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曦拿着毛巾蹭头发,理智与情感的小人激战许久,还是咬咬牙把“临时睡衣”套上。
衬衫的质地很舒服,上面有一股纪司辰常年使用的皂角香,闻起来很干净也很安稳。光比划不觉得,衣服穿上身,她才发现两只袖子长的过分,如今耷拉下来,像是戏台上表演花旦的道具。
自己这样子走出去肯定滑稽的厉害。
顾言曦把袖子摞上去扎好口,对着镜子前前后后看了三圈,又严严实实扣好最上面的风纪扣——真像是当年那个喜欢穿“修女装”的英语老师的作风啊!
高中有一次上课,男生忍不住在下面窃窃议论她的装束,被“老修女”听到了,轻描淡写地说了声“这样穿有一种禁欲的美”。
从此,禁欲的美变成了他们班的口头禅。
咳咳,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人在紧张的时候,思维总是飘忽的,同一件衬衫怎么可能同时跟性感和禁欲扯上关系!
顾言曦一阵肠胃发紧,尽量把脑海中盘踞的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除出去,确保不会走光,才把浴室的门推开一条缝。
客厅暖黄的光线射进来,纪司辰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前发愣。他两手抱着臂,头微微垂下,似乎在解一道复杂的习题。
桌上摆着不知什么时候送到的外卖,清清爽爽铺了小半桌子。
房间里开了地暖,所以并不觉得冷。顾言曦抱着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本指望像飞天毛贼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却忘记了自己是带伤之身,被客厅地砖上的水渍一滑,一个趔趄撞到墙角。
“嘶——”旧伤未愈,又来一击。
眼泪应激而出,顾言曦摇摇晃晃,眼见就像只亟待改造的老房危在旦夕。好在纪大神一心多用的本领实在强大,在她推门出去的瞬间,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当下推了椅子,三步并两地跑过来。
“你真是一分钟也不安稳啊!”
顾言曦的湿发上连续不断地落下水,砸下纪司辰前来搀扶她的手臂上。
纪司辰不假思索地攥住她的小臂,正要开口数落,却在看到眼前的女人浴后的晕红脸色时,蓦然噤声。
本来这只是一个寻常英雄救美的动作,可是美女穿着他熟悉的衬衫,满眼痛楚和无辜的神色。水汪汪的瞳光落在纪司辰的眼睛里,诱惑太大。
他只觉得手下触感滑腻,像是刚刚上过釉色的钧瓷,不盈一握,纤细而易碎。水滴冰冷,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液体,却像一小团高温的熔岩,烫得他条件反射般迅速缩回手。
视线不自觉下移,从湿漉漉的衬衫领口到宽松的下摆,然后是两条雪白纤细的小腿……
“你怎么不穿裤子!!”心跳突突地快起来,纪司辰瞬间觉得狂躁无比,大脑像是当机的蓝屏,除了泛出幽幽的光,怎么指令都不听使唤。
“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在外面穿得这么随便!”他拧着眉毛谴责她,“还好是我看见,要是遇到别的男人……”
“你跟别的男人有什么区别!”顾言曦也觉得窘迫,脸涨成猪肝色。她用手里的衣服迅速盖住全身,一刻不停地开口回击:“你又没给我裤子,那我穿什么!!”
两个人各自吼了一嗓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瞎说了些什么。无比默契地同时后退一步,慌乱地撇过头。
“该死!”顾言曦恨得只想打自己的嘴巴,‘你没给我裤子’这么限制级的话怎么会从自己嘴里说出!
只有一滴一滴的水声滴答地落在地砖上,两个人长久对立,就像两把装上消音器的手枪,用黑黢黢的枪口互相顶着,憋足了劲等对方开炮。
“我去拿吹风机。你先吃饭,菜该凉了。”到底还是纪司辰先投降,他指了指餐桌,迅速把头一低,然后匆匆闯进卧室里。
明明是计划中的情节,怎么突然乱了节奏?
纪司辰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从背影看上去,就像一个落荒而逃的士兵。
撕开脸皮一吵,晚饭时间就变得很尴尬。
顾言曦草草扒了几口饭,大抵是觉得没什么胃口,丢下筷子,一瘸一拐地跳到沙发上。
纪司辰故作悠闲地夹着菜,本想借此机会弥补一下两人的关系,可是再抬眼,对面的人已经自顾自蹦跶走了。
他原本在心里准备了两三套说辞,最后都没有派上用场,只得默默拎起盘子去厨房刷碗。
厨房里的电器很新,全部是顶尖科技的不锈钢产品,黑暗里只有电子屏一直亮着光,反射在金属光泽的表面上,像是巨大的外星来客。
已经记不得上次是什么时候动火的男人,倒掉几乎没碰过的剩菜,心想,看来,顾言曦不喜欢外卖,明天要早点起来去买早饭的原材料,还是自己动手做好了。
他系起围裙,把盘子扔进溢着满满白色泡沫的水槽里。龙头里的水哗啦啦涨到小臂处,还能隐隐听见从客厅里传来的窸窣的动静。
尽管厨具们依旧摆着一副冰冷高傲的面孔,可好像,是比平时更热闹了一些。
等纪司辰收拾干净从厨房里出来,顾言曦已经开始了自我拯救的上药之旅。
她听见动响抬头,手上的工作一顿,继而愣出一个抽筋的表情,然后实打实地狂笑起来。
“你!你——”药膏被挤出长长一条挂在脚踝上,当事人却浑然不觉。
夸张的笑声听得纪司辰心里发毛。
“我?我……怎么了?”他狐疑地低下头,同样也是一呆,继而立刻冲进厨房,三两下扯掉身上的围裙。
这条围裙是钟点工阿姨买的,他从没在意过上面的图案,如今看来却成了家里唯一风格迥异的物品——大大小小金黄色的玩具鸭子配上粉底碎花的背景,实在是——天真活泼又可爱。
顾言曦独自在客厅里笑了好久,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纪司辰穿着围裙瞬间错愕惨绿的脸。
滑稽归滑稽,可是仔细想来,愿意穿围裙下厨房的男人,也算是稀有品种了。
清晨梦醒,看着自己的爱人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下厨,这样的桥段总是出现在场景美丽的电视剧里,生活中又有几个人愿意真正做到?
所以,最后能嫁给纪司辰的女孩子真是好福气呢。
笑容渐渐淡下去,顾言曦拧上消炎药的盖子,把药膏慢慢匀开在红肿的脚后跟上。
伤口受了刺激,产生一阵灼热的刺痛,痛感混合着轻微的麻和痒,通过神经一层一层传递开。
好像莫名其妙生出惆怅了哎……刚才笑伤了吧?
她拈出一块干净纱布将伤处随便一裹,过了一会儿又拆开,重新包一遍,再拆开……最后,索性让伤口暴露在空气里。
等纪司辰重整旗鼓从厨房里走出来,顾言曦正巧摆了一个极文艺的POSE,和刚才张牙舞爪的气质大相径庭。
“纪大建筑师的审美果然非同一般,佩服佩服!”她从玻璃的反光中看到“新世纪好男人”走过来,强笑着回头,有气无力地哼唧了一声。
“过奖,我总是能发现常人看不到的美而已。”纪司辰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死死盯住顾言曦看。从她抱着靠枕的手臂一直浏览到赤脚,然后淡淡开口,“我就估摸着你包扎过不了这关,还是我来吧。”
说到底,顾言曦也不是一个不心灵手巧的人。
大学的时候做模型,到后来楼层复杂,要求每层都能独立拆开,从打板开始对人的身心就是极大的考验。
每每思前想后,验证再三,还是很容易漏掉诸如楼梯接口,窗沿对齐,以及各个插缝留口等细节。而做出的实物,一旦有一层楼对不上,就前功尽弃,要全部推翻重来。
顾言曦在建筑设计的课程上算是好的,拿出的模型往往也能上个九十,摆在讲台上当范本什么的。
可是强中自有强中手,纪学长的每一件作品都被贴了标签固定在建筑楼的楼道墙壁上,像是商场外墙里镶嵌得亮闪闪的橱窗奢侈品。每次走过,都让人心生敬畏,被那大神气场震慑得抬不起头来。
有些人生下来,大脑和四肢的构造都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对于这种人神共愤的怪物,就应该送去研究院,造福全人类。
“松紧合适吗?能不能站起来走?”顾言曦陷入回忆之际,纪司辰已经把茶几上的废弃纱布收拾了,紧张地看她。
“我想,你要是不当建筑师的话,做医生也很好。”顾言曦讪讪地扭了扭脚踝。
“我要是不当建筑师的话,干什么职业都会很好。”
你还可以贱得再明显一点吗?!
顾言曦一时语塞,抱住靠垫哼了一声,猝不及防被纪司辰逮了空坐到身边。
“你今晚就睡我房间吧,主卧在那儿。”说这一句话的时候,纪司辰的神情理所当然得仿佛天经地义。
果然还可以再贱一点。= =b
顾言曦张惶地看向他,防备地睁大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谁要是能帮我去考试,姑子我就一日万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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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ⅩⅩⅩ
“客卧在楼上;不适合残疾人士。”纪司辰轻描淡写地扯过她怀里的抱枕,“来;起来;我扶你进去。”
原来;每一个助人为乐的良好典型背后都深藏一颗图谋不轨的猥琐内心。顾言曦刚刚勾勒出的好男人形象瞬间坍塌成了一堆面目全非的渣渣。
她一边竭力向沙发上赖着不动,一边在心里嘀咕;多年前那个清风霁月、不问人事的大好青年怎么就淬炼成了如今这般不要脸的奸诈男人。这种一环扣一环引人深入的下套,实在是高手所为,其心可诛。
“这样啊;呵呵……”顾言曦吐字艰难地从嘴里迸出几个音节;“那;那我睡沙发好了!我看这里暖气充足,沙发垫子软硬适中,窗外风景也好……”
“你确定?要不先进去看一下再做决定?”
“我确定!”顾言曦抢着回答,“我这人没什么怪癖,就爱睡沙发。”
“喔?是吗?想不到你对睡觉的要求还挺独特。”纪司辰倒也不再阻止她,把抱枕重新放回去拍拍好道:“那行,我进书房去了。你安稳点睡,这沙发窄,可能没法翻身。要是明天掉在地上落枕了,可别怪我来不及救你。”
纪司辰说的是大实话,他家的沙发舒服是舒服,窄也确实是窄。
当初为了追求整体造型的纤巧与和谐,沙发的长宽和款式都是纪司辰自己设计定做的。单人坐上去可以及到膝弯,后背靠上软垫大小正好合适,但要论躺下却岌岌可危。
“没,没关系。”顾言曦挤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
“唉,亏我刚才还特地去换了床单枕套。”纪司辰舒展着长手长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极惋惜地朝卧室方向望了一眼,似乎在对床说话:“入不了顾小姐的青眼,是你没福气。不过也别灰心,我熬过这两晚,自会去陪你。”
言下之意是……
“等一下!”事关睡眠大业,顾言曦也顾不得逞口舌痛快。工作这么多年,设计、修图、推翻重来、再修图……成果不多见,挫折倒是受了不少,最后总算悟出点好死不如赖活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说……”
“嗯?”
“你今晚不在卧室睡?”
“嗯?”
“你会,会一直呆在书房里?!”
“不然呢?”纪司辰投来一只暧昧的眼风,“言言你很盼望跟我同床共枕嘛!”
一笑间,风骚动天下。
“可惜啊可惜,今天肯定是不能陪你睡觉了。”纪司辰换了一个惆怅的语气,“这两天我要是不把新的设计方案草图画出来,你就等着被Garkan炒鱿鱼,卷着铺盖来投奔我吧!”
他在厅里来回踱了几步,意味不明地瞅着顾言曦不放,“虽说我也挺喜闻乐见这件事的,但要是现代艺术馆不能按时竣工,估计我会先于你被报纸以“江郎才尽”的头条刊出来,最后只能陪你一起潦倒到死。”
顾言曦听得一愣一愣,既没注意到那人与早上对待投资减半一事截然不同的工作态度,也没注意到他对她称呼的亲疏改变。满心都在哀悼自己怎么就一时沉不住气,傻不拉叽地申请了沙发特权。
爱睡沙发?呸!这是什么鬼爱好!
顾言曦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斟酌了半天才严肃地嗫嚅道:“我刚才又转念一想,觉得沙发睡多了,不如今晚换一个口味……兴许床的感觉也不错。”
说完,又觉得自己一番话约莫很没有说服力,心虚地补充:“人生嘛,总要不断挑战,尝试些新鲜东西,是吧?”
纪司辰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赞许地点点头,从善如流道:“我为你有这样的觉悟感到高兴。”
“……”
顾言曦脸色一黑,然而寄人篱下,该屈就屈。
想到床的席位失而复得,她露出一个放松的表情,心满意足地倒在沙发上,决定与它缠绵片刻,然后诀别。
可是……总觉得今晚还少干了些什么。
把常规流程在心中走一遍,顾言曦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来,郁结地皱起眉头,双手抠着坐垫,将指尖揪着的两坨绒布拧成团型。
“你——”她看向纪司辰,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我要进书房了。”男人显然看穿了她的心思,以潜台词试之。“你是想说自己行动不便,需要我把你抱进去?”
“没有没有!”顾言曦速度飞快地松开手中的布团,不停地摇手。
“我是想……”她顿了一阵,终于决定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有多余的笔记本电脑吗?我想借一台,Noah每天晚上都要跟我视频聊天……”
纪司辰的眼神像是寒风中的火星黯淡下去,一瞬之后又恢复了常色。他几次张嘴都没有出声,最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等一下。”
有时候爱情并不是两相情悦的童话。王子打败巫婆,等待他的还有漫长时光的检验。
除了顾言曦糊里糊涂又没有自知之明的态度,这句话也像是一记警钟,明确地告诉纪司辰,他们之间依然存在很多问题没有解决。
男人夹着电脑从房间里出来,正对上光脚盯着窗外发呆的顾言曦——她的侧脸柔和而甜美,在灯光下散发着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