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衿心中跳了一跳,她虽一向胆大妄为,可对于这些神神鬼鬼的,一向怀着忌惮之心。听见丫鬟叫唤,忙后退了几步,朝着屋子奔了过去,“怎么?”发出惊呼的却是揉着眼睛,睡眼朦胧的天冬,听着叶子衿的声音,才骤然回过神来,张口结舌:“小,小姐,怎么是您?”
叶子衿瞟了她一眼,一张雪白的小脸上清清楚楚写着震惊和恐慌。
叶子衿垂下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终于明白她口中“鬼”的来源,不由揉了揉眉心:“我这样子,很像鬼?”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而后就是头发凌乱的紫苏和木莲,披着一件小袄走了出来,“三更半夜的,谁在嚷嚷?”见叶子衿直挺挺立在门前,都吃了一惊,“小姐?”
天冬羞赧的低下头,声音低不可闻:“都是我一时眼花,看错了……”紫苏看了看叶子衿,又看了看天冬,好半天才终于吐出一句话:“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在这半夜时分,穿的齐齐整整立在院子里,的确有些奇怪。
叶子衿没事人一般笑了笑,“我睡不着,出来走走,不曾想就惊到了人。”紫苏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扶着叶子衿进屋,“您看看,一身的寒气,这胳膊都是冰冷冰冷的。”叶子衿倒是想说立了这么一阵,雪落了满身,如何能不冷?
不过这话是万万不能在紫苏跟前提起的,不然少不得又是一阵唠叨。
等回到了内室,紫苏看了眼睡得稀里糊涂的紫苑,摇头直笑:“这小蹄子,小姐都出去了,还睡得天昏地暗的呢”正斟茶的木莲凑过来看了一眼,扑哧一声笑,捧着茶盏递到了叶子衿手指,蹲下去戳了戳紫苑:“还不快起来了”
紫苑翻了个身,犹不能逃脱干扰,忍无可忍的坐起身来,正要发作,就见紫苏和木莲两个笑盈盈的立在她跟前,而叶子衿就坐在火盆边,火红的火光映衬着她满头青丝,这景象说不出的怪异。
紫苑愣了一会才若有所觉,张口第一句话便是:“天亮了?”
得益于多年来府上教养妈妈们不厌其烦的教导礼仪,叶子衿才没有将嘴里的一口茶水喷出来。紫苏和木莲却是按捺不住,一个揉着肚子,一个趴在案桌上,直不起身子。紫苑再次陷入了怔忪,直等到笑声微弱了下来,才茫茫然转了转眼珠子。
于是终于得出个结论:“天黑了?”
紫苏和木莲对看了一眼,再次大笑。
叶子衿抿着唇,双肩不住颤动,方才梦中所带来的惆怅,也散去了几分。
默默坐了一会,见着紫苏几个又开始哈欠连天,索性催她们回去歇息:“我再去躺会,你们都散了吧。”紫苏忙扶着叶子衿上了炕,将披风和小袄随手搭在床架上,又嘱咐紫苑:“你好歹机警些”经过了方才的乌龙,紫苑显得有些尴尬,讪讪然笑道:“我会时刻小心的。”紫苏看了她一眼,到底是不大放心,又低声嘱咐两个小丫头好生服侍着:“要茶要水的,别躲懒”小丫鬟齐声应了。
紫苑不免有些气馁,待紫苏和木莲掩上门出去后,嘟哝道:“我也就今儿个睡得沉了些……”叶子衿此刻睡意全无,于帐子里听得分明,掩住唇偷偷笑了半晌。到最后望着帐子四角晃动的香囊,发了一会呆。
越是这样安静的时刻,却是让人心慌意乱。
耳边一遍遍浮现着楚夕暮那句话,低低喘息了一阵,捂住了胸口,不由再三问自己,为何会如此?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此刻也有些疲惫了。叶子衿虽心事重重,可合上眼没有多久,还是再次沉沉睡去。只是这次,没有一个梦。安然睡到天明才睁开了眼,眼角余光瞥见窗前明亮一片,已知道是大雪的缘故,忙唤了紫苏进来服侍自己梳洗。
紫苏今天显得格外精神,发上竟簪了一朵大红色的牡丹花。叶子衿愣了一下,才问:“今儿是什么日子?”紫苏就抿着嘴笑:“倒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只是是我的生辰……”难怪她一身大红色的小袄,叶子衿轻轻笑了起来,从枕头下抽出了一个荷包:“这是礼物。”
紫苏一愣,随即露出了小孩子一般的笑容,“给我的?”叶子衿努了努嘴,“今儿个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寿星嘛。”紫苏捏着小荷包,眼睛笑得弯成了两弯月牙,给叶子衿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多谢小姐。”这才服侍叶子衿更衣,木莲端着铜盆,半跪着服侍叶子衿洗脸。
叶子衿漱了漱口,又接过温软的帕子,擦了擦脸,整个人也精神了些,笑道:“今天是紫苏的生辰,你们可有什么意思?”“这还用小姐来说”紫苑甜甜的笑,“我送了她一双鞋子,木莲送了她一对镯子。”
叶子衿故意怄她,“木莲的礼物可比你的重……”紫苑也不大恼,只笑道:“那双鞋子,可是我用金丝绣的”叶子衿坐在炕上,掩袖而笑。照紫苏的意思,自然不希望生辰闹得太大,叶子衿也不强她,更何况如今在庄子上,人丁少,也不如从前热闹。
吩咐秋菊煮了几碗银丝挂面,便算是过了芳诞了。
秋菊听说紫苏生辰,又磕了一个头。天冬和半夏分别送了一个堆绣荷包,一个络子,余下几个小丫头分别送了些小物事,整个上午都在喜庆中度过。叶子衿抱着手炉,坐在火盆边,有一搭没一搭和丫鬟们说着闲话。
叶子衿看着窗外不停落下的雪,眉宇间染上了一层忧色。
这样大的雪,这路上定然极其不好走……
等到了正午,秋菊煮了一大锅叫不出名堂的汤,叶子衿一连喝了两碗,身上才有了些暖意。只是回到内室中,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总觉得有些不安定的神色在其中。末了却听紫苏又重复了一句:“明天就是腊八节了。”
叶子衿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就这样静静坐了一会,却听下人匆匆忙忙来报:“小姐,有客人来了”
叶子衿一惊,似乎印证了她心中不好的预感似的,慌忙站起身来,问:“是谁?”那下人垂着头,道:“是上次来过的苏公子。”叶子衿愣住,好一会才回过神,“苏公子?”实在想不通这时候他来做什么。
诧异归诧异,还是撑着青布油伞,踩着及膝的大雪,走了出去。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紧接着帘子晃动了几下,一双洁白无瑕的手伸了出来。
果然,是苏明睿。
叶子衿错愕的望着他,“你怎么……”
“子衿,我来陪你过年。”苏明睿看起来比从前添了几分精神,一身大红色的袍子衬得他肌肤如玉,说不出的丰神俊朗。而他腰间的剑依旧还是从前那一柄,见叶子衿怔怔望着自己,不由重复了一句:“我来陪你过年节。”
叶子衿心中,刹那间绽放了满天的烟火。
不好意思,这一更晚点了,下午去聆听考试前老师的教诲了……
第九十二章 再见(三)
第九十二章 再见(三)
“我能借住么?”苏明睿轻挑了挑眉梢。
虽然叶子衿很不想承认这人立在雪中,这副神情的确有些煽情的味道,可也不得不说,这人今儿个一身装扮,还真的是,秀色可餐。
试想想,这样一个肌肤如玉,眉清目秀,一身大红色袍子,腰间还别着古剑的人。对于叶子衿这样一个在乡野之处居住已久,除了楚夕暮,每日见到的男子都是农夫或者农夫的儿子,小厮或者小厮的兄弟的女子来说,是多么致命的吸引。
不错,就是秀色可餐。
一般人在面对如此美色的时候,是很难拒绝他的各种要求的。尤其是在他的要求合理而自己又很容易办到的时候,更应该顺水推舟。可叶子衿心中很有些复杂,因为在这种时候,哪怕面前站着的人,天上有地下无,她还是提出了一个非常世俗的要求:“借住要收钱。”
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叶子衿从内心深处好好审视了一下自己。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在这庄子上,耳濡目染的都是银子以及银子,导致现在张口闭口都是银子。可事实显然不是这样的,叶子衿将自己这种世俗心里归咎于苏明睿这一身大红色太过喜庆,让人不由自主想到了年节。而众所周知,过年是要收红包的。
这样想一想,叶子衿心里坦然了许多。小下巴微微一扬,就那样瞟了苏明睿一眼。
苏明睿眉眼间都是笑意,不假思索的说出了一个字:“好。”
果然不愧是大家子弟,出手总是大方些。
于是叶子衿心平气和的吩咐紫苑:“还不快带着苏公子去南院?”苏明睿别有深意的回头看了她一眼,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叶子衿一眼横了过去,“苏公子还有什么要求?”苏明睿一脸纯良,“没有。”
叶子衿嘴角微抽,“紫苑,前面领路。”苏明睿此次出行只带了四五个小厮,和上次想必,显得有些冷清。叶子衿也不知这是为何,照例是又吩咐人送去了坐褥,被子和火盆。而紫苑传回的消息却是:“苏公子说想要和小姐当面商讨银钱事宜。”
在叶子衿微微一愣的当口,紫苑趁机解释:“就是小姐所说的,借住要收钱的事情……”此话一出,满屋子丫鬟,脸色都颇有些怪异。叶子衿慢悠悠喝完了一盏热茶,才拂了拂襦裙,“那就去吧。”也不叫旁人跟着,只带了紫苏几个。
婆子在后头撑着伞,送着叶子衿到了南院。不太远的距离,叶子衿却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丫鬟们都不知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面面相觑。等到了院子门口,叶子衿沙沙的脚步声很快引起了守在门口的孔僽的注意:“叶小姐,您来了”看见她,似乎很是雀跃的样子。
叶子衿微微颔首,立在窗外低低咳嗽了一声,才进了屋子。这屋子里才升起火盆,温度与外头无异。苏明睿正驾轻就熟的整理行李,见了她来,微微一笑,“坐那边。”大包袱旁边是小包袱,小包袱上面是大包袱,也不知他此行到底带了多少东西。
叶子衿巍然不动,坐在黄木椅子上,看着他弓着身子来来去去的忙碌,终是按捺不住,出声问:“你打算给我多少银子?”苏明睿哧的一声笑,转过身来,替叶子衿斟了一杯热茶,反客为主:“你说要多少银子?”
叶子衿一脸无赖相,摊开手去:“这要看苏公子住多久了,超过三日,三百两不嫌少,一千两不嫌多……”苏明睿一把扯下挂在墙上的玄剑,放在她手中,“身无分文,这柄剑是我家传宝剑,抵押给你。”
才刚刚入手,就觉一股寒意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头。
叶子衿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正欲随手放下,低头一看,那玄剑的剑鞘上雕满了各色花纹,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含义,不免就寻思了一阵。苏明睿却又转过身去收拾了,虽未瞧见叶子衿的神色,可还是笑道:“这些花纹,我揣摩了十五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十五年?”叶子衿的手,从冰冷的剑鞘上一路摩挲下去,“原来你只得十五岁,还以为你……”“还以为我怎么?”苏明睿再次转身,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她脸上徘徊,“还以为我一把年纪了?”
“这倒也不是。”叶子衿将剑放在身旁的茶几上,双臂抱在胸前,“不过你老气横秋的,任是谁看了,也不会相信你只得十五岁。”苏明睿不怒反笑,“我的确不是十五岁。”叶子衿一怔。
苏明睿已朝紫苏几个丫鬟说道:“你们暂且先出去,我和你们小姐说说话。”紫苏犹犹豫豫的看了叶子衿一眼,没有动弹。直到见叶子衿微微颔首,才一溜烟下去了。叶子衿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扶着额头,“说什么?”
“自然是告诉你我的岁数。”苏明睿一撩衣袍,坐在了她对面,捞起另一盏茶盅,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悠悠说道:“庐山云雾,果然是好茶叶。”见着这屋子里也没有旁人了,叶子衿立时就横眉冷竖,“你到底来做什么?”
一语正中靶心。
而苏明睿脸上仍旧是温醇的笑,如夏日的荷花,“自然是来陪叶子衿过年。”叶子衿深深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而苏明睿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散去,手中的茶盏,随着他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子衿,你告诉我,为何我不该来?”苏明睿低头,望着晃动的茶水,眉头微蹙。
叶子衿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不停飘下的大雪,久久没有答话。
而苏明睿也随之站起身来,“我今年十八岁了。”
叶子衿放在身前的手,冷的毫无知觉。抿了抿唇,眼里有微光闪烁。
而她身后的那个人说:“我有自己的主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来,更知道自己是值得的,这样就足够了”叶子衿猛的回头看向他,目光里参杂了一丝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苏明睿回避了她的目光,语气蓦地柔和了下来,“子衿,我想和你一起过年。你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庄子上,一定很寂寞。”也不待叶子衿说话,上前一步,骤然盯着她的眼睛,“即便是你有千种借口让我离开,我也有万种理由留下,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
叶子衿眼眶微湿,她慌忙转开投去,望着窗棂上雕刻的花鸟发呆,“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回来。”声音轻似云烟。苏明睿轻声笑了,“我回燕京处置了一些事情,我母亲也大好了,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
“你打算呆到何时?”叶子衿叹息了一声,“你在这头过年,你父母该如何?”“我若是没有说服他们,如何能安安稳稳上路?”苏明睿静静的望着她瘦削的背影,“子衿,你太小看我了。”
叶子衿心里猛地一颤。
自苏明睿出现开始,这个人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的笑容,可是此刻,却用这样的口气,说出了这样一段话。此刻,叶子衿只觉得这个人如同深潭一般,看不清他的心。这一刹那,叶子衿觉得自己和他,有些许的相似。
“子衿——”苏明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你能不能再叫我的名字?”叶子衿一愣,没有说话。苏明睿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的苦笑:“难不成当真是这些日子没见,生分了?”叶子衿从来不是傻子,苏明睿的话,字里行间,她都明白了几层意思,可是此刻,她的心乱成一团,让她根本无法在冷静的情况下思考。
于是她只能保持沉默。
苏明睿却伸手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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