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了吸鼻子,说:“没什么。”声音暗哑如同撕裂过一般。
他将毛巾递给她转身走了。
她从洗手间里出来,宁维诚已经安然的坐在那里继续吃早餐,老蔡却搓着手站在那里一脸歉然的笑着说:“姑娘,没事吧?还是做得不合胃口?是不是颜色太浓了?”
潘心悦略略笑着答:“不是的。”
她站在桌边上,看到那碗红红的三脊蒂汤,一股酸水又从嗓眼里涌上来,她捂着嘴欲转身,却听到老蔡叫道:“小芳,赶紧把这碗汤拿下去,赶紧!”
小服务员小跑过来将汤端了下去,经过潘心悦的时候,犹觉不可思议,嘴巴里嘟囔着:“怎么了这是?别人都好好的。”
却听到老蔡喝斥小芳:“闭嘴!”
对于她的这种反应,老蔡犹觉不好意思,不住的致歉,宁维诚却淡定的坐在那里,不紧不慢的拿着的热毛巾擦着嘴巴,站起来,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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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正是上班高/潮期,车流如河,宁维诚专注的开着车,车内静得可怕,只有马达低鸣的声音。
潘心悦坐在车里,不能想不能说,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刚刚那一会儿的轻松如常像梦一样醒来。
沉默中的宁维诚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与那时的温暖截然不同,是她完全陌生的像是从来不曾认识过的男人。
正因为此,让她心里徒生出一种歉疚感,每次遇见他,总会觉得如履薄冰。
她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可是控制不住,就像控制不住他不经意的一个眼神能让她颤栗一样。
时间的打磨改变了当初没心没肺的潘心悦,让她更加懂得,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距离。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忽然听到宁维诚说:“现在还会不会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里看看?”
潘心悦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说:“不用,已经好了!”
“你确定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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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了潘心悦公司的时候,他将车停下来,抽出一支烟来,问她:“介意我抽支烟么?”
“不介意!”她说着就想去开门,试了试,车门却纹丝未动,她回过头来,说:“麻烦开下门,我自己走过去就可以了。”
宁维诚像没听见似的,深深的吐出一口烟雾,车内立刻有一股呛鼻的味道,她微微的缩了下眉,静静的等着他。
他却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们领证了?”
潘心悦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跳跃性思维,警戒的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如果领了证,我想送你一份大礼,也不枉我曾经答应过你的那个承诺。”
潘心悦心口一跳,像是想极力跟他撇清关系似的答道:“没有,所以不用费心了。”
宁维诚嘴角勾着浅浅的微笑,他将烟熄灭在烟缸里,然后踩着油门,“轰隆”一声驶向了她工作的那橦大厦。
正是上班时间,大厦下面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他看着潘心悦像逃跑似的从车里跳下来,他按了一声喇叭,扬声说:“晚上我来接你下班!”
潘心悦身子滞了滞,心跳得很厉害,正是人多的时候,不排除有认识她的人,如果被人曲解,真的是件很麻烦的事,她在心里嘀咕了一下,才收神上楼。
☆、第9章 憎恨
潘心悦进到办公室,神思仍旧不能聚中。
她想起有一年的暑假,那会儿,宁维诚刚升初二,正是青春期个性张扬的时候,不再愿意跟比他小的孩子一起玩,成天躲在家里不是看书就是练书法,她叫他去玩的时候,他再也不愿跟她一起。
她那时才五年级,玩心重,有一次跟大院里的伙伴们玩过家家的游戏,她扮别人的新娘,几个人正驾着她入洞房,后头跟着许多小朋友,有的用手指做喇叭吹着各种荒腔走板的调子,有的拿着彩纸一路撒过来,好不热闹的样子,她当时坐在上面,觉是心里美极了。
忽然有双有力的手将她从那两个男孩的手里叉了下来,脸色极其难看,说:“谁允许你嫁别人了?”
“我自己允许的。”她顶嘴道。
因为她是主角,没有她,这戏就演不下去,几个小伙伴都盯着她催促道:“心悦,你还演不演?”
“我演。”她说就想挣脱他的掌控。
“你敢!”宁维诚厉声说。
大约是他的神情太过严肃吓着她了,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他一把拽过她,走远了几步,确定没人跟过来后,才说:“你干嘛爱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假模假样的你也这么开心?”
“我开心是因为做新娘的感觉很幸福!”她嘟着嘴说。
十四岁的宁维诚当时听到这句话,确定是有点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拉着她的手郑重其事的说:“悦悦,别羡慕这些虚无的,将来我一定给你一个最完美最真实最幸福的婚礼!”
这承诺美得像肥皂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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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桌上的电话“葛铃铃”的响起来。
潘心悦接起电话,忽然听到杨寿全咆哮的声音传过来:“潘心悦,你办事能不能不要这么拖拖拉拉的?你之前答应了广美的广告样图究竟传了没传?”
潘心悦听他这样一说,心“咯噔”一掉,过了半晌,才接起话来:“杨经理,对不起,我这就去传。”
星期五下班之前答应星期六早上传,可周六周日想着采买结婚用品,又加上遇上宁维诚这件糟心事,让她忘得一干二净。
“你究竟有没有把公司当成你的衣食父母?潘心悦,我告诉你,广美的案子,有几百万的广告费,是公司这一年的重头戏,眼看就要拿下来,要是因为你搞崩了,别说我没提醒你,后果非常严重,就算你用你新买的婚房做抵押,加上你跟你老公无薪赔偿一辈子,恐怕也补不了。”杨寿全气咻咻的挂了电话。
潘心悦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刻调样图出来,因为之前实在赶得很,样图上还有一点点小瑕疵没来及修复,只是个小动作。
她一边拨电话一边修着样图,电话那端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起来,礼貌的询问了来历之后,转到了主管手里。
她记得主管姓蔡,虽没见过面,但是听声音应该很年轻的姑娘,不过脾气也是有名的火爆,这个客户是上一任的业务专员留下来的,打交道的时间并不长,以前总是助理跟助理联系,都是从助理那边听来的消息。
今天还是头一次跟她打交道,又因为工作上的失误,难免底气不足。
开口正准备道歉,对方却劈头盖脸的骂过来:“你们这样不讲信誉,我们也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不告谱的公司里,这样对我们公司会造成严重损失,所以我现在通知你,将撤销在你公司制作的所有广告项目,我都不知道我们老板那样高端的人在哪儿寻得这些名不见经传的破广告制作公司,真是费力不讨好。”
潘心悦有点听不下去,忙讪讪的答:“蔡小姐是吧?真是非常抱歉,是我的失误给贵公司造成了麻烦,我会尽快将样图定稿发给您,如果你满意之后,我们这边立即安排摄影拍广告好吗?我记得助理跟我说您那边就是与模特签约的时间是明天早上对不对?所以恳请您给我们一点时间,我立刻将完整样图修改完成传给您,你若确认好了,我们立即制作印刷,那么明天早上应该来得及拍摄,贵公司跟电视台的签约时间应该还充足吧?”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冷笑道:“我们跟电视台的时间充不充足,你无需理会,现在是你们公司拖了后腿,明白吗?你们现在连广告样图都还不能确定,不知道这中间又会浪费多少时间,模特的签约时间也是迫在眉睫,如果拍摄不能够顺利进行,你知不知道牵一发动全身?会影响整个广告扩行进程?违约费你们公司赔得起吗?”
潘心悦答:“对不起,蔡小姐,我……”
“对于你们这种没有职业素养的小公司,我真是没话说了。”
“蔡小姐,这样您看好不好?我尽快给你传样图,至于拍摄方面,如果是模特的时间方面,我愿意帮你们去跟她谈,好吗?请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笑话!你知道我们请的是哪个模特么?业界超级名模唐可恰,违约费高大上千万,你以为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吗?”
“只要您肯给我们机会,我一定想办法好吗?我来帮忙说服她再给一点点时间行吗?绝不影响你们的播出时间。”
对方冷笑了一声,仿佛是被她缠得没办法了,很随意的问道:“你很有韧性,我等你的好消息,祝你好运!”
挂了电话,潘心悦心里还有点七上八下,头还有点发热,抬起头来,同事兼好友童莎莎爬在她的格子间上面的横栏上,问:“怎么样?有戏吗?”
潘心悦耸了耸肩,说:“尽量试一试。”
“广美蔡一刀,你没听说过?蛇蝎美人,出了名的难搞,你这次闯祸了。”童莎莎完全像是在看外星人一样,说:“你有这方面的交际圈子吗?”
“没有!”
“那你这么冒险干嘛啊,到时你若不能说服模特合作的时间问题,不仅广美公司要赔偿电视台的违约金,还要赔模特的违约金,而我们公司也讨不到半点便宜,说不定所有的费用都要我们公司来承担,你想想杨寿全,可能灭了你的心都有,你怎么能这么头脑发热的答应下来呢?”
“我不想拿婚房做抵押,更不想给杨寿全剥削一辈子,所以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都会试一试。”
“你挺乐观!”童莎莎丢了个卫生球眼珠给她,这才走了。
潘心悦想,人要不乐观早就被愁死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最后的最后还能比十年前更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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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跟模特公司协调,可一直谈不下来,一口咬定在时间上面没有松动的空间。
她本来已经急得焦头烂额的,下班之前,杨寿全还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夹枪带棒的训斥了一翻,并像是下死命令似的,让她务必把此事搞定。
她一直摸到八点多钟才下班,忙了一整天,早已经将宁维诚会来接她下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从大厦出来,远远看到路口的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边上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闲闲的靠在那里抽烟。
昏黄的路灯直直的从他头顶打下来,照得他周身晕着一层黄光,像一桢怀旧的老照片。
她呆呆的看着,忽然有一阵无力感涌遍全身,硬着头皮走过去,宁维诚已经打开车门,温和的说:“怎么这样晚?”
“你一直在这里?”她不答反问。
“我说过要来接你下班。”他微笑着说,看起来像个绅士。
“我要结婚了。”她垂下头,轻声说。
“你是在提醒我,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对吗?”他将烟从指间弹出去,胭脂色的红芒在空中划成了一道好看的弧线,他盯着红芒掉落的地方,缓缓说:“你爱他吗?”
潘心悦顿了顿,说:“我不能离开他。”
我不能离开他!
她曾经说,我不能离开你,一辈子一辈子都不离开,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可是后来的后来,在他最艰难的时候,还不是松开了他的手?
宁维诚的心口像被人一拳击过,有点闷闷的疼,他冷笑了一声,说:“你好像没回答我的问题。”
“有区别吗?”
“好。”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我不想弄得十分清楚,去吃饭吧!”见她一动不动,讥讽道:“你不会连吃饭也觉得是背判他吧?”
潘心悦听出他语气不善,并不想节外生枝,上了车,坐在与驾驶位置错开的那边,静静的望着窗外,心口像筮了个洞,底气一丝丝的漏下去。
她不知道他要将她带到哪里去,也不想知道,上了他的车,她就知道这一夜终究不会过得太轻松。
车子七拐八弯了到了江边,他停稳车后,领着她进饭店,一进去就有貌似老板模样的男人前来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礼貌的虚应着。
等餐的时候,宁维诚有电话打进来,他看了一眼是贾建平,站起来到外头阳台上接电话,他听了贾建平的报告,眉头忽然拧紧,说:“帐户转移?那帐户的名字是谁?”
对方说出一个名字,宁维诚说:“不管用什么方法,把这个人的周边所有关系一一查清楚,这件事不要惊动祝小姐,她既然这样瞒着我,肯定是有原因的。”
挂了电话,宁维诚站在外头的阳台上抽了支烟,心想,竟然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子玩花样,他忽然觉得这世界有些可笑。
他抽完烟进去的时候,潘心悦正在接电话,她一直背对着他,头伏得低低的,像是在窃窃私语,可是他明明还是听得见她细细糯糯的声音,通过稀薄的空气一字不漏的传进了他的耳里。
她似乎是带着哭腔说:“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如果真是谈不拢,那我只有去死好了。”
宁维诚的心微微沉下去,娇嗔的语气历历在目,而倾诉的那个对象俨然已经不是自己,他一直不想承认这一点。
而此时此刻,当她绝望无助,隐忍克制的跟他在一起像没事人似的,他清楚的知道她跟他是一丁点关系都没有了,她彻底的将他剔除了她的世界。
他怔怔的站在那里,听她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要紧的不要紧的事,像闲话家常一般,他忽然觉得很憎恨,在那么多孤寒绝望的日子里,曾经所有自圆其说的安慰都是慌话,只有事实让他清楚的知道,当潘心悦放开他手的那一刻,是真的再也不打算回来了。
☆、第10章 蹊跷
吃完饭,宁维诚送潘心悦回去,她本来想着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还有一场硬场要打,可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爬起来,随手拿过床头的手机,百无聊奈的按着屏保的开关键,手机屏幕就跟着一明一灭一明一灭,像短了路的台灯。
不知道她是不是不小心触到了拨号键,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竟然有个电话拨了出去,她发现的时候,惊得一跳,赶紧掐断,心跳如擂动战鼓一般“嘣咚嘣咚”直跳。
她呆呆的看着这个号码,并没有储存,所以没有姓名,是宁维诚拿了她的手机拨的他的手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