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以往任何一场争执不同,这一次陈明远没有一丝火气。他擦掉眼里的水意,回头望着蛮素,哑声说:“我不明白你还回来干什么?如果什么都不能给我,还来干什么?”
蛮素两手簌簌发抖,瘫坐在床上。心里有许多话想说,但是无比清楚,说不如不说。
等不来蛮素的解释,陈明远走近那瓶油绿莹白的花束,对着它痴痴看,后来他轻轻端起花瓶,转身对着蛮素,脸色苍白,眼神却决绝,“你我之间,就像这瓶花。”说完,他指尖一松。
啪!玻璃四溅,水流满地,花枝狼藉。
这夜蛮素回家后就躲进自己房间,第二天早上,陆寒桥喊她吃早饭,才发现她把门反锁,叫她也没反应。陆寒桥急急找来备用钥匙,开门就看见她蜷在床上,脸色潮红,嘴唇却没一丝血色,紧闭的眼底湿漉漉全是眼泪。一摸额头,滚烫滚烫,床边垃圾桶里有呕吐物的痕迹。
陆寒桥忙要抱她去医院,蛮素虚弱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只是感冒了……”
陆寒桥照顾兰亭小有经验,也不慌,直接找来家里常备的退烧药。
陆寒桥不明白好好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发烧了,而且她生起病来连兰亭都不如,竟然一直哭。喂她吃了药,又灌下一大杯热开水,拿被子给她盖上。她眉头仍皱得紧紧的,忽然轻轻地嗫嚅了一声,“陆寒桥……”
从没听过她对自己直呼姓名。陆寒桥一时怔住。
作者有话要说: 5月30日
☆、没动静
陆寒屏息等待,以为蛮素会对他说点什么,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下文。
看着她秀美的脸上憔悴无光,泪痕满布,又见她时不时凝眉忍耐身体的痛苦,他起身离开,回来端了一只洁白的搪瓷水盆,盆里温水烟雾微蒸。他用小块毛巾微她擦脸。
蛮素这才掀开沉重的眼皮,眼框红肿,眼角眼看着又有泪水滑下。陆寒桥打趣她,“原来你还有这样的一面,这么爱哭,兰亭都要笑话你了。难受了怎么也不叫我呢?要是我没进来,你要怎么办?”
蛮素没吭声,只是哭。她知道哭是很软弱的表现,可是心里装满眼泪。她不打算告诉他她终于和陈明远决裂了,她终于伤透了她原想一辈子陪伴的那个人。愧疚这种感情没有旁人可以帮忙承担。
陆寒桥又耐心为她擦了擦眼泪。迷蒙只中,她凝着他的脸,俊美的、温柔的、澄澈的,像一泓清泉,只是水太清,没有鱼。她缓缓阖眼,不再看他。
他问:“吃点粥好不好?”她摇了一下头。
后来兰亭进房来,见蛮素闭眼睡着了样子,兰亭压低声音问爸爸,“昨天晚上没有见到妈妈?我觉得自己洗澡都没有妈妈给我洗干净了呢。妈妈为什么感冒了呢?”
陆寒桥目光微凝,扫视了下房间,这才发现地板上她的衣服竟然湿漉漉的,拎起来,地板上一团水印子。
陆寒桥安排兰亭练字,自己捧了手提进蛮素房间。
佣人帮着把衣服和呕吐物都收拾了。这是佣人张阿姨第一次见到男女主人同处一室,却不是在主卧,而是客房。阿姨为人老实,从不多话,陆寒桥也一早就交代过,他们的事跟别人都不必提起。收拾房间的当口,阿姨饶是再老实也不禁多看了他们两夫妻好几眼。他们相敬如宾,妻子生病丈夫很细心地守在一旁,可是又分房睡……
阿姨洗好衣服、垃圾桶,再回房,陆寒桥正好接到一通电话。
书店那边赵娴雅原来和陆寒桥说好有事商量的,可陆寒桥一直没现身。听说蛮素生病,赵娴雅意味不明地恭维,“你倒很尽心尽职。”
陆寒桥微微皱眉,想挂断,赵娴雅却说要上门探望。陆寒桥不是很乐意。“发烧而已,下午应该就好了。不必兴师动众。”
赵娴雅没给准话,直接挂断。
等到中午,蛮素再次醒来,烧退了许多,脸色好看了一些,看到陆寒桥一直陪着,她心里稍暖,有点歉疚,“劳烦你了。”
陆寒桥深深凝她一眼,“哪一天你可以不再用劳烦、麻烦这类词,就好了。”
蛮素苦笑。她不知道有没有那样的一天。
蛮素想去厕所,陆寒桥扶了她一段,送到卫生门口,又让阿姨热一下早上的粥。发烧还没全好,吃粥正好。
蛮素还没从卫生间出来,门铃响起来。陆寒桥亲自开门,望见端立在门口的赵娴雅,他情不自禁摇了摇头,也没等她进来自己就先往回走,正好蛮素出卫生间,他仍旧搀着她,却直接往主卧去。
两个女人随便地互相打了招呼。赵娴雅笑得矜持有度,“寒桥很会照顾人,为了你连书店都不去。我只好上门来和他商量店里的事。”
阿姨错愕地望着赵娴雅这个前女主人,很快反应过来,客气地和她招呼,问吃过中饭没有。赵娴雅笑呵呵,声音清亮,“没吃呢,好久没有再尝张阿姨做的饭菜了,就怕你们饭不够。”
阿姨讪讪一笑,为这个前“女主人”突然的热情,以前她们可基本没有言语交流的。兰亭这会儿在看动画片,故事精彩,仍不忘甜甜叫一声“阿姨”。
蛮素很不自在,不仅为赵娴雅,更为突然使用陆寒桥的床。赵娴雅还没跟进来。蛮素直直望着陆寒桥,两人目光相对,蛮素笑意不再。陆寒桥低声说:“不要想太多。”蛮素没点头,只是尽量放平静。
窗开着,风铃微微响动。蛮素心里叹息。在这个房间,她原不必在意赵娴雅怎样,她从来不必太在意赵娴雅的,反正谁都不是胜者。
赵娴雅没进来探望蛮素,直接陪着兰亭吃饭,席间笑声不断。陆寒桥也没作陪,端粥回房。“我喂你吧。”
蛮素随意睇他一眼,“不必。出去陪她吧。”
陆寒桥转身要走。蛮素忽又说,“你不必太担心。要不是怕你某天后来两者之间选了我,我真不会把她放心上。我没有嫉妒的立场。”
陆寒桥点点头。蛮素暗暗自嘲,这话说得,连自己都要信以为真了。
陆寒桥的被褥有一种淡淡的香,不娇气,是那种清淡的属于男性的香氛,这也可见他爱洁。不爱洁的男人,别说香气,别发臭就不错了。嗅着这样的气息,蛮素垂着眼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粥,量也并不很大,却慢腾腾总不见底。
赵娴雅和陆寒桥饭桌上就把事情给说了。吃完了,她去看蛮素,蛮素还在嚼着菜呢。
赵娴雅一时也没什么话,只扫视了一圈房间,“寒桥这人好随便,应该趁结婚好好给房间重新装修一下,竟然什么都没变。那风铃那么久了也没换掉。”
蛮素心里微动,面色如常。“他原有问起,我觉得现在一切都挺好,换掉了可惜。”
赵娴雅眼里嘲讽一闪而过,微笑道:“所有人都说陆寒桥专一到执拗,一只风铃挂了那么多年也不换掉,而且还是女人的东西。”
陆寒桥正巧进来,眼神微冷,他还没开口,蛮素咽下最后一口粥,淡然说:“留一些东西证明房子和主人的过去,挺好的。反正声音很轻,也蛮好听,妨碍不到我们晚上睡觉。”
赵娴雅脸色一震。连陆寒桥都不由瞅了蛮素好几眼。
赵娴雅没多久就走了,没和蛮素告别,直接走人。陆寒桥对蛮素深深抱歉,蛮素懒得和他纠缠那些小节,侧头望着风铃,目光有点空茫。
陆寒桥有点感慨,“今天看到了你与平常不同的好多面。”
蛮素转了转眼珠,仍旧望着风铃,怏怏地应:“哪有好多面。”不过是哭了一气,然后对一个无端找茬的女人说了几句疯话而已。
顿了顿,她又说:“赵小姐实在没必要在我身上下心思,她该攻的是你,不是我。”他要她,陈蛮素自然走人;他不要她,陈蛮素就是走了也没用。或者,人家只是单纯见不得他被别人占有?那没办法了。
对于赵娴雅陆寒桥也无话可说。她也没死缠烂打的意思,但就这么小锣小鼓地动一下动一下,不叫你彻底舒坦。
蛮素对赵娴雅不关心,她心里真正压着的是别的问题,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兰亭妈妈的风铃会挂在这里呢?这个房间最初是她安胎用的吗?”
陆寒桥摇头。“她住她自己家。这是她留在国外的,我带了回来……”后来怎样就不用说了。他把她的东西带回来,哪怕人都走了还是把她的东西挂了起来。
蛮素没看他,不知道他什么表情乐不乐意提起那个女人,继续问,“她现在在哪儿知道吗?”
陆寒桥声音淡淡的。“在国外。”
蛮素心里深深叹息,又问:“她后来就一直没来看望兰亭吗?”
“谁一直没来看望我呀?”
兰亭脆亮童音响起。蛮素一激灵,转身看到兰亭进屋。蛮素脸上一热,忙说:“娴雅阿姨啊,她很久没来了吧?”
兰亭笑眯眯,“是的。”
陆寒桥瞄了蛮素一眼,去拿了早上的药给她吃。蛮素知道自己还要再睡半天。兰亭也要睡午觉,见蛮素睡大床,一时兴起,便问陆寒桥,“爸爸,我想和妈妈一起睡大床,可以吗?”
蛮素阻止:“和病人一起睡不好啊。”
陆寒桥不以为然。“你只是着凉感冒而已,不会传染的。”
兰亭很开心。又问:“爸爸要和我们一起睡吗?”
陆寒桥凝了蛮素几眼,微笑同意。三口人睡在一起。这不是第一次,但在这个家里,是第一次。蛮素侧身,睁眼干躺了好久,思绪纷繁,最后终于扛不住,睡了过去。
五月,唯一令蛮素高兴的一件事就妈妈那边终于有进展。蛮素的姨妈介绍了一个叔叔过来,陈妈妈自己跟对方接触了两次,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告诉蛮素。
两个女儿就是妈妈的智囊团,见面是必须的。对方选了一处酒楼,还主动让陈妈妈多叫几个人热闹些。蛮素思来想去,把陆寒桥叫上了,她期待他的观察。见面那天,那位叔叔也带上了自家孩子,两家人凑在一起还蛮有氛围。
一顿饭吃下来,蛮素感觉还好。那位叔叔谈吐都还不错,据说也没什么不良习惯,在农贸市场里买副食品的,家境殷实,两个儿子也都已工作,也是觉得一个人寂寞,所以张罗着找一个人一起过。回家路上,陆寒桥也说大面上都没问题,但结婚不急,应该试着相处一段时间先增进一些了解。
要说蛮素一门心思高兴,那也没有,相反的,她心里很是惆怅。她问妈妈,“我出嫁的时候,你有难过吗?”
陈妈妈点点头。蛮素心里发酸,也点点头,勉力微笑,“等你出嫁,得我们送你了。”
简衣嘟囔了一句,“不能不嫁吗?结伴到老,不结婚也可以啊。”
蛮素心里像被尖针扎了似的刺痛。她曾经也这么想过啊,一辈子陪着陈明远,结伴到老,不需要名分。她到现在都觉得那没什么不可以。但事关妈妈,她酝酿了和心里所想完全不同的一番话,缓缓说出来:“如果都结伴生活了,又何妨给个名分呢。有名分,名正言顺,可以抬头挺胸;没名分,总会或多或少招来别人异样的眼光。或者,你可以不求名分,但对方因为你不求就真的不给你的话,那他就不算真正待你好。”
陈妈妈脉脉凝着蛮素,又满眼欣慰看陆寒桥好几个眼。人生在世,有些规矩,千万人遵守着,你一个不遵守也不是就不行,但你会活得很累,除非你超脱了。陈妈妈一度很害怕蛮素真的什么都看淡,所以一度逼得很急,现在听她说出这番话,心也就安了。
陆寒桥在一旁并不打扰母女谈话,他一直凝着蛮素。他越来越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一门心思认定她了。她实在是一个很深情的人。
陈妈妈唯一踌躇的是,那户人家两个儿子。陆寒桥想起席上那家的次子好几回把目光落在简衣身上……
而陈妈妈说:“两个儿子都会生养,到时会不会要我帮着带孩子呢?”她怕陆寒桥多想,忙又解释,“这要是他的孩子,好好带是应该的;但是他儿子的孩子,老实说,隔得实在有点远……我想带的只有你们的孩子,你们也没动静咯。”
陆寒桥笑笑,“这个急不来。”
蛮素低头不语。
陈妈妈忽然警觉,望着陆寒桥问,“寒桥你是有打算再生一个的吧?”
陆寒桥发窘,脸色泛红,点点头说,“当然……有的。”
陈妈妈又怕他多想,又解释,“蛮素是老实的孩子,心里不会打什么小算盘,对兰亭就像亲母女一样,只是,一个女人一辈子生一个自己的孩子,那感觉又是不一样的,我希望她该经历的都经历过来。”
陆寒桥微笑点头,又看了看蛮素。蛮素看起来面无表情,只有通红的耳根道出了心底动荡。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希望有看文的看官谈谈观感啊。
不知道有几个人一路跟着看下来呢。
☆、怀孕
天越来越热,蛮素越穿越清凉。有时她穿牛仔短裤,长腿骨肉亭匀,皮肤虽不算雪白,但也够白皙悦目,穿不穿丝袜都好看,搭一条简单的t恤,乌黑长发或扎成马尾或低低在颈后一束,往街上一站,说她是高中生都没人能怀疑。但是你仔细看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不是学生了。不是苍老,是沉郁,和少年人无病□强说愁的味道自然也是不一样的。她跟陆寒桥差了8岁,但陆寒桥从没把她当小姑娘看。
陈妈妈那回赤/裸裸地问生养问题,蛮素和陆寒桥都若无其事的样子,但陆寒桥有时会情不自禁多看蛮素几眼。单纯从本能的角度看,陆寒桥觉得自己被吸引也很正常。蛮素漂亮,不经包装就够漂亮。
六月,陈妈妈那边抚养第三代的问题顺利解决了,倒也不是说陈妈妈就不用带“孙子”了,是她想开了。这还是蛮素劝的。
蛮素知道自己家没有男人,妈妈把她们当儿子看,也就有把外孙当孙子看的意思,其实一般人哪有外婆帮着带外孙的呢,只要婆家有人有力,婆家自然会照顾周全,真要娘家插手,婆家也太没脸面了些。所以蛮素第一步就劝妈妈打消带外孙的念头,陈妈妈懂的世情比蛮素还多,当然一点就通。
然后蛮素就让陈妈试探着问男方那边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