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外国人”几个字,奚风烈照例一阵不自在。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只听旁边一位路人甲老太太热情地插话道:“祭灶啊,那也不一定非要糖瓜不可。再说,祭完灶之后这糖瓜也没办法处理……”
“咦?你家孩子也不吃这个?”骑车妇人截着路人甲□话道。
“可不是嘛!现在的孩子,可挑嘴了,所以我们家现在都改用‘大白兔’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另一位路人乙也插了进来:“是啊是啊,我们家也是,不过我们家用的是巧克力……”
路人丙说:“我家更简单,反正只要是甜的粘的就行,我老婆干脆拿南瓜饼代替了……”
一时间,镇民们纷纷围了上来,热情地向奚风烈推荐着各自家用以代替糖瓜的糖果点心。
此时,司南并没像奚风烈以为的那样在跑步——至少不是在跑的状态。经过香樟林时,他正好遇上在此锻炼的舅舅舅妈,舅妈一把抓住他。
“我让你买的糖瓜你买了没?”
“镇上好象没卖的。”司南原地跑着步,笑容里多少有些庆幸的成份。
舅妈白了他一眼,道:“就知道你会拿这个做借口!所以我才要跟你讲,你也别买了,我跟你舅舅打算今天进一趟城,城东那家老字号里有卖的,我顺便给你带。”
司南一拧眉,停住脚,问:“舅妈,你不会是想去找陆川吧?!”
“哼,”舅妈冷哼一声,“瞧瞧你俩做的事!你向来是个稳重的,那小子胡闹你该劝着他才是,怎么还跟在后面一起胡闹?还有,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打算?”
“对奚风烈啊!”舅妈又白了他一眼,“你对她到底有什么打算?!难道就打算这么一直瞒下去?那孩子也不笨,迟早会看出来的,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收场。”
司南扬扬眉。以思虑周全著称的他不可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虽然那是在他知道他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之前。不过,就算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人意料,他觉得这也不会够成多大的威胁。毕竟,奚风烈那人向来透明如水晶,心肠又软,就算生气也不会维持很长时间。
“放心吧,舅妈,小奚她没那么小气。”
他冲舅舅舅妈自信满满地挥挥手,转身继续他那尚未跑完的五公里。
看着他的背影,舅舅愤愤不平地说:“这小子,够狂的!小奚应该让他吃些苦头!”
舅妈斜眼看看他,又看看消失在树林转弯处的司南,道:“别说我是夸自家孩子,唔,跟他对阵,小奚的胜算不大。”
“这倒是。”舅舅点点头,夫妻俩不禁都有些同情奚风烈。
司南回到别墅时,被人同情着的奚风烈正在厨房里洗着红薯。
“干嘛呢?”
他将手里的食盒往操作台上一放,转身走到她的身后,扯了扯她那两条胡乱编就的麻花辫。
奚风烈歪着头躲开他的手,又像只小狗一样抽着鼻子嗅了嗅空气。回头看到那只出自牛肉汤馆的古老食盒,她不由欢呼一声,丢下红薯向食盒扑去。
“牛肉汤!太好了,我还打算等你跑完步再去买的呢,”她迫不急待地掀开食盒盖子,“哟,还有新出炉的草炉烧饼!”
司南笑咪咪地看着她从食盒里拿出烧饼,道:“就知道你馋这个。看看,我都快成你肚子里的蛔虫了。”
奚风烈咬了一口又酥又脆的烧饼,冲他做了个鬼脸,道:“真恶心,做什么不好,要做蛔虫!”见司南也伸手来拿烧饼,她赶紧在他手上拍了一下,“去去去,刚跑完步,一身的臭汗,当心感冒了!先去洗澡,洗完了再来吃。”
司南作势揉着手背嘀咕道:“我买的……”
“你买的也不行!”奚风烈斩钉截铁地回绝。
“不公平!我不要去洗澡!”司南嘟起嘴,学着学龄前儿童的腔调,“要是、要是你趁我洗澡的时候全偷吃光了怎么办?!”
耍宝的司南不禁让奚风烈一阵惊奇。不是说他没有这样轻松诙谐的一面,而是她很难相信他会这么随意地把这一面表现出来……在他对她刻意隐藏起这一面之后……
奚风烈装出一本正经地模样,将已经被她咬了一口的烧饼重新放回食盒,又郑重其事地盖好盒盖,用鞠萍阿姨的腔调说道:“那好吧,我们就等你洗完澡后再一起吃好不好?”
“不好。”学龄前儿童司南立刻摇头拒绝,“嗯,万一、万一你要偷吃呢?我又看不到。”
“那你说怎么办呢?”奚风烈版的鞠萍阿姨很乐意听听司南小朋友的主意。
聪明的司南小朋友想了想,高兴地一挥手,道:“有办法了,我们可以盖封条。”
“盖封条?怎么盖?”
“这么盖。”
司南忽然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在她唇上结结实实地印上一吻。
奚风烈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去,却被他趁势扣住后腰。
“唔,好象盖坏了,得重盖。”
他正经八百地说道,又向她俯下头来。
在他吻上她的前一秒,奚风烈微微犹豫了一下。这一切似乎太快了。想到她甚至不能确定他对自己的感情……她想她还没做好准备。
然而,当他的呼吸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当他的鼻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鼻尖,她忽然想到两个古老词:耳鬓厮磨、相濡以沫……
原来,人与人之间可以如此接近……奚风烈心头掠过一阵莫名悸动,冲动之下,她抬手圈住他的脖颈,义无反顾地迎了上去。
在她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之前,对于司南来说,这只是一个游戏之吻,一个温暖的、嬉戏的、安全而有序的吻。
可只是眨眼的功夫,一切就都变了。突然间,温暖上升为炽热;嬉戏蜕变成狂野;有序的安全猛然被一股陌生的、躁动的、不安的激情所劫持。那一刻,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眼后爆裂,爆裂成一个无底黑洞。
一个空虚的、寂寞的、不顾一切想要吞噬他的黑洞;一个他知道他永远都无法满足的、并且以为早已忘却的无底黑洞……以及随之而来的、一股无法遏制的饥渴需求……
司南猛地上前一步,紧紧拥住奚风烈,死死缠住她,拚命索取着她所能给予的一切。
而更让他无措的是,似乎不管他索取多少,她都能给予……
身旁,一颗红薯滚落水槽发生“咚”地一声闷响,一滴冰冷的水珠溅出,落在司南的手背上。
他猛然一惊,突兀地抬起头来。
混乱中,他将奚风烈推倒在操作台上,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而她不仅没有抗议,甚至还用一种痴迷的热情眼神凝视着他……
忽然间,司南心头升起一股慌乱,一股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慌乱。他,向来无欲无求的他……他,他才是习惯了任人予取予求的那一个……
还有,他从来没有过的,那种像是被撬开的贝壳般全然坦露的软弱感觉……
乱了,一切都乱了,原本秩序井然的世界怎么就在眨眼间变成这混乱的一片?
还是这个女人向来有扰乱一切的天赋?
“你说得对,我该去洗个澡。”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扯下她圈着他脖颈的手,又替她扣好凌乱的衣衫,强自镇定地转身向楼梯走去。
43
司南洗完澡下楼时,奚风烈还在厨房里忙碌着。听着厨房里的动静,他微微犹豫了一下,便拿着换下的衣服向洗衣间走去。
此时奚风烈已经洗好了红薯,正站在岛台边将它们切成滚刀块。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了看,道:“把衣服放在衣篓里吧,等一下我来洗。”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司南快步穿过厨房,将衣服扔进洗衣机。
虽然一向奉行“今日事今日毕”的原则,可对于刚才发生的事,他宁愿选择暂时搁置一边——至少在他觉得能处理之前先放着。唔,这不叫逃避,这只是……先放着。
按下洗衣机的开关,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和厨房里单调的切菜声,他忽然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便又说道:“你的事情已经很多了,还让你帮我洗衣服,那我可真要变成寄生虫了。”
和司南一样,奚风烈也不打算在这些“无聊小事”上多加纠缠。因为如果要深究下去的话,她势必得向自己交待一下为什么她会突然改变主意让他吻她,或者为什么在他突然放手时她心头会闪过一种类似受伤的感觉。
于是,她打着哈哈道:“是你说要我拿家务抵房租的,怎么?这是打算减租减息?”
“NONONO,你误会了,”司南的反应极快,立刻听出了她这正中下怀的言下之意,笑着接道:“这可不是什么减租减息。你应该把它看作是一次小小的奖金发放,我是打算以此来鼓励你再接再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谢谢你噢!”奚风烈讥讽地拉长音调。此时她终于切完了红薯,便拿着薯块来到油烟机下,“那我一定要再接再厉,用我的看家本领来答谢你对我的栽培。”她按开抽油烟机,看着涡轮叶片越转越快,又大声说道:“为此,我将重新竖立我的人生目标!”
“人生目标?”司南忍不住从洗衣间里好奇地探出头。
“是的。”奚风烈冲着油烟机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又往锅里倒了一些油,“我最新的人生目标是:当我走了以后,你将会茶饭不思,终日念念不忘我的美食美味,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念念不忘……司南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强烈的不祥预感:他念念不忘的,将不仅仅只是她的美食美味……
忽然间,那股奇怪的慌乱重又袭上心头。听着红薯下锅发出的“嗤啦”巨响,看着奚风烈熟练挥舞着锅铲,他竭力控制着那股想要缩回洗衣间的怯懦冲动,好不容易才维持住面部肌肉的不动声色。
说实话,直到此刻他也还是不太相信他对她能有多深刻的感觉,毕竟他才刚刚和维多丽亚——真正的维多丽亚——解除婚约不到一个月;毕竟那段感情曾维系了近一年的时间;毕竟,直到那段感情结束他自认为都很投入……所以,不管从哪方面他都无法相信,向来崇尚理智、崇尚循序渐进的他会这么快就又掉进另一段感情旋涡,更何况他和她——这个假“维多丽亚”——相识甚至还不到一个星期。就算是按常规客观理性来判断,他认为,他对她的感觉也只不过是一种……一种……呃,估且叫作新奇吧,毕竟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像她这样的女人……
奚风烈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薯块一边偷眼看向司南。提到她要走,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这不禁让她有些失落。
可是,除了无动于衷他还能有什么表示?难道要求她留下?他跟她原本就是陌路人,对于他来说,她甚至是一个无法无天的非法闯入者……说不定他正盼着她能早点走开,好早日还他一个清静世界呢!
奚风烈又狠炒了几铲子薯块。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他又为什么要吻她?……而且还是那样的吻法……
锅里的薯块渐渐炸成焦黄色,奚风烈顺手关掉吵得人头痛的油烟机,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盘子,将炸好的薯块装盘。
此时正好洗衣机也停止了转动。面对突然的安静,司南心头忍不住又浮起一丝慌乱。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赶紧问道。
“做拔丝地瓜。”
奚风烈从架子上拿下一罐白糖,重新按响油烟机。
而这轰隆隆的声响似乎并没能减轻那凭空而至的压力,他几乎是机械地重复道:“拔丝地瓜?”
“是啊。镇上的人说,不一定非要用糖瓜祭灶,只是要甜的粘的都可以。我想,既然南瓜饼都能拿来祭灶,那么拔丝地瓜一定也行。”
锅里的油温渐渐升高,她将白糖倒进油锅,慢慢搅动着。
司南走到她的身后,看着锅里渐渐融化的糖,嘀咕道:“舅妈也就这么一说,你还真当一回事了。”
“那是当然,”奚风烈头也不回地说道:“俗话说:‘宁错拜勿漏拜’,怎么着这也是你住进别墅的第一个春节,只为了讨个吉利也得祭一祭灶王爷。”
看着她低垂的脖颈,司南心头不禁又是一阵五味杂陈——有些晕晕然,有些醺醺然,还有些那让他不知所措的惶惶然……
为了打破这从来没有过的异样感觉,他深吸一口气,挽着衣袖道:“那好,我来帮你。”
奚风烈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算了吧,你又不会。”
“不会可以学,”司南扬起头,装出不可一视的模样。“不就是一道拔丝地瓜嘛,能比做课题还难?”
“不一定哟,”奚风烈笑道,“对于我妹妹来说,下厨房还真是比做学问还难。”
提到妹妹,她又想起迟早要走的事,便斜眼看看他,犹豫地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为什么?”
“我只顾着自己,一点儿都没顾及到你,”奚风烈忏悔道,“现在整个镇子上的人都以为我是你的未婚妻,等我走了以后你一定很难做……要不这样吧,”她抬头看向他,“临走之前我们演一场戏?”
司南挑挑眉,没吱声。
奚风烈继续又道:“我们就说,我把你甩了……”司南还没答腔,她自己先否决了这个主意。“不行不行,那样你太没面子了……要不,就说是你把我甩了?……也不行,好象你多薄情寡义一样……要不,我俩当众大吵一架,然后分手?……”
见她绞尽脑汁替他想办法,司南心头再次一阵五味杂陈。
“你想的可真多,”他笑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相信镇上的人还不至于八卦到那种程度。”他看看奚风烈不服的眼神,又道:“就算他们真有那么八卦,我相信他们也没那胆子直接问到我面前来。”
这倒是。奚风烈暗自点头。就算谁真吃了那熊心豹胆,这妖孽也自有他见招拆招的一套拳路。
可是……
“别人还好说,你舅舅舅妈……”想到那热情的老俩口,奚风烈不禁一阵内疚,“说起来还真是对不起他们,他们对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