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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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翼天使-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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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谦虚。那个黑色的通道本来就是用于展示别的作品的。可能你也都看到了,A画廊他们都给作品拍了照。可是到了开展前一天,我突然就……怎么说呢,觉得不行。突然就没有信心了。我就去扯了块黑布。十块钱。把那个场地给封起来了。”
  “怎么样的作品你才会有足够信心展示给大家看呢?”
  “很难说。也许是下一个系列吧。我现在喜欢系列的东西。不喜欢单个儿的。”
  “像……晓桐那样的系列?”
  “没错。开展前,布置会场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作品。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可能就是因为太喜欢她了,所以对自己就没有信心了。觉得自己的东西放在旁边,很幼稚。”
  他笑起来。我陪着他笑。
  “那么下一个系列是什么呢?”
  “还是你说的那个主题。我从去年开始,做一系列天使主题。很有意思。我觉得在那个平台中,它又成为一口井,可以越挖越深,也可以越挖越广。天使和人、天使和信仰、天使和现实、天使和爱情、天使和同情心、美和丑……你看,依此类推,可以有无数个主题,我自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源头。”
  “从哪里获得灵感呢?”我听到自己心虚地提问。声音又细又软。
  “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任何人。”他把自己的手摊开。“心里有一个源头,那就等于给身边的世界找到了种种理由。”他笑起来,很随和的样子,他说:“你也可以试试,这真的非常有趣。画画是其次的,改变的首先是自己的存在状态。”
  “你会找一些模特吗?”
  “不。”
  “这和你前期表现的现代人的种种症状是否是变相统一的呢?那些封闭的、压抑的、自我难以排解的忧虑,在这个主题下面是否能够得到舒缓呢?”
  “不用舒缓。封闭的依然封闭,压抑的依然压抑,忧虑的依然还是忧虑。只是在画面里、在自己的意识里,多一个天使的存在,你会发现,那是大大不同的。”
  “现实太无趣了吧。”
  “错了。世界真的是有出其不意的事情。有时你不得不认为那是因为,有另外一只手在我们的天空里指挥。”我看到他的手,挥舞了一下。我在记录,那双手臂的动作,给我的页面投下了影子,一瞬即过。
  我们的谈话进行了两个半小时。唯一的阻碍就是,我要克制我和他之间的熟悉。我在头脑中安置了一个电脑,将我们曾经在Q上说过的话全部查找到、删除掉。过滤之后,我们首先是陌生人,其次是由工作逐渐熟悉起来的朋友。
  我做得很好。当然这不是第一次我证明了自己有着不错的自制力。
  情感的自制力,强迫我发掘理智的创造力。
  在我们握手告别,走出他的门口的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不动脑子的女孩子,轻易地、冲动地倾诉我和他之间的所有渊源。还有那个致命的困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在网上彻底抛弃了我?
  我矜持地进了电梯,戴上太阳镜。朝他摆手,他的身影被那扇铁门吱吱嘎嘎地关在外面。下行的电梯里,我心如死水,看到自己正在滑向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二十三岁》第四章10(1)



  “我想告诉你的。可是家里电话忙音。”
  “我在上网。”
  “手机……我背不出来。”她穿着一条薄薄的裙子,紧紧地靠着暖气片站着。她在表达歉意。这歉意完全可以糊里糊涂的过去。她是认真的。
  “你为什么穿得那么少?”我问。那是夏天的衣服。
  “我以为不冷。我把所有的厚衣服都洗了。你的也洗了。”
  我走过去,把脱下的大衣披在她身上。
  “为什么要洗衣服?”
  “习惯。洗衣服能让人放松下来。”
  “为什么紧张?”
  我们的眼睛互相直对着,像很多问题,找不到出口。
  “因为看到你。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一种内疚。”
  “不用的。你是成人。有自由。连外婆都管不住你。”
  “这非常奇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在一起,可是我不管你,你一下子变了这么多,我也没有给你机会,我想你应该有心事。”她的脸像一只猫,一张方形的、妖媚的、心虚的猫脸。
  晚上她没有出去。来了一个电话,是我接的。那时她在外面整理衣服,那些洗完的衣服密密麻麻地吊在楼梯口,她去检查有没有丢失的、有没有干了的。她一直忙忙碌碌,似乎这是关怀我的一种方式。
  “晓桐吗?”
  “不是。我是栗云。”
  “嘿,你好!”斯璇的声音从来不会撒谎,不像我的。
  “她在外面,我去叫她。”
  “没关系,让她忙吧,你们接着做采访,不打扰。如果方便让她等会儿打一个电话给我好了。”
  “……好。”
  收线了。
  采访?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像是当年给一群老外上课,依据他的意思,在黑板上写满词汇,等着听别人的故事。我就是一个采访别人、记录别人言行的人。我不是我。
  等小姨从外面进来,她的手里空空的。什么衣服都没有干。
  我说:“晓桐,我们不如做点正事吧。你做家务,我真的不习惯。”
  “什么正事?”
  “采访。我采访你吧。”我从床上坐起来,手边是一堆A画廊的资料。它们一直摊在那里,以表明我的身份。
  “好啊。只要你需要。”
  我找到了笔,还有那张写满需要问她的问题。我突然有一个想法。
  “晓桐,不如,你自己回答吧。问题都在这里。我们一问一答,好像很奇怪。”
  “小云,你怎么不愿意和我说话了?今天晚上你几乎没有说过话。”
  我干笑几声。“可能也变成了失语症患者了吧。”
  她距离我遥远地坐下来。在唯一的椅子上。背对着电脑。她愁眉苦脸地看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云,失恋了?”
  “是的。所以,亲爱的小姨,你要是帮忙,就帮我做完这个问卷吧。”我把纸递给她。
  她接下来。看了一遍。一共二十八个问题。她说,“我能躺到床上来写吗?外面还是冷。”
  “来吧。我已经把被子焐暖和了。”
  她钻进被子。她的腿和脚冰凉冰凉的。我们都是需要有人拥抱的人。每到冬天,我们都是手脚冰凉的女人。
  “要怎么写呢?”
  “想什么,就写什么。我最后整理一遍。”
  “那我写了。”
  “嗯。写完作业,你给斯璇打一个电话吧,他刚才打过电话来。”
  “哦。”她看着我了。她终于说:“我和他相爱了。”
  “我看出来了。我不打扰你们的幸福。等我拿到工资了,我就去租一间小屋子,一定天天洗热水澡。”
  “小云,我就是想跟你说……我想搬到他那里去。你可以一个人住在这里。当然,你要搬也可以。”
  “什么时候?你搬过去?”
  “可能,等这个画展结束吧。”
  “好。我明白了。”这时,必须要有善意的笑容。我笑了。我羡慕。我嫉妒。
  她开始做“问卷”了。她真是最好的被访对象。她一边写一边说:“你可以写你的感觉,不用都照着我写。我的经历,你是最了解的。”我把被子拉到下巴这里,点点头。我看着这个被光打亮的安静的小屋子,油然而生的,是无限的留恋。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告诉我自己,这样的安静陪伴,已经快要结束了。
  我说:“把眼镜给我。”
  “什么?”
  “黄色的太阳眼镜。”
  她从电话机旁边把眼镜递给我。我把它戴上。
  我的眼泪是黄色的。在沙漠中一样,过分的温暖和内敛,在风暴来之前,一滴水,消失得无声无息。
  两天以后,我在电脑里狂敲了两篇文章。一年多的网上聊天,最终带给我的直接收益,就是打字的飞快。
  小姨在纸上肆意地写,写完了涂抹掉,在缝隙里再写。我把那篇文章打完,先录入她的原文,再是自己的随想,那多年以来的种种感触,还有关于爱情的暗涌在她的创作中的痕迹。这个小段落在老过那里获得了非常好的评价。他因此认为,我写徐晓桐明显好过写斯璇。他说:“要了解,你要深刻了解一个人才可以写好。斯璇的,是一个好题目,但是你放任他的语言了,可惜他说的,并非到位啊。太虚。”




《二十三岁》第四章10(2)



  后来,老过没有用“圣经和现代症状”。他说,有空请他和徐晓桐一起吃饭吧,这些人都挺有意思的。我说好,时间?地点?我来约。
  老过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姑娘,不要那么拼命干活,要学会生活。”
  他这么说,是因为那整整一个星期,我都以各种工作理由逗留于办公室。我借口说,我住的屋子里没有电脑,我需要改稿子。还需要上网找资料。我是生手,我要多学习。说得我自己都觉得汗颜,为自己堂而皇之地撒谎感到无奈。
  “老过,我们什么时候发工资?”
  “哈哈,没钱了吧。都买什么了?瞧这眼镜、瞧这靴子……真不像缺钱的人呀。”
  “就是因为都在身上了,所以无家可归。”
  “哎哟哎哟,真的装起穷来了。”老过总是拿我开玩笑。在这个编辑部里,他是我最熟的人,是我的顶头上司,也是唯一的上司。我“装穷”的结果是他决定当天晚上请我和他们吃饭,还有张达人。至于工资,还有一个礼拜,按时发放。
  在几年之后,这样的饭局我一个月起码要参加十次。而在那个时候,我根本还不习惯一群人在饭桌上开玩笑、说段子,把时间和着酒菜消耗掉。我决定当一个哑巴,因为我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
  我们去吃烤鸭。我和老过等在饭店里,不一会儿,张达人和小杨先过来,又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小姨和斯璇才进来。在这二十分钟里,张达人和老过说着这次画展的幕后消息。按照他的说法,这次画展不是一次真正的画展,而是A画廊自己的展示。A画廊开张之后,生意一直不是很好,“曲高和寡”嘛!张达人这么说。英国人喜欢民间的创作,所以才打算搞一次民间的联盟,以此打响A画廊的名声。他们说到了很多人,包括斯璇。
  “斯璇最早在广告公司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那孩子有点特别。神神道道的。做着做着,突然有一天听说辞职了。我们就找他出来喝酒,怎么找也找不着。再后来有一天,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我,支支吾吾的,说要我去看看他的画。好嘛!——画了整整十几幅,都是大尺寸的。那时他还住在筒子楼,小房间里堆得满满的!我一看就呆了!”张达人喝了一口茶。小姐过来添水,问我们是不是点菜。他们说还要再等。
  “呆什么呀!你看的画还少?好的、坏的,都看够了。”老过点了一根烟。我突然伸手,说我也要。被他们打趣。
  点起这根烟,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从来不知道,在众人之间,抽烟是一道屏障。
  “不是好坏的问题!是那种气势。当时我就知道,这孩子,以后会有戏。”
  众人都点了烟,一时间,烟雾缭绕。
  我当不成哑巴了。我实在想问:“那是什么时候啊?他画的是什么系列?”
  “天使系列!也就是去年吧,去年冬天。一年多了。”
  “怎么样的天使?”
  “各种各样的!我不是说了吗,满屋子都是!”
  “他没有给我看。画展里也没有。”
  “现在估计放在他的新画室了。你去过吗?在19层的那个公寓。忒破的一个房子,当时搬进去的时候,四处漏风。不过房子挺大,三室一厅的。”
  “他是不是把以前的筒子楼房子让给徐晓桐住了啊?”老过随口一问。
  “好像是吧!他们两个……那也算是一见钟情吧。画展没开始呢,他们就先开始了。”
  老过笑得像只被人捏扁的柿子。“没事儿。画家不怕绯闻。”
  张达人接着说,“没错!不是名人,不算绯闻!我们得先炒红了一个才行。这次是借他们打我们画廊的招牌嘛。这些艺术家以前都没有露过面,造点势,不容易啊。”
  到了这时,我想起春节的时候,小姨打来的电话、写来的E…mail。那些热情洋溢的冲动,在张达人的嘴里突然变了味道。所谓梦想打开了窗口,无非就是商家看中了自己,互相交换利用价值。我对这种“深入了解”的结局,实在是兴趣索然,连说“亵渎小姨”的勇气都没有。即使在我们的文章中,还是要“顺便”赞颂一下A画廊关怀民间艺术家的举动,对他们的视角和投资抱以乐观的支持。
  这时,这对人走进来了。
  我们开始点菜。斯璇和小姨坐在一起,我坐在张达人和老过的中间,和他们面对面。
  席间,充满了插科打诨,那二人加上我,是陪笑的。小姨也不适应这种场合。老过说了几个段子,只有那三个哥们在哈哈大笑,完了,他也不说了。话头不知道怎么转向了我。
  “栗云,你什么时候要找房子,跟小杨说。他门儿清,去年一年就搬了四五次家。什么地段、砍价,找他陪你好了。甭客气啊!”
  我朝小杨点点头,笑笑。
  “刚毕业吧。”
  “是啊。”
  “你是在北京读的书吗?”
  “不是,在上海。”
  “哦。”他们一致表示惊讶,他们说:“完全听不出来上海口音。”
  然后他们开始说上海。上海的画家、上海的酒吧、上海的饭店、上海的姑娘。
  斯璇说,“我总觉得上海女孩说话的声音都差不多。”
  我的心头一紧。
  张达人想起了什么,问斯璇:“你去年好像也去过一次上海吧。后来有人告诉我说,看到你来着。说你在一个什么酒吧,和一堆人在一起。”




《二十三岁》第四章10(3)



  斯璇说:“是的。差不多十一月头上。和几个朋友,是写诗的。那天喝了大醉。昏昏沉沉的就回北京了。”
  他去过上海。太好了!真是好极了!我在网上等着,一夜一夜。他在酒吧豪饮。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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