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素不在乎赵娴雅怎样,只希望师母能给自己一个笑脸,哪怕假意的也好。如她所愿,收到她的花,林炎炎笑了,虽然并不多灿烂。
林炎炎其中一个朋友很熟悉陆寒桥的书店,席间眈眈打量陆寒桥。陆寒桥不是没察觉,索性与她们聊开,满足她们的好奇心。林炎炎三人的心理很微妙:这顿饭,看起来像场鸿门宴,但他们自己最清楚,对陈蛮素她们找不到理由发难,无非是借个由头熟悉一下“敌情”。
而一顿饭下来,她们看到的就是陆寒桥对自家的女人那份无微不至。席上有一盘白灼香螺,陆寒桥慢条斯理地剔出螺肉,放入蛮素碗中。两个人什么亲密交谈都没有,但默契十足,他给,她吃。至于本该蛮素说的那份话大多也是陆寒桥抢着说了。
林炎炎整晚上对蛮素唯一一个评价也是含蓄的。她说:“陈小姐真有福气,有陆先生这么好的老公呵护着。”那语气,是有一点酸的。
蛮素不知道陈明远作何感想,她没有办法,陆寒桥有意表现这一套,她必须配合。因为陆寒桥这一套都是在告诉林炎炎,陈蛮素现在全新的生活,也有能给她幸福的男人,而这男人并不是陈明远,就算她过去和陈明远有什么牵扯,现在她对陈明远的感情生活已不需负责。这不仅是把自己撇清,更是让对方明白,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她与陈明远的生活是全新的。
蛮素觉得自己真窝囊,每一次出事,不是陈明远帮忙就是陆寒桥维护,在林炎炎她们眼中,自己大概是很讨厌的。人的属性从来不单一,在一个圈子里广受赞誉,在另一圈子里也许□不如。
被这样折腾一顿,蛮素心灰意懒,甚至重新怀疑起自己是否亏欠了陈明远。“陆寒桥,是不是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个很讨厌的女人?”晚上,她如是问陆寒桥。
作者有话要说:
☆、团圆梦
陆寒桥被这突来的问题震住——她陈蛮素怎么会跟讨厌扯得上边?但他转瞬就想通,一时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脸色黯然,只是很用力把蛮素抱在怀里,
他看得很清楚:陈明远整晚只是默默吃东西,看似平静,但他几乎不曾抬眼看过蛮素,他有避忌。现在的陈明远甚至连悲伤都需要掩饰。所以,蛮素又心疼了……她总是这样,总是把所有问题都先归咎于自己,所以会这样累。
回想种种,陆寒桥蓦地闭上眼睛。
“陈蛮素——”他连名带姓地唤她,语调清冷,“那么究竟,你觉得现在有没有办法让一切都好起来?”
“没有。”蛮素哑哑地回答。
“如果你未婚他未娶,也许还有办法,对吗?”
蛮素一动,推开他退后去。两个人眈眈相向,蛮素红着眼睛,水光隐隐,陆寒桥眉心微皱,薄唇紧抿。僵持了片刻,蛮素忽哂笑:“陆先生,你有什么可生气?”
陆寒桥被她尖酸的语气刺到,锐气反倒泄光,深深望着她,“你觉得我是不会生气的人吗?哪回看见你为他要死要活能不动情绪。”
蛮素脸上一热,几乎以为他的生气另有原因,却听他接着说:“你这样想不开真的很无谓。不要怪我和你结了婚就小心眼儿,关心你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希望你这样沉溺在自责里……”
陆寒桥又开始他的循循安慰,后面还有许多话,蛮素却再也听不进去,她只觉得眼框发胀,她捂着脸下床要走。陆寒桥大急,“你这是怎么了?”他动作比她快,翻身下床把人截住,彼此缠斗间,蛮素扑到他怀里,哭得浑身颤抖。
“我不要……我不要……”她死死攥着他的衣角。
陆寒桥平生第一次有迷惘之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这人开心起来,心疼,但是无措。他拥着她,轻抚她头发,柔声问:“你不要怎样?你想要怎样?你说出来,我……”他想说我都可以帮你成全,可是一想到万一她要离婚,不由如鲠在喉。
蛮素紧紧抱住他,脸埋进他的睡衣,眼泪鼻涕都蹭在上头,薄薄纤维一下被湿意浸透,他揩了下她的眼角,凝视自己的手指,对着那薄薄的水渍心头一阵紧,声音哑下去。“告诉我吧,你为什么总不能敞开心扉……”
同一个夜空下,陈明远的宿舍里也有一个女人在呜呜啜泣。林炎炎哭得眼睛肿胀。陈明远坐在她面前,手里捧着纸巾。他知道他这个妻子是个好姑娘,通情达理并不下于蛮素,只是,谁遇到这种事都会难过委屈,她也不例外。她没有大吵大闹,就是哭。
“在这之前,和你结婚我一直很开心,你会照顾人,也懂得情趣,为了你发愤考试我也心甘情愿,因为我觉得你优秀……
“可是以后,我该怎么办?我看得出你还喜欢她!”
陈明远垂头解释,像犯错的学生:“我不是故意留着相册,只是,习惯性就那么放着。”
“根本不是,图书馆那次你一直在为她说话,你很在乎她!”
陈明远抬头望着妻子,眼里有歉疚,但也很沉静。“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办?我已努力忘记过去,而新生活也已展开。”他上前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看着她眼睛问她:“你是不是后悔了?”
林炎炎含泪摇头。“我要给你机会。但是如果你对我不用心,我会趁着没生孩子就离婚!”
陈明远知道,她真的是个好姑娘。他轻轻拥抱她。
敞开心扉是多么难的事,如果你太骄傲,一心只求完美,否则宁可毁坏。蛮素无时无刻不清醒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所以她收住眼泪,对陆寒桥摇头,“对不住,只是你知道,安慰开导有时并没有作用……”
陆寒桥深深望她,默然点头,转身就去换衣服,擦身体。蛮素知道自己的搪塞他能辨别,他并不满意。等他从浴室回来,她支吾起来,她心想也许有一个事是时候敞开谈了。
“我有一个问题——”她望着他问,“如果兰亭妈妈不久后回来,你会怎么做?”
陆寒桥光着上身,天热起来了,这样正舒服。蛮素问话的时候,他已坐在床上,等她问到最后,他却没听到似的沉默了好几秒。蛮素盯着他光裸的肩背,轻声问:“这问题然给你为难了是吗?其实我一直想知道……”
陆寒桥转头,脸色沉郁,答案明确。“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我和她不可能了。”
“为什么说不可能?这世上事没几桩我们可以轻易下定论。”蛮素想强势一些,可是话说出口总是轻飘飘的,她已经很使劲,很用力想要大声,想要义正词严。好在,她也知道切中根本的语言不需要大嗓门和硬语气做附丽。
她问住陆寒桥了。他转回头,避开她目光。她忽然坐不住,绕到他面前抱住他,“不用说,如果很为难那就不用说了……你知道她现在哪里吗?”
“在巴黎。”
“赵娴雅告诉你的?”
“不是,我一直知道。”
“其实你也知道,最完美的是,她回来,你们一家子团圆……”她浑身轻颤,声音幽咽。陆寒桥一下又一下地摇头,拥紧她。“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和她不可能了。”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呢。你把女儿养得这样好,她看到现在的兰亭,也许就后悔了当初的选择——她错过了一个这世上最爱她的男人和女儿……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陆寒桥紧紧皱眉,沉声喝止,“陈蛮素,别再说些莫须有的东西。”
他很用力把蛮素拖上床,翻身将她压下,对上的是一张湿漉漉的脸。蛮素柔声求他,“你不能这样,不能每次想发泄,想转移试听就靠做,你这样能解决什么呢?”说到最后她在他身下哭得仪态全无。
陆寒桥没动她,也不再哄她,只是把脸埋在她胸口,感受到她快速的心跳和剧烈的颤抖,不知所措。“你要我怎么做?”
“你们该有一场重逢。我曾经觉得这重逢没必要来得太早,但现在我不想等了……”
生活像一场在礁群中的航行,根本没法预料哪一颏会触礁。陆寒桥和陈蛮素是一对好脾气的组合,但还是弄到这样剑拔弩张,尴尬难处。
陆寒桥对蛮素石破天惊的建议无从遵命。“过日子要开心,还是少些胡思乱想好。你希望陈明远的那一位和他摒弃前嫌过下去,你我之间不是一样吗?”
他警觉地反过头问蛮素:“我不能照做,你会怎么样?”
蛮素摇摇头。她不能怎么样。她只有等,想要得到的一切都需要等。
蛮素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在学校不热衷带毕业班艺术生,假期也不热衷带生。和陆寒桥结婚的第一个暑假,她把时间都献给家里,在家画画,更多时候陪着兰亭。第二个暑假,她却天天出门,天天带兰亭去书店,在那儿画画看书,在那儿吃饭。陆寒桥给兰亭报了暑期大提琴班,每晚都是蛮素接送。兰亭学琴时蛮素就守在旁边,竟也偷学到一点五线谱。
在书店的时间长了,跟赵娴雅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个人恢复点头交,这种虚伪的表面功夫她们都会,蛮素呆花棚画画时赵娴雅会好奇地凑近去看,看到蛮素把光表现得极妙时也会赞赏一声;赵娴雅插花时蛮素也会上前观赏,问她花名、花语,实在很漂亮也不吝赞美。
赵娴雅何其聪敏,“你最近比以往更勤奋了。”很容易看出来,暑假短短十来天蛮素已经画出两幅作品给书店,第三幅已在创作中。上个暑假总共也才两幅。
蛮素含笑低眉,说:“因为我要赚钱,证明自己还不太差。”
赵娴雅也笑,目光却没什么热度。“陆太太一直也算蛮优秀了,进了一个好学校,画的画也都找得到主顾。你要赚钱,招几个学生就是一笔。”
蛮素不以为然,“教小孩子画画别人也都能做,画画不是,这是很个人的事情。”
赵娴雅鲜红柔亮的菱唇弯起优雅的弧度,美眸微眯,“陆太太也是个傲气的人呢,遇到寒桥这样支持创作的老公也是缘分,要是市侩一点的男人恐怕就喜欢教小孩了,那个更赚钱,毕竟自己画画行情没有保证,书店给的价钱也不高。”
蛮素一咯噔,暗骂自己为了跟这女人套近乎已经说太多——这人是条蛇,逮着你不注意就咬你一口,但她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有求于她,避而不谈陆寒桥,只说:“所以我决定努力,画得更多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对感情要求这么纯粹的蛮素应该属于哪个星座?
林炎炎这样的女孩子更容易过得快乐呀。
☆、神离
赵娴雅不情愿地瞄了眼画布,复又定睛看了几眼,唇际微僵。陈蛮素没有说大话,她在尝试突破,她前两幅作品一幅日光下的后院,一幅室内柔光下的一团花,现在她又开始画书店前厅。她在角落里观察过书店,后来又用单反拍了几帧照片做参考,她要做的不是重现,但她需要材料。任何一个人专注起来都很吸引人,可惜这人是陈蛮素。赵娴雅睨了蛮素一眼,阴着脸走开了。她一走,蛮素便也收起那勉强的笑影,板着脸思考自己的新作。
兰亭不在,被爷爷奶奶接走了。没有兰亭在旁练琴,只有赵娴雅的花艺员工在侍弄鲜花。前头的音乐声传不到这里,别有一种宁静的感觉。
蛮素研究起手头的照片。直抵天花板的深色书架,密密麻麻的书脊,市面难寻的唱片,漂亮的纸,精巧的首饰,以及许多产量有限的东西。这一切好像都是她的,因为主人现在是她的男人。蛮素咧嘴笑了一下,为自己狂妄的闪念。还有一张照片拍的是陆寒桥。他当时穿白衬衫,黑长裤。他正和客人交谈,带着再自然不过的笑,而且他的眼神里隐隐还流露出一段风·流气质,不放荡,只是幽邃迷人。这个男人,自第一次见面她就很喜欢,只是那时还与爱情无关呢。
和他还是做朋友最好啊……
陆寒桥慢慢踱过来时蛮素吓了一跳,他端着一小盘水果沙拉,瞄了眼她手边的照片——最上面一张是他自己,他疑惑,“为什么对着我的照片叹气?”
蛮素心跳略快,支吾了一下,“这次可能要画侧面,不好画。”
陆寒桥把沙拉递给她,自己坐到另一张椅上,歪在椅子上看看画又看看人。“区区一个侧面都可以把你难住吗?”
蛮素觉得这人在故意逗自己,回头斜他一眼,顾自吃东西。后院有整面整面的玻璃墙,采光非常好,为了盛夏遮阳他们甚至安了薄纱窗帘,就算这样室内依旧很明亮。蛮素系着围裙,双手干干净净,餐盘里是各种瓜,她拈着餐叉沉默地吃着。她和陆寒桥现在已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除了如刚刚他有意制造一点对话,两人简直不知道还能聊些什么。反正说什么都不会轻松。
陆寒桥能感觉得到这种温水煮青蛙的隐蔽僵局。他总觉得蛮素总有些该说的画没对自己说出口,而她守得又紧,他也不知道还能怎样去诱导她。
外人只看到他们郎才女貌举案齐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蛮素的侧脸线条也很柔美,脸上略施薄妆,皮肤很清透,头发低低束在脑后,乌黑垂顺的一把,眉眼低敛,一点不张扬骄肆。浑身没有一处看着不舒服。可是陆寒桥只觉心里隐隐发闷,他挪了下椅子,离蛮素更近。他挑眉,“来,分我吃两口。”他微微张嘴,要蛮素喂他的意思。
蛮素两耳染上绯红,“我,这些我都吃不够。你到前面拿呗。”
陆寒桥直想摇头,终没说什么,只在将起身时忽倾身捉住蛮素下巴,在她唇角啄了一口。他什么都没解释,就那么走掉了。蛮素呆愣了好半晌,最后也什么事都没有似的,把剩下的沙拉吃完。
第三幅画完成,蛮素一度停笔。陆寒桥替她买了一张游泳卡,要她带朋友去游。蛮素把胡安心带了去,胡安心是完全不会的主,蛮素自己是个半吊子,可理论好歹懂了,于是充当起胡安心的教练。
这样去了几天,回家和陆寒桥聊起游泳蛮素总算话多起来。说起胡安心一下午只学会一个憋气,她笑眯眯地吐槽。
陆寒桥没留意到的是,没有他同去,蛮素穿的泳衣是跟着胡安心新买的一套,很保守很运动很——没看点的款式。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