站着一棵大树下,双眼亦是冰冷如水,脸色惨白,望着他们母子。她连呼吸也不顺畅起来,其实离得这么近,她能够看见他的胸口起伏着,一下又一下,显然是震惊到极点,却苦苦压抑着。
薛相宇送静云回家后,一路漫无目的开着车,只是麻木的,被动的跟着车流走,开了一圈,几乎开遍了整个上海市,车子一拐,停住了。茫然地四望,却发现又回到静云住的地方了。
他一直坐着未动,原来下意识的舍不得走,舍不得离开。只怕走开了,就再也见不着了。他真是怕了,怕时光又回到那六年,没有她的六年,他苦苦数着日子,一日又一日,日日苦涩,日日艰难。
他看见她出来,不由自主就跟着她一路走来,他看见她站在幼儿园门口,站在众多的家长中间,显然是接孩子。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他就站在那儿。他看见幼儿园放学,他看见她跟着家长一起进去,他看见她牵着一个小男孩出来。他突然就想起来,他曾经见过这个小家伙,当时小家伙还让他教他滚球,他想起来自己当时说自己心情不好,以后再教他。
他只觉得自己虚弱万分,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她的谁,可是离得并不远,他分分明明听见他叫她“妈妈”,清清翠翠的一声,他瞬间没有了思绪,他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只有躯体空洞的站在那里,空洞的看着他们,看着那个叫多多的孩子用手指着他。他看见她抬头看他,他看见她脸色惨白。他心里惨笑,自己的脸色也一定同她一样,惨白一片!
他脑子几乎转不过湾来,他讪讪想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总觉得她心事重重!怪不得她同他说保重!
原来六年的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同,再见也亦是枉然!只是枉然!
他靠在树上,几乎迈不动脚步,他无力的看着她。
静云知道他有一天终会知道,只是未曾想,竟是这样快!她完全愣在那里,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动也不动看着他。
他指着孩子,虚虚地问道:“是为了他,所以你不要我离婚?”她依然不动,他继续问:“他是谁的孩子?是孙容泽的?”他笑起来:“这么说,你们很早就认识了?枉我像个傻瓜一样。”
静云像是气血都被人抽走了一般,浑身无力,她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这样误会她。她突然就木木说:“是!”
这一声“是”,像是一记闷棍,直敲他脑门,他瞬息魂飞魄散,所有的念想皆是空!心心念念,兜兜转转,进进退退,所有的所有的,原来都是假象。
他却一味沉迷其中,逐渐的逐渐的,迷失自己。
他目光犀利,冷冷笑起来:“很好!很好!从头到尾,只是我一个人像傻瓜一样!”他一个转身大踏步就走了,丝毫不理会多多一直叫他叔叔。
☆、心乱如麻
多多看着他走远,回头对母亲说道:“妈妈,这个叔叔真奇怪,上次说教多多滚球,这次又这样怪怪的走掉了。”他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惊讶的看着叶静云:“妈妈,你怎么流眼泪了呀?是不是多多惹你不高兴了呀?”
静云一把擦去眼泪:“没有,风吹过来,有沙子吹进妈妈的眼睛,妈妈眼睛疼呢!”
“哦,妈妈,你蹲下来,我帮你吹吹,沙子跑出去就好了。”
静云强颜欢笑道:“没事,沙子已经掉出来了,妈妈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