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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经过漫漫旅途,回头看走过的路,才能意识到时光的珍稀和可贵。
等手机闹铃把顾言曦从男孩深邃的目光中拉回来,才发现枕头上湿了一小片。没由来地,她突然非常想念那个散发着清冽气息的怀抱。
都说爱上一个人没有理由,可是世界上哪里来真正毫无头绪的爱呢。
就如同她见证了纪司辰成长的点点滴滴,直到记忆里覆满了那个人的影子。
也许这一段短暂的离开,也是纪司辰给她最后一次自己想明白的机会。
她选择他,就意味着要放弃在德国辛苦打拼的一切。她轨迹化的生活,她引以为傲的工作,还有……一大群赏心悦目的同事帅哥。
可是,人的心只有拳头大的空当,满满当当装了一个人,只好把其他的通通驱逐出去。
她爬起来,给鸡毛打了一个电话请假,然后把那人激动又暴走的男高音掐灭在半途中,飞快地换了一身齐膝的连衣裙,套上风衣,脸上略施薄粉。
她要去机场接他。
尽管昨天一时意气,她并不知道纪司辰坐的航班和具体的航站楼号,但一个上午,从法国飞回来的飞机能有几班呢。
她决心去等,要让他从登机口出来的第一眼就看见她。
s市的机场大的吓人,尽管不过早上8点,候机大厅已经来往了各种形色匆匆的人群。
光可鉴人的瓷砖地面上,拖动着行李隆隆作响的轨迹。无数重逢的亲人拥抱,离别的恋人亲吻,在忙碌的人流中分隔出不同的旁若无人的小剧场。
顾言曦好不容易找到总服务台,看了航班信息的排表,才发现法国今天上午过来的飞机然只有9点10分一班。
真是如有天助,就连时间都掐得刚刚好。
她松了一口气,跑到t1航站楼的洗手间里补了个妆。镜子中的人笑意盈盈,一双剪水的眼眸格外明艳动人,简直与刚到s市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还有半个小时飞机着陆,不知道一会儿纪司辰看到她这副模样,该作何感想。如果他胆敢嘲笑她的话,她一定毫不留情用尖头的鞋跟踹下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手表上的指针转过了十分,毫不迟疑地向下挪去,顾言曦手上紧张出汗来,她死死盯住白色的登机口,里面却迟迟没有人出现。
9点30分,候机大厅的液晶屏上显示的依旧是红色的航班延误。接机的人群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
10点整,顾言曦魂不守舍地站起身,给纪司辰打了一个电话。听筒中一遍又一遍传出亲切又温柔的服务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她摔了电话,头脑中一片空白,只得跟着骚动的人群跑到机场地面控制的办公区。
谁知那里早已被层层叠叠的人挤得水泄不通,人们嘈杂地拥堵在一块儿,要求地勤人员给出航班延误的具体原因。
挤烂的花束掉在地上,被踩成褐色的花泥。
“大家稍安爀躁好吗?我们也正在与法航那边取得联系……”地勤的声音被更多愤怒的吼叫声淹没了,她断断续续地听着,忽然觉得心烦意乱,干脆穿过大厅,跑回总服务台。
“你确定法国飞来,今天上午到达的只有这一班航班吗?!能不能再帮我查一下,这条国际线路的航班一向很多的呀!”
“小姐,今天上午真的只有这一班飞机,请您耐心等候。”
服务台小姐礼貌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只觉得刺耳。
顾言曦还想再问,却被一个中年妇女粗暴地挤去了一边。上身撞到了服务台的不锈钢板,硌得生疼。
她一下子就失去了再问的勇气,只得挪动着双腿回到候机大厅。等好不容易找到座位坐下,才发现这段路然走了这么长。
她靠着冰凉的椅背陷下去,浑身疲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言曦强迫自己不要多想。航班延误的原因有很多,或许只是法国那边航空管制,而地勤正好没有接受到消息呢?又或许,是哪里出现了雷电天气,迫使飞机绕了远路……
没事的。像纪司辰这样无所不能,头顶一直有大神光环庇佑的人,怎么可能会出事。
“听说9点多钟那班法航的飞机和地面失去联系了哎,失去联系这种事还不就是凶多吉少委婉的说法……”
“啧啧,真是可怜哦!刚才我身边坐着的那个大男人一听见这个消息,立刻哭得跟个小孩子一样……”
“唉唉,搞得我马上都不想登机了……”
“是啊是啊,退票吧!”
“老天要收你命的时候,真是一刻都不耽误。这种事,谁知道呢……”
“闭嘴!”顾言曦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双目赤红地站起来,目光亮得像要吃人。
“我说没事的!听到没有!他们绝对绝对不会有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保证这个故事就要完结了。。。。
我保证这绝对不是狗血,是情节需要!
不过,我也保证你们猜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好吧,还是觉得姑子很无良的,请尽情来喷吧!
☆、49ⅩⅩⅩⅩⅢ
刹那噤声。。。。
肆意交谈的人们;目光中混合着震惊、同情和怜悯,齐刷刷地看向这个脸色苍白、形容姣好的女子。她精心编起的头发似乎有些散乱;淡妆相宜;唇色泛白;眼中却没有一滴泪。
顾言曦呼吸急促地站着,像是一条晾在岸上的咸鱼;被阳光蒸干了水分。
人影幢幢,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成一只哀伤的句点,那样的神色在她的瞳孔里急剧放大;变成一圈圈眩晕的光影。
该怎样让别人去相信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的事情?顾言曦晃过一瞬的失控;沉默良久;颓然地摇摇头。
她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踉跄地退回到座位上,沉沉合上眼睛。
你有体验过什么是最深切的无助吗?
就像是钝刀子磨肉,先蹭开表皮,再切上经脉,然后一点一点渗出血,把割口撑大。暗色的血液在皮肤上汩汩奔流,变成血肉模糊又无法愈合的伤口。
然后,你看着那狰狞的血红,忽然爱上了那样滚烫而粘稠的触感,放任自己一步一步,交托给死亡。
放眼所见的这座城市,一直因为纪司辰的存在而鲜活温暖。如今,那个人不在这里,四面八方都灌进空洞的冷风,把金属的廊柱和穹顶染上冰冷的色调。
顾言曦麻木地紧了紧风衣。
如果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听地坐在这里,宛如巨大的玻璃幕墙上平射而出的一道反光,直直投射到巨大城市漫天的虚无里,消失成千万光束中的一点,那该多好。
可是,记忆总是在你越想剥离的时候,切肤入骨。
顾言曦呆呆地盯着泛出蓝光的电子液晶屏发愣,一件往事忽然毫无预兆地跳进脑海。
那是05年刚刚起头的几天,她从父亲那里探监回来,一个人打车到长江边上散步。
寻常的认知,让她始终无法把记忆中完美伟岸的父亲与监狱联系到一起。所以,她始终难以和任何人分担父亲入狱的事。
因为还在春节的缘故,长江边上萧索至极,浑浊的江水静静流淌,连一只汽船的影子都没有。她浑浑噩噩地沿着水泥河堤向前走,沿途没有碰见一个人。
直到傍晚时分,视线尽头的雾霭中突然融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穿着深灰色毛衣的纪司辰就这样奇迹般的出现了。
他隔着长长的河堤,与她深深对望了一眼,继而飞快奔来,把浑身冰冷的她揽进怀里,拥抱到骨肉生疼。非常
寒冬的江风将他的额发尽数吹起,他牢牢攥住她的手腕,目光笃定,就像天边那轮光艳长虹的太阳。
少年说话的语气,容不得她有半点怀疑。
他承诺,她就选择相信。
他说:“无论你走到哪里,我总能找到你的。”
他说:“真正爱你的人绝对不会离开你。纵使他有千百个理由放弃,也一定会找到一个理由坚持下去。”
此刻,那些话语从记忆深处清晰起来,像是冥冥中有所指引。
顾言曦在心中默念一遍,像是悟道的禅师,听见流水落花,忽而安定下心意——
纪司辰你说过,你总能找到我的。
我想,等待一事,只需要恒心,并不劳神劳力。
所以,你一刻不出现,我不过就在这里多等一刻。
若你是那个真正爱我的人,一定可以穿越时空的无涯荒野,遇见我,拥抱我,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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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言。”
就当顾言曦下定要枯等到底的决心,身后哪个角落忽然有人低声唤她。刚刚平静下来的脉搏,几乎要被这一声缠绵的呼唤击碎。
她愣了愣,蓦然抬起头。
航站楼的出口处还是静悄悄的,显示屏依旧无情地标注着“延误”。
是想念可以让人产生幻听吗?
顾言曦苦涩一笑,轻轻拍打了两下脸颊。
在他出现之前,你怎么可以自己先崩溃。
“言言……”又是一声呼唤,将顾言曦的心跳煮得沸腾起来。
分明是最熟悉的音节和频率,就像是每一个寻常的晨间,纪司辰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她。
男孩双手抄在裤兜里,无聊地一下一下踩着台阶,直到她匆匆从门洞里闯出来,眼前一亮,接着,无奈地伸手拭过她的唇角:“早上偷吃了沙琪玛?罪证没处理干净……”
爱有多深,痛苦就有多深。
顾言曦疯狂地捂住耳朵,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断开回忆的通廊,专心等候一个奇迹。
可是,那魔音由远及近,愈发清晰可闻。
有人从背后环住她的脖子,双手温温凉凉地覆盖上来,身体的重量小心翼翼压在她的脖颈上,衣襟晨露微凉。
顾言曦浑身一僵,如遭雷击般惊在原地,不敢回头也不敢出声。
“我回来了。”背后的声音轻轻说:“言言,我在。”
如果这只是一个太过于美好的梦境,能不能让我不要醒来?
强忍了一个上午的眼泪终于肆虐而下,顾言曦颤抖着手指去碰那双大手,如同朝觐的圣徒,攥住他根骨分明的手指。
这双握紧过无数次的手掌,纤长细致,浅浅的青筋浮在皮肤下面,每一处纹路都流淌着契合的习惯。
那人在她的耳边一遍遍重复:“言言,我在。”
像是漂浮在大海上精疲力竭的生还者,顾言曦拼命拽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你,你怎么才来呀!”
如果这一刻真的只是幻影,那么,请带我一起走吧。
“mutti,你怎么哭了?”身后突然加进一道稚嫩的童音。
顾言曦正忙着把眼泪鼻涕蹭到男人的衣袖上,听闻这句德语,瞬间噎住。
紧接着,一个蜷曲着红棕色头发的小男孩,扑闪着宝蓝色的眼睛,摇摇晃晃跑到她面前,偏着头盯住她看了两秒,然后一下子扑上来,死死抱住她的膝盖:“爸爸弄痛你了吗?noah帮你揉揉。”
隔着鼓鼓囊囊的小衣服,孩子把脸蛋贴上来,靠在她身上来回摩挲:“mutti,mutti,noah真的好想你!”
如果说之前发现纪司辰凭空从背后冒出来还只是觉得震惊,那么现在,顾言曦已经完全对发生的一切反应不能。
她像是看到外星来一般,把八爪鱼似缠在她身上的小男孩轻轻拎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又仔仔细细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结结巴巴道:“noah!你……你怎么会……哦!天哪!”
“是爸爸把我从安太太那里接过来的!他说,在见到你之前一定要保守这个属于男人之间的秘密,要给你一份大大的惊喜!”
“爸?爸爸……?”
小男孩用力点点头,忍不住神情雀跃地跑到椅子背后拽纪司辰的衣角:“抽屉里不是一直收着一张爸爸的照片吗?noah第一眼看见爸爸就认出来了!”
他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又骄傲地昂起头补上一句:“我觉得爸爸比照片上长得帅多了!”
顾言曦眼睛微眯,忽然想起似乎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noah和所有三岁的孩子一样喜欢在家里翻东翻西,有一天他然从抽屉里找出了纪司辰二十一岁生日时,他们两个人捧着生日蛋糕的合照,兴高采烈地跑过来问她照片上的陌生人是谁。
那时,她正伏在桌案上画图,看到照片心里一酸。
当年她和纪司辰斩钉截铁地说了分手,从来没有想过再见面的可能,却神使鬼差地在行李里带走了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两个人笑靥如花,从来不曾设想也不曾预料会有分离的一天。
“他是谁呀?”noah满脸期待的表情,让顾言曦忽然想起他从幼儿园回来,曾经失落地抱怨过为什么独独只有他没有爸爸。
成人的世界太复杂,既然她和纪司辰永不再见,不如给孩子一个安慰。
于是,她停下手中的笔,接过照片,认认真真点了点图画上笑得肆意飞扬的两个人。
“你看,这个叔叔和妈妈紧紧靠在一起,他是爸爸。”
noah珍重地接过照片,再没有多问,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孩子然会把照片上的人记在心里。
一时间百感交集。
顾言曦讷讷地站起来,抱住身前柔软的小身子:“爸爸他怎么会……”
“我从gerkan那里要到了你在德国的住址。”纪司辰绕过椅背,深沉地看着她,“本来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我想你在德国最放不下的应该就是noah。”
抱住孩子的手紧了紧。
那人有些懊恼地接着道:“我以为你不会来接我,我也不知道法航的飞机会出状况。等我和noah赶到家,发现你不在,我立刻就给鸡毛打了一个电话……”
“所以说,你去的不是法国,而是德国?”
“恩,我把我们的儿子接回来了。”
眼泪再度不争气地落下来,顾言曦透过朦胧的泪眼,定定看着那个还没来得及卸下一身风尘的男人。
纪司辰突然绽放出一个安心的笑容,缓慢而坚定地张开双臂,上前两步,把她和小小的孩子一并搂在怀中。
“你不必担心,我总会陪在你身边的。”
怀抱像是缠绵又醉人的酒香。
顾言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