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夫人道了谢,命莫妈妈接过了匣子。二夫人左右看了看,就漫不经心的笑道:“这时日不少士子都进京应考,怎么幺舅爷那边反倒是没有什么消息?”叶夫人有两位兄长,一个弟弟,都是江南的名士,两位兄长都考中了庶吉士,这弟弟也是举人,从小聪慧,年方十八,今年恰逢开恩科举,因着路上耽搁了,尚未到燕京。
叶夫人淡淡笑了笑,“想来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行程吧。”二夫人掩袖轻笑,“别是路上遇到什么人,绊住了脚吧?”叶夫人心中不虞,面上却仍旧是淡淡的,“若真是那样,只怕我那两个兄长,都饶不了他。”
二夫人这才收敛了些许笑意,状似无心的说道:“我听说,今年的考官,是令尊的学生……”二夫人来这么一趟的理由,叶夫人算是明白了。只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笑道:“听说是呢,只是也不知消息是否确定。”
二夫人又凑近了一步,笑着逢迎:“既然是令尊的学生,想必学问也是极好的。”叶夫人笑了起来,“这学问一事,可不是我们妇道人家该谈论的。家父也不过教了他三年,至于后来他又遇到了别的名师,在燕京求学,这些年,也极少有往来了。”“俗话说的好。”二夫人显然不死心,“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令尊的体面,做学生的,如何会忘记呢?”
说来说去,就是想借着莫老先生的名声,替她娘家兄弟谋福利。
却不知这莫老先生为人桀骜,教书育人不假,可也是清贵之人。叶夫人从小在莫老先生膝下长大,哪里不知他的性子。莫说是二夫人的娘家人,就是自己这小弟弟,莫老先生也不见得会说情。更何况,科考作弊,暴露出去,这一世的前途,都毁了。再者,叶夫人这小弟弟,学问甚好,全家人都对他抱有极大期望,他又才十八岁,即便是这一次不中第,多考几次,总能成事的。
相对比二夫人的焦灼,叶夫人显得很是云淡风轻,“若是没忘,那就算得上是家父的福气,若是忘了,家父想来也不会计较这些小事。”说着就岔开了话头,“说起来我们燕京城明达书院的院长沈老先生,也是德高望重的了,每年教导出的学生,不知凡几。听说当朝的礼部尚书,就是那沈老先生的学生,每年必带了重礼前去拜访……”话头渐渐偏远。
二夫人暗自焦急,勉强应了几声,还欲说些什么,就听小丫头来报:“夫人,世子爷请您去一趟。”“也不知是何事。”叶夫人笑了笑,口里说道:“我去去就来,弟妹暂且坐一坐。”听见这句话,二夫人知道自己今日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叶夫人扶着莫妈妈,走在长廊上,叹了一口气:“这才几日的功夫,已经来了三趟了,再这样下去,我可要被叨扰死了。”莫妈妈抿着嘴直笑,“二夫人不求着您说情,是不会罢休的。”“我说什么情?”叶夫人不以为意,“各人凭各人的本事罢了。”
“您自然不必急。”莫妈妈满脸是笑,“三爷学识好,这次科举,还不是手到擒来,何必闹出那些魑魅魍魉的事情,没得叫人瞧不起。”江南名士,都十分注重名声。叶夫人抚了抚额头,“我倒是不担心他,只是想着国公爷那边,也得请我这幼弟来暗示暗示才好。”做媳妇的,许多事都不好向公公开口。
与叶夫人这边肃然的氛围不同,庄子这边,气氛却是十分热烈。
叶子衿亲手将装着二十两银子的荷包交给了冯显,郑重的说道:“我听说黄芪的种子不怎么好买,还得劳烦你多跑几个地方。至于丹参的种子,药店都有许多卖的,你不妨多买一些,只是多看看,多挑选挑选,别买着那不生苗的了。”这还是叶子衿头一回起了种药的心思,对于种子一事,自然十分看重。
冯显自然是不敢怠慢,一一应了。
叶子衿这才微微颔首,飞快的睃了眼万忠,只见他同冯显一样,都是深埋着头,仔细看时,发现他的一双手是褐黑色,上面布满了深深的纹络。由于他的头垂着,叶子衿能很清楚的看到他的大半个脑勺,黑白参差的头发,显得有些刺目。总的看起来,也算得上是辛勤劳作的庄稼人,只是不知道这个人品性如何。
二人又听了一会嘱咐,这才告辞。直到二人的身影隐没在了拐角处,叶子衿才轻声问:“为何这万忠到了这个年纪,身边还是不见有个媳妇?”
第四十五章 种药(四)
宋妈妈抿着嘴直笑,嗔道:“这事哪是你个小姐该操心的事情!”
叶子衿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嘟哝道:“这不正是见着怪事儿,好奇么?”宋妈妈也不是真恼了,也就顺势解释道:“那万忠是家里的小儿子,父亲死得早,靠着寡母拉扯长大的,只是不如他大哥万林在管事面前体面,手里也没有什么闲钱,又不爱说话,婚事也就耽搁下来了。”说着,笑了起来,“小姐您是燕京出身,大抵是没有见过这种事情了。事实上在乡下,不少人一辈子不娶亲,也是常事。”
叶子衿就垂着头不说话了。
在她能接触的人里面,多数人家是在子女们到了十二三岁时就开始操心婚姻大事,到了十五六岁左右,放眼望去,极少有不婚娶的人家。一辈子不婚,对于她而言,那是和尚姑子才有的事情。
却说冯显和万忠,自去了以后,一直到黄昏也没有踪影。
叶子衿心里不免有些忐忑,“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贼匪?”毕竟二十两银子在这地方是很大的一笔数目了。紫苏忙笑着宽慰她:“小姐您别急。我们这儿离市集虽然不远,可要买那么多种子,也要耗费不少脚力,又要货比三家,又要压价钱,这一顿说道下来,也是许多时间。”
叶子衿心里微松,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让他们骑着驴子去,也快一些。”木莲替她揉着肩,笑道:“庄稼人,脚力好,哪一日不走上个几里路?到市集上也不过大半个时辰,对于庄稼人而言,毫不费力。”
这要是从前,叶子衿哪里搁在心上。可正是因为亲力亲为,才开始渐渐有了那种急切的心理。很想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好在紫苏几个知道她着急,有意引逗着她说说笑笑的,时间也就慢慢过去了。
到了晚间,秋菊端上菜来时,叶子衿又朝着门外望了一眼,“还没回来!”真真是望穿秋水。秋菊顺着她的目光朝外望了一眼,只见到黑幕幕的树影摇曳,连一个人也未瞧见,也就问道:“不如让我去大道上看看?”
“不必了。”叶子衿摇头,“你一个妇道人家,大晚上的出去,也不大周全。”秋菊也就安安静静的端着各色菜肴上了桌,默默立在一旁了。叶子衿食不知味,心里隐隐生出了一股担忧。唯恐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损失了钱财事小,可要是人出了什么事儿,那可就糟糕了。
越是这样想,心头越是一阵紧过一阵。
整个晚上,叶子衿也没有舒展开眉头。在灯影下支着下巴,翻看了几页医书,总是静不下心来。派出去的护院,在路上不住张望,也没有什么消息回来。一直到子夜时分,丫鬟们都开始打哈欠了,紫苏才温声细语的劝说:“这早晚的,该回来,早就回来了。说不准是他们嫌天色已晚,在那边投宿了,您这可不是白等了?”
叶子衿坐了这一阵子,也觉得有些疲惫了,这才合上医书,上了炕,放下了青纱帐子。这夜轮到紫苏守夜,就在床踏板上铺了床,刚躺下,就听见叶子衿虚渺的声音:“你说,他们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紫苏心里也不作准,可总要安慰叶子衿一番,“依我看,这里民风淳朴,又没有什么歹人,也出不了什么事情。多半是天黑了,怕走岔了路,所以在客栈里投宿呢。”叶子衿暗暗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别话可说,慢悠悠合上了眼睛。
只是心里有事,始终睡得不大安稳。
一直到了鸡鸣时分,叶子衿才朦朦胧胧的听到外面有了些声响。
“出去看看!”叶子衿忙叫醒了紫苏,“怎么这时候这样吵?”紫苏忙披上衣裳,推开了房门。站在台阶上,就见院子外有人打着灯笼,只是隔得太远,也看不清是谁。忙高声叫过守门婆子,问:“怎么回事,这么吵?”
那婆子见是紫苏,忙赔笑道:“都是几个不知轻重的小子,惊扰了姑娘们。也不知怎的,这天还黑着,他们就到了院门前,说要通个信给小姐。我想着这时候小姐多半在歇息,怎么能传话呢……”
紫苏心念微动,问道:“是不是护院的那两个小厮?”婆子忙不迭点头,“正是他们。”紫苏心中一喜,忙说:“你叫他们在院子外略等一等,我有事要问问他们。”也不待那婆子答话,撩开帘子就进去了。整整齐齐穿戴好,才又重新出了门,到了院子门前,隔着角门问:“冯显和万忠可回来了?”
院外就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已经回来了,听说小姐等了他们许久,唯恐小姐担心,才将将到了路口就急急忙忙的来求见了。”虽说这乡下地方,世俗的礼数没有那么繁琐,可让叶子衿在这时候见外男,却是不可能的。紫苏立刻就扬声回道:“风高露重,他们二人风尘仆仆的,也该乏了,让他们先回去歇歇,捯饬捯饬,到了天明,再来见小姐。”
那小厮在门外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紫苏这才折转回来,屋子里众人早已转醒,都起身披了衣裳,亮了灯。唯有叶子衿还躺在炕上,听见她的脚步声,轻声问:“怎么回事?”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睡意。
紫苏忙道:“是冯显和万忠两个,听说小姐等了许久,不敢怠慢,才回来就想求见小姐。也是庄稼人不懂事,冲撞了守门的婆子……”叶子衿这才缓缓睁开了眼帘,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叹了口气:“我担心了大半夜,才眯了一会儿,却又被吵醒了。”只是听说他二人回来了,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复又合上了眼,“我再打个盹,让她们手脚都放轻些。”
紫苏忙应了,出去又如是说了一通。几个丫鬟们都屏声静气的,脚下放得极轻。
叶子衿这一睡,就过了几个时辰,等到她转醒时,耀眼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整个帐子明晃晃的,透着金光。
第四十六章 种药(五)
叶子衿忙坐了起来。
就见守在屋子里的紫苏探出了半边笑脸,“小姐醒了?”叶子衿揉了揉昏沉沉的头,撩开帐子下床来,“什么时辰了?”“巳时了。”紫苏一面替她穿衣,一面笑道。“已经这时候了!”叶子衿一惊,一阵心慌。
随即想到这是在庄子上,长松了一口气。
从前她每日都要在卯时前去请安,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十三年来,这种习惯,根深蒂固,以至于在她起晚时,心里还是有些慌乱。还好现在是在庄子上,天高皇帝远,不用晨昏定省,倒也是一桩美事。
趁着叶子衿梳洗的功夫,紫苑就说道:“还好小姐您醒了,冯显和万忠那两个人,在外头等了好些时候了。”昨日是她忧心忡忡的等,今儿个风水轮流转,轮到这两个人战战兢兢的等待叶子衿出现。只是那些丫头们哪里好意思说叶子衿嗜睡,睡过头了,只说是有事情,一时抽不开身。那两个人只当是昨晚上惊扰了小姐,今日一大早特地来请罪,心里七上八下的,只小心翼翼的候在外头,一动也不敢动。
叶子衿收拾妥当,才出了屋子,坐在榻上,才传那二人进门来。
“可买好了?”叶子衿开门见山的问。“都买好了!”二人齐齐答了一声,都从身后掏出一个灰色布袋子来,“这是黄芪种子,这是丹参种子。”叶子衿心中欢喜,忙命宋妈妈接过来,打开袋子瞧了瞧,都是棕黑色的外皮,看不出什么端倪。唯有丹参种子的颜色略浅一些罢了。
看了几眼,也就系上了袋子,“既然种子已经买到了,现在不妨就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发芽。”话音刚落,叶子衿就站了起来,使了个眼色。紫苏几个忙将准备好的竹筛子,木桶搬到了院子里。
叶子衿就立在一旁,眼也不眨的盯着。
却见冯显四处张望了一番,和一个婆子说了几句话,那婆子就急匆匆朝着厨房奔去了。不多时,拎着一壶水出来了。冯显揭开盖子看了看,才提着水壶,到了放着黄芪的竹筛旁边。一抬头,水顺着壶口倾泻而下。
只听一阵滋滋声,那装着黄芪的竹筛上,冒出了热气。
“怎么用滚烫的开水?”叶子衿大惑不解,从前家里那些花种子,都是用温水或是冷水,因为开水可能会将种子全部烫死。冯显显然也是不谙此道,额头出了一层细汗,强笑道:“是那买种子的人这么嘱咐的,说是这黄芪的种子皮厚,不容易透水,必须先用开水烫一小会,然后再放入温水中发胀,用稻草盖着,闷六个小时,也就行了。”说的头头是道的,也叫人多了几分信服。
叶子衿就探寻的望了万忠一眼。他忙点头,“那人是这么说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那人还说,要种黄芪,最好是在白露前后,这样容易存活。”白露秋分夜,一夜凉一夜。再过两日,就是白露,现在这时候正好。“不过,丹参却要等到明年了。”万忠面上露出了可惜之色,“买丹参种子的人说,种丹参,最好是在清明节前后……”
能种一样,叶子衿心中已经十分满足,也没觉得多么失落,反而笑道:“那就先种黄芪吧,积累积累经验,再种丹参,也容易些。”显得很是爽利。万忠暗暗生出了钦佩之意,也就愈发的尽心,同冯显一起将用开始烫过的黄芪筛出来,放入了温水中。
“这要泡多久?”紫苑看着种子自放入温水中就没了动静,有些按捺不住的问。
“要泡一个半时辰左右。”万忠翻着黄芪种子,答道。“这么久啊……”紫苑兴致就减了三分,“还有什么快些的法子吗?”“有!“万忠答的很快,显然是在买到种子时,认真听了那人的一席话。
“要怎么做?”紫苑眼中一亮,“是不是还要用开水泡一泡?”紫苏扑哧一声笑,忙上前将她拉了回来,“你不要班门弄斧了,这种子用开水烫一小会,颜色都变了,还用开水泡一泡,估计也就被烫死了。”
万忠笑了笑,“姑娘说的在理。这种子用石碾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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