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我们就这么约好了,每周三次,晚上七点开始,可以说三国,也可以不说。还可以一起吃晚饭,如果大家都愿意。
我在九点的时候起身告辞。他说,还早。我说,我还有事。他说,有男朋友?我说,差不多。
他送我下楼,送我出了那门口。我把那单子递给保安。上面写了离去的时间和他的签名。一共五个小时。
《二十一岁》第三章7(1)
10月16日。晚上。我从大阳家直接回家,等了三个小时,也没有等到Serein。
10月17日。晚上。还是没有看到他。我去“Non…empty…space”去找他。可是那里也没有,“不高兴”在。她和我说了很多笑话。我在聊天室里哈哈大笑。但在屏幕前面一点儿笑容都没有。
10月18日。下午。我从公司上课回来。直接开启电脑。我要找他。他不在。
10月19日。晚上。我给大阳上课,说了通桃园三结义,心不在焉,但是很认真地完成任务,就像历来对待任何一个家教学生一样。走之前,他给我一百块。我毫不犹豫地打车,九点就回到家。那天,我一直等到二点。他都没有出现。我开始心慌。
10月20日。一样。
10月21日。一样。
……他突然消失了。这让我难受。我差不多失眠了。我终于第一次意识到,他只是网上的一个人,他没有名字,没有电话号码,他是散落在现实中的一个人,他牵动我的心神的唯一方式就是电脑上ICQ里的符号。
如果不是因为第二天要去公司上课,我很可能一直等下去,一直等,哪怕网上空寂一片。
我给小姨写信。有一封是这样的:
“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失眠和失恋是一样的。现在我失眠了。
还有一个人对我说,如果一个人可以完整地叙述某一段令人伤心的往事,那么他就已经不再被此伤害了。现在我却不敢说。
有这样一种状态,心慌,不知道哪里出了什么事情,在不知道的角落、不知道的时间。
给我写点什么、画点什么吧,亲爱的晓桐。我要把对一个人的茫然的等待,嫁接在另一种有所期待的等待中。”
11月1日。我收到小姨的作品。附件的标题是“石头心”。曾经击穿了一颗完美的石头心。我没有指望她再一次提及它。它是一个不祥的征兆。
在图片里,没有任何心状的石头、没有任何别的色彩。是一副黑白摄影。石纹异常,能够看得到一个断层,在中间塌陷,沉沦不起。新的年代组成的层层痕迹,像一对沉重的翅膀,指向中央。
“沉封的羽翼。”这是小姨的信里唯一的文字。
两天之后,Serein的灯亮了。我不敢去招呼他。
——迷离。
——晴空雨。
Serein的含义,就是晴空之雨。而米粒又变成了迷离。
——在下雨吗?
——不,外面很好,上海月亮很高。我今天散步了很久,看到不知道名字的树都发芽了。
——我在听ahorsewithnoname。
——我的cranberries在不停地唱……doyouhavetoletitlinger;doyouhavetoletitlinger……
——我们互换一下好吗?
我们用ICQ传mp3文件。进度缓慢,0。8K/s,意味着长途漫漫。我们接着说话。
——今天下雨了。走到门口,听见什么在响,很细碎的那种。
——嗯……雨和雨在擦肩而过。
——后来听清是水珠打在塑料布上,很快就落到肩头上,越来越密。空气一下子就变潮湿了。很好闻。不冷。
——以前想过一个问题,如果在旷野,在海,一切没有遮掩的地方。雨会不会还那么响。想了很久很久……
——没见过海上的雨吗?
——没有……其实有。是忘记了。
——不知道为什么给人哭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太荒凉了。一点也不温润可爱。只有仓皇。
——她在唱:youknowI’msofoolforyou;yougotmewrappedaroundyourfinger……
——我刚从海上回来。恰好。很好。北京也在下雨。
——doyouhavetoletitlinger。。。。。。
——可惜那时,海在呜咽,不能让你听到。
——doyouhavetoletitlinger……为什么你总是这么突兀……
——语言是突兀的,这是我的习惯。
——你说过,生活和文字是相同的。
——我喜欢这种突兀。这不是故事,这是我自己的记忆,尽管在现实世界里它没有发生过。但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它确实存在过。
——你真的去海了?
——情绪是营造渲染出来的。
——告诉我!你为什么失踪这么久。
——想我了?
——是。
——我没有去。
——我不会问你去了哪里。你来了。够了。
——爱上我了?
——为什么这么问?
——承认吧。
——我不。
——就像我一样。我的小迷离。
我坐在屏幕前,咀嚼着这些话的来回意思,这些日子的心情。有一个瞬间,我特别特别想冲动起来,就像有一个晚上我奋力推开了沈越,这次我想奋力地把他拽过来。
——我不能让自己总是想着你。这太危险。
——想吧,那不危险。
——危险的。我不想爱上什么人。
——爱上了。已经。
——是的。
我们快速地交谈,似乎都不经过头脑。
——这是有预谋的,它暗示了两个人以后的故事,以及他们之间故事展开的那种基调:暧昧。
《二十一岁》第三章7(2)
——送给你一张图。
——谁的?
——我的。
——你的。好。要等这个Linger传完。
我让传输中止。Abort。
——已经不需要Linger了。
——那需要你吧。
我在电脑里搜索图片。我有小姨在海边为我拍的照片。白色的衣裤,远远近近。还有红色的海洋,凝滞的空气里,跌落的浪,死去的鸟。还有封锁的双翼。阿贵做家具时一堆一堆的木刨花。木刨花和紫色小花在一起。紫色的天空。鸟飞过的影子。风在一片水面上的形状……小姨每个月都给我的图片,那么多丰富的颜色里,我挑来挑去,挑来挑去……
——雨停了。你还在吗?
——我在。永远在。
——给我。
——给你。
我点中十八岁时候的一张侧影,灰白色调。我就像一个虚影。海水是灰色的。天是深灰色的。沙滩是白色的。月亮在天的一边,细得几乎要断裂。太阳的光芒却在背后为我投下长长的影子,影子折到海水里,已经碎了。
我把它给了他。
这次的传送又过于快捷了。刷的一下。来不及翻悔。
Serein看了两分钟。没有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居然只字未提我的照片。
——你知道吗。我开始画天使了。我正在为天使的容貌犯愁。
——为什么?
——天使总该有一张脸。
——我是说,为什么画天使?
——一开始是工作。别人要画一组形象,为一套漫画或者游戏、或者动画电影……我不知道。总之是别人要我画。但是现在,我决定为自己画。天使是一个让人迷恋乃至痴迷的主题。
——你要找模特吗?
——找过。习惯性找清纯美女。可是不行。天使不是那样的。
——你必须画真实的天使吗?可是没有人见过天使。
——有圣经。
——圣经从来没有说过天使的长相,连翅膀都没有仔细描述。有没有翅膀都没有说。只说他们会飞。
——圣经上的天使都似乎是男性。
——是的。你照着自己画吧。
——小Mili,你认为我可以是天使?哈哈。
——你又高兴起来?
——天使是不会恋爱的。他们有颗忠实而又坚硬的心。他们只服从于神。而神又在哪里呢?
——神只存在于神的世界里。人的爱只有人自己懂,只有人能做,只有人能保护和放弃。
我指望着自己在失望中想象,他正在看着我的照片,百看不厌。最好以后的天使会出其不意的有一张像我的脸。最好他会以这样的方式给我惊喜……
想象,果然是一个绝望中的美差。
当第二天我按时在网上看到他的时候,我心神满足。
《二十一岁》第三章8(1)
“空城计,今天讲空城计。”我坐在大阳的对面,已经把书翻到这个章节了。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说书的。也许他真的需要。
“不,今天不想讲三国。”他一本正经。
“圣诞节,或者元旦、春节,我们才可以休息。”我避开他的眼睛,一会儿看书,一会儿看他,一会儿又去找铅笔。
“不。我不愿意上了。”他说。
他索性走到冰箱那里,问我,要喝什么。我做了一个皱眉的表情,合上书本。“咖啡吧。”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过了一会儿,冰桶里斜放着一个酒瓶,他的手指里夹着两只高脚杯。红色的酒在灯光下摇晃着,他把这摇动着的酒放在我的面前。
“干杯!”
“为了什么?逃课?”
“为了我生日快乐。”他喝了一口,抿着嘴,点着脑袋。对酒的滋味似乎非常满意。
我夸大了自己的表情,将杯子朝他的方向一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可以给你买点礼物。”
“你在这里。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我们从书桌,转移到了沙发。
“今年元旦的时候,我还认为自己今年一定还是一个人过生日。没有想到,生日这天,会有你在这里,陪我喝酒。”
“为什么一个人过生日?”
“没有过。只是一个人。对自己说一句,多少多少岁了。”
“可以吃面条。”
“任何时候都可以吃。”
“现在吃吧。”
他看着我,眼睛放光。他说:“好。我去做。”
他真的进了厨房。动作迅速。十分钟后,一大碗西红柿鸡蛋面放在了桌子上。我挺开心的。我也正饿着。那天并没有吃过晚饭。
“看上去真不错。单身男人是不是都很善于做饭?”
“我是。”他拿来两个小碗,两双筷子。我们又干了一次杯。
两个人头碰头,在茶几上捞面吃。他还把一些鸡蛋夹到我的碗里。不一会儿就吃完了。
“去年的生日,你在上海吗?”我靠在扶手上,看着他。他用餐巾纸擦嘴唇,仔细地叠好用过的纸巾。
“在。一个人喝酒,叫了一份Pizza。吃完了,觉得没有事情做,就去BlueRiver,那时候我住公司给的宾馆房间,BlueRiver就在楼下。我偷拍了很多照片。”我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淡淡一笑。想自己的去年,似乎也在那里。也就是说,我们可能擦肩而过,可能彼此注视过。
“照片还在吗?”
“在。不过要找一下。”他跑到一个房间里,打开灯。
我一个人在沙发里坐着。红酒让我的脸有一点儿发烫,可能红起来了。我起身,去洗手间。
正在照镜子,听到那个房间发出一声巨响。我快步走进去,看到一个小花盆被碰倒在地。他正捧着一大摞影集,低头看着碎片、散落的泥土和一盆龟背竹。我蹲下去,把碎了的花盆收拾在一起。他放下影集,随着一片阴影压下来,他也蹲了下来。他把我的手移开。我转而去拣那些枝叶,细嫩的枝条上长着整整齐齐的小叶子,我把它们摊在自己的手掌里,我说,“怎么办?扔掉吗?”我看着他。
他的动作停止了。大阳看着我的手,他抚摸了它们。
我退缩回去,把那些枝叶倒在他的手里。我站了起来。
他把那些碎片都倒入了垃圾桶。接着去洗手。地上还有一些泥土,湿润的,黏在地板上了。我在桌子上找纸巾,想把它们擦去。
纸巾盒子旁边,有一张他的照片。框在铁黑色的相框里。那时他非常年轻,生气勃勃,手搭在一个漂亮女子的肩上。一定就是他的前妻。
我看了一会儿。抽了几张纸巾。擦完地板。
我们默不做声的将影集搬出来。他在每一本上都记录了时间。他找到了去年的几本。按照春夏秋冬的次序,翻开了“冬”的这本。
怎么说呢。我真的是有种预感。
当他翻到那几页,BlueRiver的那几页。我首先看到的,是那个Hip…hop女孩子,戴着红色的帽子,站在音箱上。然后,在人影的晃动之中,我看到了沈越,他正在吧台那里,茫然地看着舞池。镜头不是对准他的,他只是在一个角落里,只有一半在照片里。
“你是怎么把照相机带进去的?”
“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穿着夹克衫。就是下面收紧的那种。”
“用闪光灯了吗?”
“有的有,有的没有。”舞池里旋转的激光灯下,一个闪光灯是不引人注意的。我认得那些角落,很显然,他是坐在舞池的角落里、乃至地板上,那些灯光扫射不到的角落里拍的。
“为什么拍这些人。”
“他们让我觉得,生活是很兴奋的,因为简单的音乐,就可以快乐。可能有了一样绝对的东西,就可以满足,不需要其它了。”
另外一张照片里,我看到了张庭。她的墨镜非常显眼。有一道红色的光正在扫过墨黑的镜片。
“我认识她。她是我的朋友。”
“是吗?后面还有一张,也有她。她很漂亮。”
他翻过去一页。我看到了张庭。她的手环抱着沈越的脖颈,两个人相依相偎。那似乎是一个情歌慢板,周围还有很多人在彼此拥抱,也有的在大笑,口红很艳。
《二十一岁》第三章8(2)
我说:“是的。这也是她。这是她的男朋友。”
他点点头。他问我:“你有男朋友吗?”
我摇头。我想到了Serein。他可以突然消失,他可以只和我谈论不着边际的天使魔鬼,他仅此而已,已经有过一次教训让我知道我该自控对他的迷恋。我再次摇头。
“栗云,我可以吗?”大阳说。
他把影集合上,正如刚才合上《三国演义》的空城计。
我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