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鹤轩心里不比她好受多少,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看向了她,但他一对上她的眼睛就乱,只看了一眼便仓促地收回了视线,眼睑低垂,沉默不语。
安思淼支撑起身子,掀开被子抓起整齐叠放在床边的衣服往身上套,这显然是桑鹤轩放在这的,他预料到了一切后果,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他总是如此周到,周到的让人恨不得他死。
她背过了身,桑鹤轩才敢去看她,他几番欲语,又觉得不该为自己的卑鄙辩解,反反复复的结果就是,等安思淼穿好衣服平静下来,他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安思淼白着脸站在床的另一边,她在穿衣服时逼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消化突如其来的真相,她并不傻,只是不愿怀着质疑去面对一切,当事实被揭露,往日的点滴便全都成了有意为之。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指望我会帮你向外公求情吗?”回想起昨晚他那句什么死期死缓有期无期的话,安思淼也反应过来他根本没觉得她会帮他,于是不等他回答便道,“你对我好、对我爸妈好、对我的朋友好、让我去你的公司做财务,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她问得很平静,只是声音很轻,语气很无力,脖颈上还有他昨晚留下的吻痕。
桑鹤轩仰头看向她,他这次没有很快回答,他停顿了很久,似乎经过了认真地深思熟虑,才艰涩地否认道:“开始,只是一开始。后来不是。”
安思淼又想哭了,她忍着心酸道:“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桑鹤轩诚恳地摇了摇头,摘掉眼镜使劲揉着眼窝。
安思淼抹了抹眼眶,声音嘶哑地说:“我们在一起这几个月,我一心一意为你,我把你当做我的丈夫,当做这个家的主人,你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桑鹤轩直接从床上站起来,站在她面前,与她之间隔着一张床,却仿佛隔着山江湖海,他焦急而挣扎地说:“我会,我怎么不会,如果我不会,你就算现在也不会知道这些事,只要我愿意,你甚至一辈子都会蒙在鼓里,你在宏微做财务,宏微的账目你全都看过,我完全可以拿这件事来逼你外公帮我,可是我没有,我可以继续骗你、利用你、玩弄你,无所不用其极,我可以过得很轻松,可以分文不损,可以高枕无忧,可是我没有,我全都没有。”他握着拳头,须臾后又松开,转过身背对着目瞪口呆的安思淼坐到床边,支着额头再次沉默。
安思淼张张嘴,想说话又不知该先说哪一句,她有一肚子的怨言和诉苦,可看着他疲倦凛冽的背影却全都说不出来了。
她为自己的犹豫感到困惑失落,拿了包绕过床畔离开,走到门口时还是对他开了口,只说了句:“我回家了。”
桑鹤轩现在又能说什么呢,他能做的只是看着她离开,“别离开我”这句话他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因为他明白,就算她答应他,他也不会心安。
这种感觉大概就是爱情吧,让一个最想控制的人彻底自由,就算牺牲自己的一切作为代价。
安思淼走了没多久,桑鹤轩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竟然有一瞬间希望是安思淼打来的,但他知道那绝不可能。
接了电话,听着廖乐山在电话那头询问情况如何,桑鹤轩勾唇微笑,道:“兵败如山倒,等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桑总,你这样让人家怎么接受你嘛,你要说啊,平时的能说会道都哪去了
☆、第二十四章
安思淼回到安家;一开门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汪永年。汪永年正在喝茶,一边喝茶一边看表;听到开门声望过来;见到安思淼后微笑了一下。
“回来了。”他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回来,一点都不惊讶;“进来吧;傻站着干嘛呢;门口多冷啊。”
安思淼回神;点点头进了屋;将门关好;摘掉了围巾。
汪永年偶然间看见她脖子上的吻痕;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捏着茶壶柄的力道一紧;茶水洒出来很多。
“外公!烫着没?”安思淼焦急地跑到他身边坐下,将茶壶接过去检查他的手。
汪永年收回手,皱眉凝视着自己的外孙女,眉宇间凝满了寒霜:“那小子跟你说清楚了吗?”
安思淼一怔,沉默地拿出手帕帮他擦掉手上的茶水,汪永年扯回手拒绝了她,直接道:“说,别管这个。”
安思淼抿了抿唇,犹豫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汪永年都气笑了:“他都说了,你还什么都顺着他??”
安思淼不太清楚这个“顺”指的是什么,她疑惑地看向汪永年,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她的脖子,她顿时反应过来,抓过围巾围住,尴尬得手足无措。
汪永年长长地叹了口气,揉着额角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思淼愧疚地说:“外公,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争气。”
汪永年看她快哭了,心下十分不忍,他近些日子身子越来越差,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唯独对这个外孙女,是每一桩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看着她长大,她爷爷奶奶去世早,只有他这一个祖辈亲人,他对她可谓是捧在手上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能不心疼?
汪永年抬手拍了拍她的手,无奈道:“不怪你,是那小子不地道,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还不都是他带坏你。”
说起桑鹤轩,安思淼就不能不想起他那番坦白,她挣扎了半晌,还是问出了口:“外公,他犯的罪很严重吗?”
汪永年冷笑:“不严重,一点都不严重,也就枪毙好几次吧。”
安思淼瞬间脸色煞白,她对桑鹤轩的心意昭然若揭。汪永年看在眼里,很长时间都没言语,等她稍稍平复情绪,才再次开了口。
“你如果真的不忍心看他出事,外公就帮他。”汪永年压低声音,“你卫叔叔来你也见着了,那小子本身跟中央的关系就千丝万缕,私下里做的那点事要瞒下也不是不行,外公就是看不过他利用外公的淼淼,外公的宝贝,不能被任何人欺负。”
安思淼忍了半天,终究是被这话惹得再次哭了出来。她眼睛红红的,明显已经哭过很久,汪永年不忍地安慰道:“淼淼不哭,外公有办法的,外公这辈子为了国家兢兢业业,有点事还是会有人给外公面子的。你别急,只要外公还有口气在,就不会你受委屈,外公不能让你做寡妇啊,对不对?”
安思淼泣不成声地扑进汪永年怀里,所有的委屈愧疚全都爆发出来,汪永年拍着外孙女的背,自妻子去世后就从不曾红过的眼眶莹上了热泪,他心里想着,但愿他没有看错人,桑鹤轩能在他死后好好保护他的宝贝,也好好保护安家一家人和他自己,否则他就算死也死不瞑目。
汪永年是今年才退休的,余威和人脉都还十分稳固,就像桑鹤轩说的,有的事只需要他一句话,接替他的戴部长怎么说都会卖个面子给他,更何况还有卫鸿曦等人作陪。
事情办得很隐秘也很低调,汪永年甚至都没跟桑鹤轩那边的人打招呼,直接从他这边就把事情解决了。戴永虽然看上去不太愿意,但关系摆在那,卫鸿曦也从里面做了工作,他到底还是答应了。
只要桑鹤轩结束了手里那些事之后不会再犯,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过说到底,戴永肯眯下这件事还是看汪永年的面子。戴永以前也是汪永年手下的兵,只不过后来调走了。他能又调回来接替这个位置,其中不乏汪永年的推荐,他还是念着对方的恩情的。
当然,这份厚面是基于汪永年在世而言的,如果他去世了,那戴永会不会反悔又不得而知。到了那时,要看的就是桑鹤轩自身的造化和本事了,这恰恰也是汪永年最担心的。
说到去世二字,就不得不提汪永年的身体。他退休前一直带病坚持工作,工作期间多次住院,终于熬到退休后就直接被送去了疗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
他回永江是因为迫不得已,回来之后也会定期去医院治疗,他患的病很重,是尿毒症晚期,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他本来只想着可以亲眼看着外孙女嫁出去,那样他就算死了也能安心了,谁知道回来见到的却是这些事。
结束了这些事,汪永年便立刻被送去了永江市市医院继续治疗,他这个年纪患这个病,基本上已经没治了,以中国目前医院的技术来说,他这个年纪换肾风险很大,而且肾源也很紧张,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符合的肾源。
眼见着外公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安思淼也无心再做别的事,每天都呆在医院照顾他,她好几次听见父母跟主治医师询问换肾事宜,还都去做了配对,但他们年纪都不小了,医生不建议由他们提供肾源,更何况并不一定是亲属就一定会匹配,结果没出来之前什么都不能确定。
安思淼不忍看着外公受苦,瞒着父母偷偷找医生做了配对,如果结果显示匹配,她想自己给外公换肾。
桑鹤轩这边也很快察觉到了汪永年的动作,戴永那边不再施压,几批货都顺利地走掉了,利承泽告诉桑鹤轩这些的时候,桑鹤轩好一阵都没说话。
“桑先生?”利承泽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桑鹤轩没有回应,只是抬起胳膊凝视着自己的手,不知何意地说了句:“我手里到底还有什么呢。”
利承泽不解道:“桑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桑鹤轩摇摇头,低声说:“什么都没有了。”可他还是放不下。
利承泽不明所以,所以也不好搭话,只好默默地站在那听着。
桑鹤轩望向落地窗,看着对他来说并不熟悉的永江市,嘴里吐出的字句仿佛正在结冰的寒霜,透着散不尽的寒意:“承泽,你跟了我这么久,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够养活自己不就行了吗,我自己一个人,要赚那么多钱干吗?”
我自己一个人——这几个字桑鹤轩说得语调艰涩,利承泽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将自己了解到的消息在心里整理了一下,谨慎地说:“桑先生,这件事我本来打算说完生意的事再告诉您,不过我想您更想知道这些。”
桑鹤轩看向他示意他说下去,镜片后的眸子隐隐透着严厉。
“汪老先生住院有几天了,是尿毒症晚期,就住在市医院。太太的父母都去医院做了配对,太太也做了,现在结果还没出来。”
桑鹤轩皱起长眉,冷声道:“住院几天了?怎么现在才说?”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戴部长那边发话之后就一直忙着处理滞留的那几批货,结束之后廖先生问起我您和太太怎么样了,我才派人去了解了情况。”利承泽自责道,“对不起桑先生,是我考虑不周,我应该让人时刻观察着。”
桑鹤轩起身道:“与你无关,你只是秘书,我不吩咐你就不做,你没错。”他绕过桌子拿了外套,边朝门口走边说,“打个电话给你上次在市医院找的那个医生,我现在过去,让他帮我跟汪永年做肾脏配对,先别让太太知道。”
利承泽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桑鹤轩回头看着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怎么?”
利承泽立刻回神,忙低下头道:“没,没怎么。”
桑鹤轩收回视线,利落地关门离开,相较于他的干脆果断,利承泽却久久没办法说服自己心平气和地面对现实。
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在他看来,桑鹤轩这个人本就该这样,又绝对不该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桑总,肾很珍贵的QAQ拿我的去吧,我有八颗……
☆、第二十五章
今天是出结果的日子,安父安母都守在汪永年的病房等着;老爷子并不知道一家三口都在做肾脏配型;他要是知道的话是绝对不允许的。
安思淼洗完了饭盆从外面回来;把东西放回柜子上,看了一眼坐在外公病床边神色凝重的父母;悄悄退出房间去找主治医师。
巧的是;安思淼走到主治医师房间门口时,桑鹤轩正从里面出来。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走出门口时正在穿外套,看见迎面而来的安思淼,他也愣了一下。
有几天没见;桑鹤轩看起来瘦了一圈,苍白的脸色让黑眼圈十分明显,但他穿着依旧考究整洁,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雪白的衬衣纤尘不染,还一丝不苟地打了领带。
安思淼这阵子过得很不好,但她一直都没觉得自己会崩溃,她总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可当她看见桑鹤轩的时候,那些积压在心底深处的恐惧和担忧就全都涌了上来。
她想,这大概就是她喜欢他的原因。他的存在让她觉得安心,他那么可靠,永远温柔坚定地站在她身边,让她可以无所畏惧地向前走,永远不用担心未知的未来。
只要她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他就可以立刻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安静地为她解决那些麻烦。
他要是没有骗她就好了,那他该是个多完美的男人,可惜啊,那只是他装出来的。
“最近过得怎么样?”
两人对视半晌,先开口的是桑鹤轩,他随手系上西装外套的纽扣,坐到旁边的长椅上侧首仰望着她。
安思淼没有坐下,只是木讷地回视他,心里闪过千百种回答,却没有说出任何一种。
“怎么不说话。”见她沉默,桑鹤轩接着问道。
担心沉默会显出自己的心虚,安思淼听他追问便立刻道:“很好,我过得很好。”
桑鹤轩勾唇浅笑,点点头道:“那就好。”
安思淼红了眼圈,也挪步坐到了长椅上,与他隔的很远。她手肘支着膝盖,双臂交叉搭在肩膀上,垂头闭眼,微卷的黑发顺着肩膀滑落,遮住了她精致的侧脸。
其实她本来真的还好,外公的事占用了她大部分心思,她没有时间儿女情长。可是看见他之后,她本来还很坚强的外壳全都倒了,难过得不行。
一想到外公很可能会离开自己,一想到桑鹤轩做的那些事,她就几乎崩溃。
桑鹤轩坐在长椅的另一边安静地望着她,将她的痛苦尽收眼底。长椅不远处的CT室内推进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老人不停地痛呼“让我死了吧”,可家人又怎么可能放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