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们所说的,犁沟所用的工具了。
宋妈妈见叶子衿好奇心起,笑着向她介绍:“这就是犁了。”直待到他们放下来,叶子衿才有机会细看。只见那犁的上头,宛若两片绽开的叶子。宋妈妈摩挲着木头,又说道:“这就是把手了。”只见那被称为把手的木头,油光光的,摸一摸,十分光滑。想来是经常被人使用的缘故了。
朝下看,就见那一端的把手最下头,钻了一个孔,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最下面是一块平整的木头,最前端就镶着块锋利的铁片,尖尖的头。宋妈妈一五一十的为她介绍:“这木头是犁辕,这尖尖的铁头,是犁铧。”叶子衿正欲问那钻孔的用处,就见冯福不知从哪里牵着一头牛走了过来。
叶子衿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活生生的牛,从前还只是在书里见过图片罢了,此刻见着眼前这么大个块头,又长着一对尖尖的角,不免有些害怕,忙后退了几步。几个丫鬟里面,除了木莲,也都是第一回见,也都露出了几分惧色。
宋妈妈忙笑着宽慰她们:“这耕牛一般而言是十分温顺的,小姐姑娘们不用怕。只是衣裳颜色不要太过鲜艳就罢了。”叶子衿忙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鹅黄色的马甲,玉色的里衫,柳绿的裙子,最是清新淡雅的颜色,才松了一口气。听得宋妈妈那句话,丫鬟们也都纷纷垂下头查看自己的衣裳,因着叶子衿喜欢淡色,丫鬟们也都不大穿艳色的衣裳。
宋妈妈见着这副场景,忍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你们瞧瞧,牛都被系上绳子了,跑不脱的。”叶子衿忙抬头看了一眼,见从牛的鼻子里牵出一条绳子来,系在了那犁下端的钻孔上,看起来似乎是想借着牛的力气来犁沟。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叶子衿不由感叹这庄稼人的聪明,就眼前这么点东西,也不知是耗费了多少人的心血。
等到冯显甩着鞭子,吆喝着牛下了地时,叶子衿才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汗滴禾下土的艰辛。彼时虽说没有什么太阳,可赶牛的冯显和握着把手的冯福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叶子衿立在田边,凉风习习,看着他们父子二人的身影一点点走远,蓦地喉咙有些干涩。
那最下方一块平整的木头,原来是用来磕破大土块的,而那犁铧,就在平整下来的田垄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笔直笔直的,一直蔓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父子二人的背影,渐渐化作了小黑点。
叶子衿不由感叹:“到如今,才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紫苏目光微闪,也低低的叹息:“我们虽然是丫鬟命,其实也算是命好了。”“那可不是!”紫苑心有戚戚焉,末了又加了一句:“那也要看跟着什么主子了。有的人跟错了主子,那可是生不如死,还不如这庄稼人呢。”紫苏微微一笑,也不辩解,只将视线落在那条长长的沟壑上。
立得久了,叶子衿双腿都有些酸软,紫苏忙扶着她回了屋子。陈鹏媳妇正蹲在木桶边,细细看着黄芪种子的变化,见了叶子衿精神有些不大好,忙迎上前来,问:“小姐,沟壑可犁出来了?”
“还没有。”叶子衿声音有些低沉,“估摸着还得花上些时候了。”陈鹏媳妇就笑道:“这种子已经开始发胀了,估计明天一大早的,就能撒种了。”叶子衿微微颔首,“那就好,到时候我要亲眼瞧瞧你撒种。”陈鹏媳妇羞赧的垂下头,“就怕没什么看头……”
叶子衿想到初见她的情形,骤然问:“当初你拣麦穗,可觉得艰辛?”陈鹏媳妇似乎未料到她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笑道:“不觉得啊。”叶子衿怔忪,还未追问,就听陈鹏媳妇轻声说道:“能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说什么艰辛不艰辛呢?”
叶子衿若有所思。
沉默了片刻,方才的低落,一点点散去。
当晚,叶子衿在睡梦中,睡得格外踏实,她暗暗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要凭着自己的双手,闯出一片天来。虽说现在瘟疫仍旧是笼罩在这片村子上的阴影,可叶子衿相信,假以时日,她的刺绣,她的药草,终会远近闻名。
到了次日一大早,叶子衿早早的便起身了。迎着初升的太阳,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斗志。梳洗妥当后,吃了小半碗稀粥,出得门去,就见陈鹏媳妇已站在木桶边,候着她了。乍一眼看去那木桶十分沉手的模样,哪知陈鹏媳妇攥在手中,却是晃也不曾晃一下。
到了田间,发现地已被犁出了好几条沟壑,新翻的土还沾着露水。
陈鹏媳妇一个人自然是忙不过来,叶子衿便命和妈妈推荐了几个手脚勤快的妇人,来帮忙撒种。其中一位妇人,手里捧着一簸箕的地灰,下了地,就用手抓着那地灰,一面走一面洒在了沟壑里。
似乎早料到她会不解,宋妈妈又笑着解释:“那是柴火燃尽后的灰烬,洒在地里,也能滋养种子。”叶子衿微微颔首,就见着陈鹏媳妇在腰上缝了个小布袋,捧了好几捧种子,放在了其中,而后,蹲下身子,挪一步,便在沟中点上一颗种子。其中的距离,看起来十分匀称。
到底是精于其中的妇人,手下动作十分轻快,叶子衿看了一阵,就见那黄芪种子,去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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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看这样农忙的场景呢?
第五十章 种药(九)
待到黄芪种子撒得差不多时,日头已经到了正中央。
叶子衿站了好一阵,额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在田间的陈鹏媳妇几个人,早已汗湿了衣裳。不过看起来她们也自有一番乐趣,蹲着身子,一边挪动,一边唱着曲子。叶子衿听了很久,也听不清曲子的含义,更不知她们在唱些什么。只知道听起来是很鼓舞人心的调子,她们说说笑笑的,似乎并不觉得疲惫。
或许是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模式。她们在田间劳作,叶子衿觉得辛劳,在她们眼中,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再寻常不过。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了。正如叶子衿从前,心底对于乡野之人,有着隐隐的排斥一样。总觉得他们没有经过教化,没有什么礼数。真正接触到了,才会发现,当初视如洪水猛兽的东西,在现在看来,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叶子衿淡淡笑了笑,转头便吩咐紫苏让秋菊多煮几个菜,也让陈鹏媳妇和那几位妇人,添添餐。秋菊听说,在灶台上忙活开了,好在她早早的便煮了一大锅饭,倒也不担心多几个人。
等到陈鹏媳妇忙完,满头大汗的上来,叶子衿忙命人端了绿豆汤与她们解渴,笑问:“怎样了?”陈鹏媳妇卷着袖子,拭了一把汗,笑道:“已经撒完了。待会让冯显再犁一次,将土覆盖上去,也就好了。”
叶子衿对于这些,是一窍不通,也不便发表什么议论,只笑了笑,算是知道了。
秋菊忙不过来,叫了她女儿前来帮忙,母女二人已在门口迎着她们一行人进门来。
叶子衿转过头,对陈鹏媳妇笑道:“我已吩咐秋菊,做了几样菜,也是犒劳你们这番辛苦。”陈鹏媳妇倒是还端得住,笑着道了谢。几位妇人都露出雀跃之色来,待到看见秋菊端上来的菜,更是喜不自胜。有鱼有肉,这是过年时候,也享受不到的美味。个个都比往日多吃上了一碗饭,饶是如此,还是恨不能再多吃些。
叶子衿在厅堂上用膳,看见院子中几位妇人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抿了抿唇,不让人瞧出什么端倪来。宋妈妈也笑着望了一眼,低声道:“小姐休要见怪。您是不知道,这乡下地方,难得能吃上荤菜……”
“我倒不是见怪。”叶子衿顿了顿筷子,“只是觉得她们吃的香甜,我似乎就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宋妈妈扑哧一声笑,“您几时短过吃食了?”叶子衿轻笑了起来,只是见着别人胃口大好,自己也多吃了些,又命宋妈妈去传冯显犁田。
没多久就听说冯显父子也下了地。
叶子衿不由感叹:“他们父子二人也真是勤恳!”宋妈妈笑着颔首,“何尝不是如此,我去的时候,冯显媳妇还在抽柴,想来是没有用饭。冯显见了我,二话不说就扛上了犁,还是我劝说了几句,才匆匆扒了几口饭。”
想到他对门的万忠家,叶子衿笑意就淡了些,“我来了这些日子,怎么也不见万家两口子?”宋妈妈撇了撇嘴,没有说话。紫苏就接口道:“您忘了?当日和妈妈曾经说过,万林是看守庄子的,并不下地。”
“这也难怪……”叶子衿低声嘀咕,也没有下文了。
到了晚间,却见冯显媳妇,拎着半桶水,慢悠悠的过来了。她来的勤勉,这院子里上下也都认识了她,并不拦着,只寒暄道:“这提着什么呢?”冯显媳妇憨憨的笑,“是山上的泉水,来给小姐泡茶吃。”
小丫鬟们听说是泉水,也都没有什么兴致,都让她进去了。
却说万林媳妇听说这事,不免在屋子里生闷气:“这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就连那泉水也巴巴的送着去了!”万林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也看看人家,现在混得风生水起的,你也少嚼舌根了,[517z小说网·。517z。]还不快想想怎样去小姐面前露个脸?”
万林媳妇急得直跺脚。
冯显媳妇进屋子时,叶子衿正坐在窗前看医书,也不知她这时候求见是为何,笑着问:“这早晚的,可是有什么事情?”冯显媳妇笑道:“这是半桶泉水,送来给小姐尝尝。”说着,就解开了盖子。
“这是什么水?”叶子衿瞟了一眼,实在看不出那水和别的水有什么差别。
“这是山上的泉水。”冯显媳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们家二小子上山发现的,上面有一口泉眼,一直在滴水,只是滴得少,他耐不得渴,就用手捧了一大捧,饮了几口。哪知道入口甘甜,而且喝了几口,能缓解疲劳,整个人都显得极有精神。我听说小姐们都喜欢泡茶吃,既有了这样的好水,不敢独自享有,就挑了半桶给小姐尝尝口味。”
似乎是怕叶子衿嫌弃,忙又加了句:“下山的时候都用木头盖子盖住了,没有沾上灰尘。”不管这泉水的效用是否真有冯显媳妇说的那般神奇,这泉水都是人家辛辛苦苦从山上挑下来的,叶子衿自然不会拒绝这一番厚意,亲自道了谢,立刻就命天冬去煮水泡茶。
冯显媳妇见着,露出了笑容。叶子衿就说道:“你也别走了,也来尝尝我的茶水。”冯显媳妇搓了搓手,忙拒绝道:“这怎么好!”叶子衿就轻声笑道:“不过是一碗茶罢了,不用拘礼。”冯显媳妇这才不做声了,只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立在原地有些拘谨。
不多时,天冬就捧着荷花式的木盘上来了。
叶子衿率先端了茶盏,抿了一口,果真是入口甘甜,似有无尽的意味在其中。忍不住连饮了两口,越尝越觉得别有一番风味,竟舍不得放下茶盏。冯显媳妇见着她喜欢,总算是放下了心,只将眼瞅着她。
直到一盏茶水饮尽,叶子衿才不舍的放下了茶盏,余香仍在,绕口不绝。叶子衿不由说道:“你们也都来尝尝这茶水!”
第五十一章 种药(十)
此话一出,屋子里众人都簇拥了上去。
紫苏替宋妈妈斟了一杯,自己又斟了一杯,浅浅尝了一口,由衷叹道:“这茶水口味可真好!”紫苑见着羡慕,忙道:“姐姐,把你这未饮尽的半杯让我尝尝。”紫苏呸了一声,“自己要吃茶,自己动手。”话虽是如此说,却仍是亲手倒了一杯新茶,递到了身后。
紫苑忙接过杯子,感激的笑了笑,自己也抿了一口。眼睛蓦地睁大,“这茶水可真是香甜。”不由分说的,又连连饮了几口。冯显媳妇见着众人都夸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都是山上的泉水……”
只可惜叶子衿脾胃不大好,不能多饮,又是将近歇息的时候,更不能多饮茶,只得坐在一旁听着众人交口称赞,轻咳了一声,“可否指个地方?到时候我想吃茶了,就让人去挑下山来。”
“不用劳烦别人了。”冯显媳妇满脸是笑,“我横竖也无事,几时您想吃茶,同我说一声就好了。”顿了顿,又说道:“姑娘们都是金贵身子,爬上尚还好,可要从山上挑水下来,却是比不上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
叶子衿想了想,也是。山路崎岖难行,自己的丫鬟自己是知道的,绣花种草还好说,真要是这种劳力活,还是不用想了。若是让小子们去,又不知他们手脚是否稳重,挑来的水是否洁净。想来想去,不如就承了冯显媳妇这份情意。也就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小姐说的哪里话。”冯显媳妇脸色微红,“都是下人,本来就是供小姐差遣的……”
眼见着时候不早,冯显媳妇也不多待,就要告辞。却被叶子衿叫住:“你也尝尝我们的好茶。”一面说,一面吩咐紫苏包了几两茶叶与她,“这是上好的庐山雨雾,你拿出去煎着吃,比市集上买的好些,也可以拿出去待客了。”她说的倒是谦虚,冯显媳妇哪里不知道这茶叶怕是自己一年不吃不喝也未必能买上一两,想到叶子衿为人诚恳,也不多推辞,再三道谢,才离去了。
待她一走,丫鬟们也都个个散开了,忙活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紫苏便替叶子衿卸了钗环,换上了一身轻便衣裳,挑了挑灯芯,屋子里变得明亮了起来。叶子衿聚精会神的看着医书,半晌,才合上书,打了个哈欠,“什么时辰了?”“二更了。”紫苏看了看铜漏,回道。
“怪道寒浸浸的,身子也乏了。”叶子衿说着,上了炕,放下了青纱帐子,“我看着自瘟疫肆虐以来,刺绣这门路算是荒废了。菱烟阁的人不来,我们也不好出去,看来现今只好靠着种药了。”
“小姐不用烦心。”紫苏轻声细语的说道:“瘟疫总有过去的一天,我们现在多画一些花样子,多做些女红,日后总能卖出去的。”“你有所不知。”叶子衿苦笑了笑,“我们现在等同于与世隔绝,不知道现在时兴的花样,若是绣得不好,就怕卖不出好价钱,到时候岂不是白白折腾了?”
“这有何难?”紫苑心直口快,抢先说道:“虽说每年花样总在变,可有些花样,经久不衰,几十年都没有什么变化。”“我这还不是取巧的意思。”叶子衿轻抚额头,“总想着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