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帝斯,其实你很温柔,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转眼间,已是初夏。
庭院里的樱花早已谢了,但是那场绚丽的花雨,却印在了我的心帘。大树长出了茂密的枝叶,像一把把大伞,投下了影子。灿烂的阳光透过叶缝,金子般地洒在地上。百虫齐鸣,甚是热闹。偶尔从远方吹来的清风,带来了玉兰花的清香,也吹走了心头的烦躁。
我坐在钢琴边,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一首曲子。这首曲子是和肯达刚认识不久时,他教我弹的。记得当初他说我只懂音律,不懂感情。自那时起,我一有时间就会练习,如今就算闭上眼睛,曲子也能像流水般从我的指尖滑过。
轻快的,愉悦的,动情的,热烈的……
其实只要父亲不在我身边,我的日子还是挺快乐的。
忘我地在琴键上倾泄我的情感,猛地震住了,琴声也“咚”地一声,生硬地停了下来。
一双冰凉的手正抚摸著我的颈,又轻轻地游移到我的发上,温柔地摩挲著,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喷发在上面。
“怎麽不弹了?”
“父亲,请不要靠我这麽近。”
我站了起来,这种父子间的亲密,随著我年岁的增长,越来越感到不舒服。
面对他,我不再恐惧,但是忧虑,担心……
“长高了呢。”他拍拍我的肩膀,“再过两年就能和我并肩了。你今天心情似乎不错?”
“是的。”如果你不来打扰的话。
他走过去坐下,悠然地点起了烟,抽了一口:“你今年十二了?”
“是的。”
“呵呵,不要这麽冷淡嘛,我们两父子,很久没说说话了。来,坐这儿。”他拍拍旁边的位子。
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看著烟雾喷了出来,又缓缓地散开……
“我送你的那件礼物,今年也十四岁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的心一紧,抓住了衣襟,每次他谈论肯达,就不会有好事发生。
“十四岁,已经是大人了。我听说他们村子每年都会举行成人礼,考验村里的孩子是否已经长大,是个很重要的仪式啊。我给他批了七天的假,让他回去参加成人礼。”
“哦。”这意味著,我有七天见不到肯达啊?那这七天我怎麽过?
“你也一起去吧。”
“什麽?”
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听到这句话,我并没有欢喜,第一个反应竟是,你有什麽目的?你有什麽企图?
父亲,我们的关系到了这个层面,算不算一种悲哀?
“呵呵,怎麽这麽瞪著我?不相信我麽?”
我赶紧低下头:“不。父亲向来言出如山,只是我一时不能理解。”
他突然捧起我的脸,看著我的眼神夹杂著痛苦:“有什麽不能理解的?我是你的父亲啊,父亲爱自己的儿子,想要你安全,想要你快乐,这有什麽不能理解的!”
我依然面无表情,我已经分不出什麽才是你的真情实感了,父亲。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首相,主人,下午茶准备好了。”
肯达手托托盘,笔直地站在门口。
“我不舒服,你等一下帮我端到楼上去。”
我起身,向父亲告辞,头也不回地走了。
“首相,您用茶吗?”
被称作“首相”的男人,用烟斗指了一下桌面,眼睛却不离那个托著托盘的少年。
少年气定自若,娴熟地把茶壶里的茶倒进茶杯,嘴角还带著微笑。
“我想首相大人应该记得,两年前您把我送给小主人之前,对我说过的一番话。当时您说,要我好好的保护他,照顾他,犹胜我的生命。”
“对。”男人微笑,却是无尽的冰冷。
“既然您把我送给了主人,那他就是我唯一的主子,我只听他一人的差遣。我会听从您的教诲,保护他,照顾他,让他不受‘任何人’的欺负。”
少年抬头,刚好碰上首相的眼睛,锐利的眼神却没有一丝回避。语气似乎在闲谈,结尾的“任何人”,明显地加重了语气。
“好。”男人并不生气,还是保持微笑,却掩饰不住眼里的寒意。
“那您请慢用。”
少年优雅地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然後欠了欠身,离开了房间。
男人端起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闭上眼回味:“恩,好茶,有故人的味道。”
三天後,我和肯达骑著马,离开首相府。
这是我第二次接触外面的世界。第一次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那次私自离家的惨痛後果,使我以後不敢再有逃走的念头。
正值夏季,豔阳当空,草木茂盛,鲜花吐芳,一片欣欣向荣。我本该快乐,然而心里却五味杂陈,残留著上次经历的不愉快。
“发什麽呆呢!”肯达忽地拍我的背,吓了我一跳。
“干吗呢!没大没小的!”我怒目瞪他,显示我“主人”的地位,精神却随著他这麽一拍,为之一振。
“什麽大小?是你说出来之後不分主仆的,怎麽说我也比你大两岁,现在我是老大,你得听我的!”他洋洋得意地看著我。
我吃惊得张大了嘴巴,没见过他这麽耀武扬威的样子,平时谦卑的态度,难道是装出来的?
“要当我老大?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我怒了,双腿夹紧马肚子,喝道:“谁先到你家,谁就是老大!”
我策马扬鞭,留下身後滚滚烟尘。
他在後面追来,紧紧地跟著我。
从东郊到西郊,虽说都属於皇城地界,却有相当远的距离。我们早晨出发,到了傍晚,才隐隐看见了村落。
一路跑来,已是大汗淋漓,又被呼啸而过的风吹干,心中顿感无限畅快,种种烦恼抛诸脑後。
肯达一直紧随著我,不冒头,不落後。
到了村口,我蒙了,他家在哪个方向啊?这才醒觉,这场比赛我毫无胜算。
他这才从後面追上来,拍了一下我四处张望的头,笑道:“这边!”
我有点沮丧,看来这七天,我是要乖乖听他的话了。
我们在一间简陋的小房子前面停下,刚收紧缰绳,就听到一把声音,如出谷的夜莺清脆动听。
“大哥哥!小哥哥!”
一个小天使从屋里蹦了出来,甜甜的笑脸好像蘸了蜜糖,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
我跳下马,她像小鸟一样飞进了我怀里,“小哥哥,小哥哥”叫个不停,乐得我心里都开了花。
“罗丝玛丽,你好偏心,自从认了这个小哥哥,就不要我这个大哥哥了。”肯达的话带著酸酸的醋意。
“大哥!”小玛丽跑过去,搂住肯达的脖子,在他脸颊亲了一口,他这才笑了。
这时,肯达的母亲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对著我们微笑。她的脸色比我上次在医院见到她时好多了,眉清目秀,打著一个发髻,衣著虽然简朴,却干净整齐。身上透露出一股娴雅宁静的气质,总觉得她和普通村姑不同。
她见到我时,眼神依然拘谨,点头叫了我一句“小主人”。
“阿姨,我这次出行不能公开身份,你叫我法兰蒂尔吧。”
“是的,母亲,主人的身份是不能公开的。”肯达也在旁边解释。
她迟疑了一下,又默默地看著我,最终还是叫了“法兰蒂尔”。
“你们跑了一天的路,先去洗个澡吧,然後用晚饭。”
晚餐虽然不丰盛,却很可口,再加上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我和肯达顾不得斯文,狼吞虎咽起来。
肯达的母亲就坐在我对面,从晚餐开始,她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我。刚开始我还不好意思,很快就习惯了,甚至喜欢这种注视,因为她的眼睛是那麽地温柔慈祥,看著我吃得这麽滋味,嘴角一直保持著微笑。如果我的母亲也在世,会不会也和她一样温柔呢?
肯达这家夥真幸福,有那麽慈爱的母亲,有那麽可爱的妹妹!
晚饭过後,我就坐在庭院里,满足地摸摸撑饱的肚皮。
院子不大,前後二十步就走完了,但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十分清爽。
门口还种著一棵玉兰树,时值花开,芬芳满院。
知了在树上奏起了乐曲,此起彼伏,甚是热闹。
月儿带著一个小缺口,穿梭在云间,再过两天就满月了。
“小哥哥!”
小丫头从後面抱住我的脖子,自从痊愈後,她就生龙活虎的。
“小哥哥,带你去看我的宝贝!”
“宝贝?什麽宝贝?”
他拉著我的手:“跟我来。”
我们来到屋後的小角落,那里长著几株清幽的百合,在月光下,反射著淡淡的光。没有华丽的色彩,没有妖豔的外表,她们伫立在小角落里,静默地吐露芬芳。那晶莹得看得见纹路的花瓣,清丽脱俗,卓而不妖;淡雅的香气似有若无,虽不撩人,却让人舒心;外表虽柔弱,却有著高贵的气质,让人只能远观,不可亵玩。
“这就是你说的宝贝?”
“恩,”小家夥认真地点了点头,“哥哥已经两年没回家了。他临走前,到幽谷给我带来了百合的种子,要我好好地活下去,照顾好这些百合,等百合开花了,哥哥也就回家了。”
仔细看,来自幽谷的百合,确实比平常见到的多了几分傲骨,显得更加高洁。
“哥哥说,百合是世上最纯洁的花。”
“世上最纯洁的花啊……”我沈吟道。
“你们在看什麽呢?”地上又多了一道人影,“哦,百合啊,我们的小玛丽照顾得很好嘛,都开花了。”
“肯达,我也要幽谷里的百合。”
我转过头,满脸期待地看著他。
他微笑著,摸摸我的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我像个孩子般展开了笑颜,满心期待地等著他的礼物。如果我知道去幽谷是一件多麽危险的事情,我绝对不会为了一朵花而让他冒险。
第二天我们起了个大早,来到村口,参加肯达的成人仪式。
我们到那里时,已经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肯达所在的这个村庄,名叫齐木尔,人口逾万,是远近闻名的马匹中转市场。来自西方和北方的优良马种,都在这里交易。皇城里上至达官贵人的坐骑,下至普通平民的骡马,都来自这座村庄。马匹送往买主之前,马师会先把烈马驯服,使其不伤害未来的主人。
因此,这里的成年男子能否熟练地驯服驾驭烈马,直接关系到家族的荣誉和利益,後来更演变成判断男子是否成年的标准。驯服的马匹性子越烈,越能得到众人的尊敬,而那些驾驭不了马匹的,在这里就没什麽地位。
男子的成年礼要驯马,女子就不必那麽辛苦。她们只要在这天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挂上最迷人的笑容,带上自己最得意的秀品就可以了。因为那样,就是向男子们展示,我已经长大,可以做人家的妻子了。她们今天的任务,就是为驯马的少年们呐喊助威,顺便挑选未来的夫婿。
肯达今天穿上了一套黑色的紧身衣,勾勒出健美的男性曲线,结实却不夸张,挺拔而不张扬,刚毅中又带著书文熏陶出来的温雅,锐气里不乏常年累积的沈稳谦恭。
在一群即将成年的少年当中,他高人一等,鹤立鸡群,耀眼得让人不舍得挪开眼睛。
站在远处的少女们,眼神都被吸引到这里来,脸上早已飘起了朵朵红云。
看到这些眼神,我的心既酸又甜。甜的是能站在这麽优秀的人旁边,感到幸福和骄傲。但是为什麽会有阵阵酸楚?我却解释不上来。
“我讨厌那些眼神!”肯达突然对我说。
“什麽眼神?那些女孩子吗?”
“不是,是那群男人望著你的眼神。”
肯达的眼睛扫了扫那边,硬是把那些人的眼睛都逼了回去。
我这才发现,像上次出门时那样,男人们的眼睛都落到了我身上。那些复杂的眼神,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别离开我的视线!”
肯达紧崩著脸,我从没见过他这麽严肃,甚至让我有点害怕。
“哦。”
我紧紧地跟著他,穿过人群,终於来到了中央。
这里已经用木桩围起了一个大圆圈,约有百米,木桩有一个多人高,用来防止烈马跳跃出场。和驯马场连在一起的,是一个大马圈,来自世界各地,鼎鼎有名的烈性马匹,正喘著粗气,等待驯马者的挑战。
“我去报到,你在那边观众席等我。”
“可是那里都是女孩子。”
“听我的,在这里我是老大!”
“神气什麽!”
我气鼓鼓地走到女孩堆里,没想到也引来了一片叹息声。
“好漂亮的男孩啊!”
“成年了没有?”
“看来还没成年,我还是比较喜欢刚才金发的那个!”
“是啊,好有男人味啊!等一下要去打听他的名字!”
……
唧唧喳喳地,吵死了!
我正想起身走人,比赛就开始,刚刚的喧哗马上变得鸦雀无声,我也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马圈的闸门一开,一匹黑色的骏马窜进了场子,双眼桀骜,鼻喘粗气,嘴里不时发出低鸣,警告外人不要靠近。
“看这外形和色泽,应该是来自西方威以森帝国的野马。这种马性格刚烈,脾气暴躁,很难驯服,但是一旦被驯,就会对主人忠心耿耿,是专门用来当战马的。”坐在我旁边的少女对同伴说。
看来这名少女对马匹颇有见识。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虽不算倾国倾城,倒也有几分姿色,衣著打扮大方得体,没有其他女子的俗不可耐。看她的言行举止,应该是受过教育的。
看见我望著她,她的脸微微一红,向我点了点头。
“这麽可怕的马带来这里,不怕驯马师受伤吗?”我问她。
女子摇了摇头,说:“这位兄弟不是我们村里的吧?场子里驯马,向来只分胜负,别说是受伤,就算是死在马蹄之下,也是有可能的。”
听到这里,我的心揪成了一团。这麽可怕的成人礼!肯达会不会受伤?
正担心著,驯马的少年进场了,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又沸腾了起来,少女们的尖叫声更是刺破了耳膜。
“塞万特!塞万特!!!”
我望向场子,那名少年长得高大帅气,面对著悍马,脸上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