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第二天,顾言曦成了全班唯一一个没有课本的人,她从早上一直忐忑到下午,班级门口却始终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纪伯母刚才打电话来,说小辰一毕业就把课本全扔了,对不起你啊!”妈妈在厨房做饭,看见顾言曦垂头丧气地背着书包回来,略带歉意地说道:“不过那孩子,玩归玩,成绩倒真是顶好的。这不,估了分差不多能上F中呢!小曦啊,你要向哥哥学习……”
顾言曦心里一跳,F中吗?把书包放回房间,还是一连郁闷了好几天。
*****
那样的男生,到底要怎样打磨,才能变成如今的眉眼温和。
顾言曦夹着体温计出神,直到被护士轻轻地拍了拍肩膀。“温度计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体温计对着光,旋转出小小的黑影。“很好,退烧了,这瓶水吊完就可以走。”
护士走出病房之前,还回头冲她和善地笑了一下。
“小姐,真的好福气啊!我们都很羡慕你呢!”
纪司辰回来之后,两个人一直都僵在沉默里。似乎沉默是减少摩擦最好的法子,让时光都走得心平气和起来。
吊瓶里的水快要滴完的时候,纪司辰的手机铃声响了,他迅速按下去。
“谢天谢地!终于通了!大帅你好好的用什么小号!”鸡毛的声音。还不等纪司辰开口问,那一头已经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抖出来。
“大帅大帅!紧急支援!Lucien的门口被记者塞起来了!我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肯走,一个个都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架势!”
纪司辰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平静开口。“我有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出不来就在事务所里睡一天。”
“喂?喂喂——”
纪司辰把手机收回口袋,回过身子,却见顾言曦已经拔了针管坐起来。“等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回去澄清,别让鸡毛为难。”
S市不愧是大市,连报业文化都如此蓬勃发展,源远流长。顾言曦虽然做好了人会很多的准备,从电梯口出来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无数巨大的黑色的摄像机齐齐对过来,争先恐后的彩色话筒,还有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咔嚓声,一时间竟然恍惚自己是在走奥斯卡的红地毯。
顾言曦被闪得有些招架不住,抬了手臂挡在额头前。
“请问顾小姐是刚从德国回来的吗?能不能说明一下你跟Lucien的关系?”
“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是旧识吗?”
“请问是这次合作现代艺术馆设计时擦出的火花吗?”
“我听说你以前的绯闻女友李小姐对于此次事件十分不悦,Lucien能不能给我们一个交代?”
“Lucien,能否解释一下你昨天晚上的举动?”
“你们同时在这里现身,是否代表已经承认了男女朋友关系?”
……
好!多!人!啊!
顾言曦有些发懵,她果然完全错误估计了纪司辰在S市乃至全中国的影响力,擅自主张地把自己也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她下意识向后一退,身子立刻碰到了冰凉的电梯门,下一秒却被一个人护在怀里。纪司辰拧着好看的眉毛,似乎很不耐烦打这样一场媒体遭遇战。
他凑到顾言曦耳畔,轻轻开口。“叫你非要回来,知道怕了吧?待会儿别说话,都听我的。”
莫名其妙相扣的手,被对方干净修长的五指紧紧握了一下,顾言曦傻傻地“哦”了一声。
“对不起,让一让!让一让!”纪司辰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出去,二人向前走,直到被堵截在了入口通道的柜台前。
顾言曦忽然被一把抱起,站到了前台那块泛着金属冷光的不锈钢面板上。而纪司辰迈开修长的腿,两个纵步,也跨将上来。
他环顾一下四周,做了双手压低的姿势,等待沸腾的人群稍微安静一些。然后,不由分说地拉住顾言曦的左手,高高举起来。
“这是我的女朋友,也是未来的老板娘,我的妻子,顾言曦小姐。”
☆、ⅩⅡ
季胜原本带着几个不幸滞留在事务所里突围失败的员工,凑了两桌准备打牌,忽然听见外面的喧嚣一阵胜过一阵。敢情是男女主角现身了?
他好奇地拧开锁,透了条门缝,准备探听一下风声。然而,这不开不要紧,一开之下,正好听见纪大帅的深情独白:“……我的妻子,顾言曦小姐。”
季胜忽然觉得背部遭受了重创,身后不明真相的围听群众瞬时间涌了上来,似乎那条门缝是金角大王包吸收、胃口好的玉净瓶。
“嘘——淡定,后退后退!起什么哄!添什么乱!”季胜把门啪嗒一关,像是英勇就义的烈士,死死靠着门板,试图绷起脸摆出一副主管的架子。
他忽然想起大二上学期的某一天,同样还是纪司辰,同样因为顾言曦。那个时候,一番几乎与今天相同的话,让他们整个宿舍群情激昂,差一点就把大帅扒光了扔出门去。
*****
那一天,他正站在水池边,埋头苦洗堆了大半个月的衣服和臭袜子,老刘在推怪,学霸驰也极其难得地没有待在图书馆。
仿佛命运安排好的场景,要让他们集体见证纪大帅二十年正统的生活里,最不寻常的一刻。
“这么晚才回来?”季胜的屁股被突然打开的门撞了个正着,手一抖,好不容易才弄干净的臭袜子一下子掉进了下水口。他转过身,刚骂了句娘,就大眼瞪小眼地对上喜怒几乎从不行于色的“冰山美人”纪司辰。
纪大帅今天有些怪,从眉梢眼角到动作语言都是奇怪的。他看见自己的无心之失,造成了某人袜子的壮烈牺牲,居然主动把手伸进下水口,拈了两根指头,把那恶心程度跟下水道有的一拼的烂袜子掏出来,哼着小曲搓了搓干净,然后,凭借身高优势,直接挂在了季胜的头上。
“你无耻!你下流!你变态!”季胜自然是不能受此袜下之辱,委屈地做嫦娥状奔向老刘求援。
老刘刚刚推倒了地图里的终极BOSS,心情大好。于是,很见义勇为地把板凳一推,抱着胳膊,拦住纪司辰的去路,拷问道:“又被哪个妹子勾搭上了?夜黑风高,笑成这样,吃错药啦你是?”
对于这种常理推断,生活中从不缺少妹子包围的纪大帅向来是一笑了之的。
大一一年,季胜给他们宿舍每人都弄了个一句话总结。留给纪司辰的颇为玄妙,曰之:“私生活神秘而混乱。”
然而今日,纪司辰把袜子从鸡毛的宝贝黄毛上弄走,居然好心情地作了回答。“对,见妹子去了。”
这一声,就连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霸驰都蹭地站起来,仿佛看到自己考了零分的试卷大波袭来。他瞪向刚刚发布这一爆炸性新闻的纪大帅。
“你你你——啊?”
久不与人交流,学霸驰有些口齿。季胜听得着急,干脆挥挥手,让他站去一边。自己拿了老刘的鼠标当做惊堂木,哐当一拍。
“到底是何方神圣收了你这妖孽?速速报上名来!”
“顾言曦。”
这厢鸡毛“嘶”地一声搂住了心脏,沉痛道:“顾小美女居然被你捷足先登了!!”,而那边,老刘眼里早就露出了磨刀霍霍的凶光。
作为一个拥有优质帅哥,却保持四人全单神话的和谐宿舍,怎么能混进如此的破坏分子!就连最最正直善良的学霸驰,也没包庇这个罪人。三人同心协力将纪大帅扒得只剩个内裤,扬言要扔到大街上游行,以示惩戒。
最后,还是很没有骨气地让敌人打入了宿舍内部。直到顾言曦一声不吭地办了退学手续,从T大消失,他们三人还都跟纪大嫂保持着深厚不可破的革命友谊。
*****
季胜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大学时明明交了一张赶工的设计图,却被老师称赞主意很好,只需要修改一下细部。他说不上是惊喜、放松还是忐忑,只尽忠职守地把守着门把的前沿阵地,不放一个好事者出去。
然而,任凭季胜心中再怎样的五味杂陈,也比不上数十米之外的顾言曦——整个人像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吊在了埃菲尔铁塔的尖顶上,被巨大的震惊轰击成彻头彻尾的傻瓜。
女朋友?老板娘??妻子???我?!!
顾言曦慌乱地撇了一眼纪司辰,又扫了一圈奋笔疾书的娱记,只觉得喉中干涩,吐不出一个字来。这哪里叫澄清事实,不是活脱脱添乱来着?
“Lucien,能公开一下你们认识的细节吗?”
“请问顾小姐对今后的发展有什么构想?”
“能吸引到全中国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建筑新锐,您怎么看?”
“顾小姐身上有什么特质吸引你?”
……
纪司辰的一席话像是投入汪洋中的深海鱼雷,先沉沉落入海底,换回片刻宁静,紧接着炸出排山倒海、冲天而上的水花。
像是捉到了大鱼的娱乐记者,闪光灯亮得更加欢腾了。人潮汹涌,恨不得通通挤到前台之上,把这二人的心掏出来,看个明白。
“私人问题,无可奉告。”纪司辰微微鞠了一躬,拉着顾言曦从台子上迅速跳下来,然后,趁着人群还在激动混乱找不着北的时候,快步冲出事务所。台面上留下了四只浮着薄灰的脚印,像是犯人逃逸后的取证现场。
从围追堵截中逃出生天的顾言曦自从上了车以来,一直看向窗外,今天从事务所回去的路程似乎比往常要长。车子进入隧道,四面都变成了光影流窜的灰黑色,她转过脸来,看向专注开车的纪司辰,突然开口问。“你刚才——说着玩儿的吧?”
“你说呢?”
“唔,如果你不想曝光你女朋友,拿我当挡箭牌,我能理解。”顾言曦嗫嚅了一会儿,仿佛下定决心说服自己一样,迅速回答。“反正还有几个月我就要回德国了,没关系的。”
嗞——哗啦——轰。
加速冲出隧道的汽车忽然打了一个拐弯,停在路牙边上。
纪司辰回过头,唇边浮出一抹冷笑,“顾小姐高见,竟知鄙人心之所想,多谢合作。”
像是变了脸的天气,树枝上挂拉的最后几片叶子也被寒风席卷了,飘到地上。
车厢内静得可以听见手表指针走动的滴答声。沉默良久,顾言曦慢慢推开车门,挤了一个勉强的笑脸。
“你还有事吧?我打车回去好了,今天谢谢你。”
迎面的寒风似乎都比车里的暖意融融来得更加可爱,她一脚跨出门,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而纪司辰死死盯着挡风玻璃,直到那个裹着棉衣的瘦小人影变成了摩天楼下渺小的点,才醒悟过来一般,狠狠地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顾言曦有些木然地一个人在钢筋水泥、冷风侵袭的大街上走。这座城市每一个人都脚步匆匆,眼里散发出疲惫却满怀希望的光。那个眼神顾言曦很熟悉,就像自己当年为了考上T大,熬夜灌下的苦咖啡。
如果说去T大是为了纪司辰,考建筑系却是因为爸爸。爸爸是一名建筑设计师,从小顾言曦就是趴在他形形色*色的图纸上,玩着铅笔和绘图长尺长大的。她偷偷翻过爸爸早年的钢笔速写本,微微泛黄的纸张上勾勒着流水别墅、巴塞罗那世博会德国馆、朗香教堂、悉尼歌剧院……还有很多她叫不上名字的建筑。
钢笔流畅的线条像蝴蝶振翅的骨架,纤细、柔韧、是力度与轻巧混合的优美,让她打小便对这个洋溢着浪漫艺术气息的学科充满了向往。
那些年,她百折不挠、一往无前,在接通高考查分热线听完总分时,爆发出眼泪,几乎像是世界雨都乞拉朋齐连绵不休的暴雨。
可是,怎么人越大,越容易退缩?
顾言曦不敢仔细琢磨纪司辰那一番话里的含义,就像是害怕一不小心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同样的错误,不应该犯第二次,与其怀抱希望,不如自己当先将所有的可能性否决。
她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晃过十字的天桥和路口,越走越找不到方向。
S市的每一处几乎都像是大都会的中心,高楼拔地,人潮汹涌。天色渐渐暗淡下去,大片大片的橘红与橙黄交织着,涂抹在天空之上。顾言曦抬手想打车,却发现自己上午被纪司辰抱了去医院,根本身无分文。
“这样也挺好的。”她缩了缩脖子,轻声笑起来。只有陌生的地方才能藏匿人所有的情绪,时光寒冷以相欺。
然而,远处忽然有人唤她:“顾——言曦?”
那个声音似乎不敢确定,带着淡淡的犹豫和惊喜。这座城市虽大,曾经相识的人却仿佛磁石,带着强烈的轨迹吸引。顾言曦猛地吸了下鼻子,扯了个微笑回过头去。
街心公园里,毛婷婷一身水貂皮的大衣,手上牵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见到顾言曦如假包换那一张一到冬天就冻得鼻头发红的脸,她吃惊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高声地叫起来。
“真的是你啊!死丫头,这么多年也不联系,到哪里去了!”
顾言曦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巧,她呐呐地冲上去,见毛婷婷依旧有心理阴影地侧了半个身子,于是改手摸了摸小正太的头。
“儿子?”
婷婷幸福地点点头,向前推了一下白白嫩嫩的小男孩。“快,叫顾阿姨!”
顾言曦蹲下来,看着小男孩那张酷似毛婷婷的脸,正感叹造化的神奇,却见婷婷已经掏出手机。
“喂,老公?今晚不回去了,对,请同学吃饭!儿子在我这儿呢,放心吧。”
毛婷婷打完电话,迅速挽住了顾言曦的胳膊,笑得像是当年谄媚地爬到她床上蹭夜宵吃。
“走!海归人士赏脸,陪我们这种黄脸婆主妇吃个饭呗?”
晚餐是在“江南好”吃的,顾言曦六年多没见亲爱的下铺,自然万分激动。毛婷婷给她抖豆子似的,倒了很多同学的境况,二人仿佛回到大学时代,躺在床上无节操无下限的夜聊时光。
毛婷婷是T大建筑系难得的大学毕业没有考研的人,她的恋爱经历比小说还要小说,比传奇还要传奇。
据说那日老黄历上写着易娶易嫁易结仇,毛婷婷骑着买来的二手自行车去买模型建材,回来的半路上被一个开BMW的小开给撞了。
这原本是个悲剧性的故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