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桐含糊着说:“又不是我少吃这顿饭他们就肯回家睡觉。”
到了总编办公室,卓月把窗帘拉上,一回头就看见苗桐已经烧上了水。正摆弄
茶盘准备泡功夫茶。卓月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有心情泡茶喝。不过还是接了她
手中的茶匙,可不想让苗桐毁了自己的好茶。
“我给你放一个月的假,你好好休息下。”卓月开口的第一句话。
“我不躲。”苗桐马上摇头,“是他们乱写,干吗要我躲?”
“不是让你躲,是那些记者堵在大门口,影响我们社的正常工作。”
苗桐不说话了,梅花香泛滥开来,她倒是没想到会给社里带来麻烦,只能沉默
了。
卓月赶紧说:“你别乱想啊,没有怪你的意思,这样对你也好。我会跟唐律好
好合计一下,你回到家跟白先生说一句,澄清的专题就留给我们晨报吧,肥水不流
外人田么。”
这哪里是什么肥水,她是晨报的记者,晨报本身就应该避嫌才对。卓月这是护
短,而苗桐不呢个拂她的好意,便决定听她的安排。
下班时司机来接,刚出社们就被人围住了,闪光灯和摄像机,苗桐并不
陌生的东西,只是这次换了她成了被对准的人。从大门走到车门口,几乎挤了十分
钟,而她也只是低着头缄默不言。
这些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没有任何的预兆,即使沉静如苗桐也只是强作镇静。
回到家她在玄关处换鞋,白惜言边走近边着急地问:“你没事吧?”刚说完就
看见她手抖得连鞋都脱不掉,心里一沉,握住了她乱忙的手,沉声道:“没事的,
别怕,有我呢。”
然后屋子里再没有声音,白惜言把她抱到沙发上,一遍遍地搓着她的后背消
除她的紧张感。苗桐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背,紧紧地,她想此刻要是世界末日该多
好。火山喷发,火山灰和岩浆将他们的肉身覆盖,万年后他们还是这样拥抱着,化
为一体成为石头。
即使白惜言已经预感到下面的路要怎么走,可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了。
“你好些了吗?我已经跟卓月通过电话了,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们,你相信
我。”
苗桐点点头,把脸埋得更深一点儿。
源生的股票大跌,事情发生后,当事人和源生地产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是一纸
状书将《百姓报》告上了法庭,诽谤毁坏他人集团和个人名誉。法院受理后,所有
媒体的目光都转向官司本身,双方的律师团都在积极备战,晨报开了个案件追踪专
题,以唐律为首的新闻部人员动用自己可以动用的所有资源来跟进。
当然这些事情苗桐并不是很清楚,她病了,发高烧呕吐,是吓的。
张阿姨回老家让当地很灵的半仙求了个符,贴在她的床头。白惜言本来不赞同
家里弄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这次倒是很老实地跟着张阿姨念了俩小时的经。张阿姨
很心疼他,真怕一个还没好,另一个就倒下了。
白惜言倒是反过来安慰她,说:“你放心,现在这个状况,我怎么也不会让自
己出问题的。”
张阿姨抹着眼泪说:“就算是造孽也是老先生惹下的,怎么全都报应到你身上
了?”
“他这辈子造的最大的孽是生下我,要是没有我就好了。”
这些话里含着前所未有的自责自怨,张阿姨刚收起的眼泪又涌出来直接伸手打了他一下:“人生在世哪里能少得了沟沟坎坎,前些年你都能受得下来,现在有了
太太在身边,你更是得受住,否则你让太太她一个女人怎么办?”
白惜言只是说:“你放心,要是没有我,她只会更好。”
第十五章
不如归去
桐花落在土里做虞美人草的养
料,虞美人冬眠时有梧桐为他遮
风挡雨,根系在土壤里密密匝匝
地缠绕拥抱,相互依存,死亡重
生。
有钱能使鬼推磨,刘锦之本以为私家侦探会把钱孟的名字报给他,没想到最
后听到的是吴小芳的名字。说真的,不惊讶是不可能的。倒不是多相信这孩子的人
品,从很久之前他就领略到她的恶毒,只是这孩子太爱权势七窍玲珑,绝对不会
得罪能左右她前程的人。
白惜言看了报告并没有惊讶,事实上现在就算刘锦之告诉自己其实是个女的
他都不会惊讶,只是问:“她以前和小桐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她们俩一直不和。”刘锦之说。
“我可没见过小桐跟谁不和。”白惜言抬起眼皮,带了丝不耐烦,“你要是不愿意说实话,就不要说了。”
刘锦之沉默了。实际上他刚开始几年的工作做得并不到位。他那时候也年轻,那些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他一个大小伙子并不知道怎么去跟这些孩子相处,所以
每年在别墅里相处的那小半个月,只要没有孩子跑来告状说自己受欺负,他根本也
不会自己去管,他总觉得,一群孩子打打闹闹的能惹出什么大事?
从刚开始吴小芳就是男孩子捧在手上的小公主,她长得甜美可爱,就像柜台里包装精美的芭比。男孩子们都喜欢他,以跟她关系好为荣,要是哪个女孩惹得吴小芳不高兴,他们就一定把那个孩子欺负得很惨。
苗桐“得罪”吴小芳的原因是因为苗桐叫白惜言为“白先生”,她讨厌苗桐搞特殊,还跟刘棉之告状过,只是刘棉之并没放在心上。而苗桐因为太过沉默孤僻而且不合群成为吴小芳他们的眼中钉,他们往她脖子里塞泥巴,晚上抱走她的被子藏起来,在她洗澡的时候关掉热水,或者把她单独锁在屋子里跟保姆阿姨说她不吃饭了等等“罪行”多得无法一再描述。不过充其量这种程度也只能算恶作剧,保姆说了几次,可是苗桐不告状,他也就当没这回事了。
“是我的疏忽,没察觉到把一群青春期的孩子放一起却没严加看管时间很严重的事。吴小芳指使那几个男孩子对她……进行性骚扰……充其量也只能算猥亵,并没有实质性的行为……这种事传出去没什么好处。而且也没有告诉你的必要……”现在刘棉之想起来,自己那个时候并不觉得那样处理对苗桐有什么不公平。
白惜言许久没有说话,只是长久地垂着头,整个人好似被抽取了魂魄似的。
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刘棉之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见苗桐揉着眼睛从视听室走出来,就说:“那我先去办事了,您不要多想了。”他此刻对苗桐涌现着说不出的羞愧,几乎没法面对她。当年没能给她个公道,后来又自以为是地没有提醒白惜言,好像今天的事情都是他对自作聪明一手促成的。
刘棉之临走时看苗桐的那一眼包括了太多内容,即使她并不知道他和白惜言在谈论什么,也能知道刚才他们谈论的是让人不会愉快起来的内容。
她摸摸白惜言的头发,恶作剧般的用手指缠绕着,问:“官司要输了,还是生意要倒闭了?”
“那就让它倒吧。”
“要是倒了的话,我养你啊。”
白惜言笑了笑,心里非常甜蜜,也非常的疼。
苗桐接着说:“我想去上班了。”
“不行。”
“为什么不行?”苗桐甩开他的手,退后一步,烦躁地说,“你能把我一辈子装你的贴身口袋里吗?”
“你就再忍受几天……就当为了我……”
他看起来太疲惫了,她不忍心再逼他了。
刘棉之去找吴小芳已经人去楼空,她租的公寓都退了,律师事务所也两天没去了。他觉得要出事,结果第二天卓月打来电话说他们在印刷厂的制版间看到《百姓报》新的一期的头题:美女律师吴小芳说,源生不是救星是火坑。内容是记者与吴小芳的问答形式,她爆料自己从十三岁开始就因为漂亮而受到性侵犯,苗桐也是,因为苗桐更会讨好白惜言,所以她表面上是被白惜言家收养,其实是一直保持着肉体关系。全篇都是胡说八道,要是明天上市肯定是满城津津乐道的丑闻。
刘棉之的第一反应是,绝对不能让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发出去!
印刷厂老板和卓越关系很铁,而且也不想得罪源生,从善如流地就把印刷给停了。
第二天《百姓报》没有货铺,第三天《百姓报》依旧没有货铺,第四第五依旧……本市和邻市所以的印刷厂拒绝接他们的单。而结果就是网络上充斥着源生用钱来买通印刷厂,妄图掩盖真相,爆料人吴小芳失去联络。而源生方面始终在开庭之前,不发表任何言论。
而人们的兴论也从刚开始的愤怒中清醒过来,开始怀疑《百姓报》这种单方面的言论并不一定是事实的真相。《百姓报》是一直发行量很低的报纸,而靠这个新闻销量甚至超越了屹立不倒万年老大的晨报。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这说不定是个损人利己的炒作行为。而吴小芳把通过这个事件提高了工人知名度,已经有节目开始想办法联络她做主持人,民众的同情和漂亮的形象让她在几天内成为炙手可热的网络红人。
可奇怪的是,吴小芳始终没出现,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在这期间法院开庭了,吴小芳作为《百姓报》的证人无法出庭,而苗桐却出庭证明《百姓报》的报料人是诽谤。并且提供了自己在收资助期间的银行帐号和初高中宿舍老师的证词,苗桐学习期间并没有外外留宿过。
而对方辩护律师问:“苗桐小姐,请问你真的确定你的父亲是死鱼自己操作失误吗?请你对着你自己的良心回答。”
苗桐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发誓,我父亲的死跟源生没半点关系,反而是白先生出于善心付了我母亲的医药费还有我的生活费学费。”
坐在原告席上的白惜言没看她,这一刻他感受到了苗桐把自己的心脏硬生生撕裂的声音。
毫无悬念的胜诉,也是毫无悬念的失败。
面对媒体铺天盖地的洗白和赞颂,没有人觉得高兴。
那天后苗桐每晚都梦见父母的脸,都是面无表情,像看陌生人一样看她。
苗桐最近嗜睡多了,他们虽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很少交谈。
白惜言不知道怎么去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他已经不敢去拥抱她,也不敢去碰触这种平静,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要放她飞走的时候了。
一直垂死挣扎的鸽子,她的血在他身边块要耗尽了。
白惜言在书房开视频会议,开完会从书房里走出来看见苗桐仰面躺在地毯上,脸上盖着早上送来的晨报。“怎么能躺在地上?”白惜言跪下来掀开她脸上的报纸,竟是睡着了。看着这只毫无防备的瞌睡虫,白天睡饱了晚上就瞪着俩大眼珠熬夜,他不禁觉得好笑轻拍她的脸,柔声喊:“宝贝啊,不能睡了,醒醒吧……”
苗桐脸上有了复杂的神色,极不舒服地要摆脱什么似的,嘴里无意识地呓语,竟在半梦半醒中说起梦话来了。
白惜言觉得有趣,笑着把耳朵贴下去恶劣地柔声诱哄着:“没听清啊,宝宝再说一次……嗯?……马?什么马?……”听清楚苗桐的梦话,他一下子僵住了。
宝宝怎么能躺在地上?苗桐听见有人说,她恍惚中看见笑着的清晰无比的脸,眼角浅浅的鱼尾纹,脸额上疏于保养的红血丝,笑容却是极其美丽的,叫她,宝宝,不能睡了,地上凉啊。她躺在夏天在柿子树的阴影里铺个草席,耳机是蝉鸣和柿子树哗啦啦的响声。
妈妈,有苍蝇,好热。
好啦,给宝宝打蒲扇,宝宝中午想吃什么?
凉面!凉面!
宝宝不吃凉面,吃凉面又要肚子疼的啊,妈妈用白糖拌个西红柿给你吃吧。
“妈妈……妈妈……”
苗桐疟疾似的抽动了下身子,一下子醒过来,脸色大变。
白惜言死死盯着她,眼睛里盛着冰喳似的,脸色涨成不自然的红色,整个人都在颤抖。
苗桐吓坏了,伸手过去:“惜言……”
完全是下意识地,白惜言“啪”打掉她伸过来的手,脸色的红色渐渐褪下显露出更加惨淡的青白色。苗桐不敢碰他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过是做梦喊了声妈妈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在怕什么,她不敢想,但是怕得发抖。
“你是不是想走?”白惜言疲惫地问。
“你又在胡说什么?”
“我们这样粉饰太平还有什么意思?”他一下子愤怒起来,“你还要这样多久?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一边逃避我。”
“你简直是莫名其妙!”苗桐也恼火了,盯着他大吼,“没错,是你把我养大的,难道我把自己给太不够彻底?我都已经肯在法庭上为你作伪证了!”
两个人因为这一句突然都安静下来。
也许是那一瞬间的感觉,白惜言有些退缩了。他与苗桐的相处并不是平坦无波的,他自私逃避过,苗桐小心配合过,他耐心地引导着她释放压抑的个性,而她也在他的期待下那样不急不迫地绽放了。他们之间有过不少次争执摩擦,每次争执都能让他们更贴近一步。
他们这么深深地爱着对方。
只是这回理智在疯狂的叫嚣着闭嘴,他清楚地明白,该画句号了。
“你为了害死你父亲的奸商做伪证,这个人还要了你的身体,你心里真的那么的高兴吗?你爱我,所以你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和我在一起对吗?”白惜言察觉到了苗桐眼中的惊恐,他欺身抬起她的下巴不容许她转开视线,“还是在你的心里,你已经把我当仇人?恨我?诅咒我?”他拉过苗桐的手放在自己左侧后腰上,“你其实已经后悔救我吧?那就用桌上那把水果刀割开拿走属于你的东西?”
之前苗桐总是在想,这样冰雪美丽的人是如何在商战中打败卑鄙的对手的。潜意识里虽然明白他做了很多不得已的事,但是也仅仅是“不得已”。她一次次地为自己洗脑,他是“不得已”,事实上人类总是选择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她的白先生在她的心中就是那么一束干净美丽的银白月光。
他嘴角挂着笑意说出那么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