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培先生耐心地陪着潇潇,一路闲逛过去,他一向对美食颇有研究,又在国外待过数年,见的世面不少,对一些世界各地的小吃知之甚多。因此,一路上仔仔细细地,将相关做法,典故,或是与之有关的传闻佚事如数家珍般地,逐一讲解给她听。
潇潇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十分成熟沉稳的大男人,倒是很会享受生活。
逛了一会儿之后,沈寒培先生将她引到了一个人流稍少的地方,然后,微笑道:“潇潇,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喝的。”
说完,含笑又看了她一眼之后,没待她反应过来,便转身离去。
潇潇看了看自己周围,她正站在广场边上,她的身后,放着一圈供游人休憩的长椅,尚有几个空座,她随便找了一个,坐了下来。
在她左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似在等待着谁,然后,没过一会儿,一个大男孩飞奔过来,手上拿着两杯饮料,微笑着递了一杯给那个女孩子,然后,趁女孩子低头接过饮料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在她脸上突袭般偷吻了一下,女孩嘟起嘴来不依不饶,打打闹闹地,俩人一路笑着跑开。
她不禁想到去年大年三十那天,宋聿也是如此这般地,在几乎同一个地方,将饮料递给她,想到这儿,她不由得低下头去。
她就这样一直默默地,若有所思地,低头坐着。
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她无意识地,抬起头来向前看,看见正前方不远处,站着两个人,突然之间,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她看得明明白白,那是宋聿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和孙安琪小姐高挑苗条的侧影。
只见宋聿手上拿着两杯饮料,递了其中一杯给孙安琪,然后,潇潇就看到孙安琪笑着接过,再然后,趁宋聿低着头喝饮料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凑到他脸颊旁,快速地亲了他一下。
宋聿似是愣了愣,神色有些不豫,立刻抬起头看向孙安琪,而且,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孙安琪略带羞涩地扮了个鬼脸,就飞快地跑到一旁看一个小摊子上如何做小吃去了。
宋聿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低着头,继续喝着饮料。
潇潇重又低下头去,她心底的苦涩,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她从来没想到,当她看到这最近以来一直有些担忧的,又或许,早晚都应该在意料中的一幕,活生生地展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心,竟会如此地痛。
几近痛不可当。
正当她呆呆地坐在那儿,仿佛已经没有了任何思想,也失去了任何知觉的时候,她听到沈寒培先生近在咫尺的,十分愉悦的声音:“潇潇,我排了半天队,终于给你买到了你最喜欢吃的臭豆腐――”
她机械地站起来,勉强地,挤出一丝笑:“谢谢你,沈先生。”
然后,有礼貌地,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仍然定定地,站在那儿。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感到前方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扫来,她下意识地去看,是宋聿。
他看着她,一瞬间,几乎以为是错觉地,潇潇看到他的眼里闪过狂热的欣喜,他放下喝着的饮料,转向潇潇,几欲移步,但仿佛在同时,他的目光,扫向了沈寒培,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潇潇手中提着的那几串臭豆腐。
他的眼眸顿时冷却,仿佛,还带上了些微的不屑。
潇潇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然后,她就清晰地听到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孙安琪似是喝完了饮料,重又跑回来,对宋聿说:“刚才我Daddy说了,让我们一会儿去找他和宋叔叔的,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宋聿面色冷峻地,一言不发地,又看了潇潇和沈寒培一眼,偕同孙安琪转身离去。
潇潇低头,她的泪水顿时盈睫。
沈寒培先生仍然神色自若地,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笑了笑:“潇潇,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不要辜负我排了老半天队的一片心意啊。”
潇潇低头,十分困难地,吃着那串臭豆腐。
直到沈寒培先生将她送回宋家门口,她都一直愣愣地,低着头坐着。
沈先生从后视镜中看了她好几次,数度欲开口,但是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任她坐着,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晚饭时分,宋家果然十分隆重地设下家宴,招待孙家父女。
众人先是坐在沙发上热热闹闹地寒暄了一阵,然后,在一片笑声中,到餐厅入席就座。
并且,宾主之间很快就开始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为一尽地主之谊,此次,孝庄和张阿姨都使尽浑身解数,并和宋致山先生特意请到家中的两个D市颇有声名的大厨一起,在厨房忙碌研究了半天,做了无数的拿手好菜,一一端上来,请在国外生活多年,对中华美食已经不太熟悉的孙家父女,好好亲身感受一下中国美食文化的精华所在。
因此,今晚的菜色格外精致,几乎汇聚了中国四大菜系的代表性佳肴,从糖醋鲣鱼、九转大肠、玉记扒鸡,到红烧狮子头,樟茶鸭,一品海参,五味明虾片,再到蛇羹、东江盐鸡、红烧大群翅、白云猪手,几乎应有尽有,显见得宋先生对此次家宴,和此次家宴的客人,极为极为重视。
孙家父女看上去也是同样重视,不仅给宋家诸人都带来了颇为精美的礼物,而且,亦是盛装出席。尤其是孙安琪小姐,她今天穿了一件吊带的,淡黄色晚礼服,在淡淡的妆饰下,益发显得明艳照人。在餐桌上,她仍然坐在宋聿身旁,言笑晏晏地,时不时向他问这个问那个。
宋聿仍然是言简意赅地答上一句半句,接着,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和从女士坐在一起的潇潇。
他看到的是潇潇不施脂粉的,在乌黑长发掩映下略带苍白和瘦削的脸,那张略略低着头,从头到尾,几乎一言不发的脸。
他的心里蓦地一软,从下午开始一直就极其烦躁不安的心,终于有些平静下来了。
他心里有些懊悔,下午的时候,当他在公司里看着资料的时候,老爸突然打电话过来,跟他说,刚和孙林飞先生在外面谈完一个合作意向,要开车回来带上他,陪着孙家父女到外面随便转转,顺便再参观一下D市近年来惊人的发展变化。
宋聿最近一直都很心烦意乱很想发火,于是二话不说地直接推脱,但是,宋先生一直晓以大义,百般劝说,直至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小聿,眼看着没几天,孙叔叔和安琪假期结束就要回美国了,孙叔叔跟爸爸感情这么好,你不帮着招呼招呼,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虽然明知老爸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面对如此的说辞和老爸显然已经有些不满的态度,他最终只得不甘不愿地应承下来。
但其实,他对那个叫什么孙安琪的女孩子,倒也并无恶感。虽然,宋聿心里很清楚,这个老爸特意塞给他的孙安琪,对他和潇潇的感情堪称是个隐患。但是,她毕竟和刘霏霏还不一样,这个女孩子,家教甚为良好,除了外表做派洋化些,心思颇为细腻。有的时候,宋聿实在推脱不了,奉老爸之命略尽地主之谊,偶尔一两次带上她出外兜兜风参观一下的时候,她的言行举止,颇有分寸,而且,还知道看宋聿的脸色,一旦宋聿有敷衍之色,或是表现出一点点不开心的样子,她就善解人意地,主动提出来回宾馆休息,从不任性。
因此,宋聿倒也没有办法像对刘霏霏那样,拉下脸来说走就走,一点情面也不顾,再加上彼此之间还不甚熟识无从摊牌,因此,他的心里,实在是有些无奈。每每晚上,当他忙于公事很晚才回房间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要在潇潇房门前踯躅上半天,听到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已经入睡了,又过片刻,他才回到自己房中休息。
他原本想着,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必须沉下这口气,等到过几天把这对突然冒出来的孙家父女俩送走,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跟潇潇好好解释并赔罪,同时,他当然也想听潇潇好好跟他解释一下有关那个什么沈寒培的事情,他想起了那天在电话里潇潇居然当他的面对沈寒培说“有-空――”,他还想起了潇潇突然提出的,不带那只镯子的事情,再想起这之间可能会有的一些联系,他的心里又是一阵强烈的,翻江倒海般的酸意。
但是,今天下午,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老爸只是虚晃一枪,一到了君临广场,就和孙林飞先生心有灵犀地,一头钻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咖啡馆里,让他和孙安琪尽管开开心心地玩,两个小时后再进去找他们,等于是变相地给他们安排了一次单独约会,他心里大呼上当,但是,看着旁边的这个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子,又实在拉不下脸丢下她掉头就走,因此,也只得耐着性子,陪她随便逛逛。
逛了一会儿之后,他很有绅士风度地,去买了两杯饮料,回来后递了一杯给孙安琪,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居然第一次鼓起勇气,趁他不防的时候,偷亲了他一下,他当即就下定了决心,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找个机会,把自己跟潇潇之间的事情向她说清楚,没想到,无巧不巧地,当他眼光一瞥,居然看到了坐在他身后不远处,低着头的潇潇。
他当时的心往下直沉,心里大呼倒霉,同时,生平第一次,极其极其慌乱,他知道,以潇潇一贯的细心,一定已经将刚才发生的一切悉数尽收眼底了。于是,他立刻放下喝着的饮料,准备向她好好解释,只要潇潇不再生气,任打任罚,怎样他都认。
但是,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他听到了沈寒培先生的话,听得极其清楚――“潇潇,我排了半天队,终于给你买到了你最喜欢吃的臭豆腐――”
他立刻就看到了沈寒培先生那张微笑着,带着些微宠溺神情的脸,还有,他手上提着的那几串臭豆腐。
他同样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潇潇的那句话:“谢谢你,沈先生。”似是还微笑了一下。
当时的他,立刻就收住了脚步。他的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酸意,汹涌而来,几乎要立刻跑上前去将潇潇拉开,再好好质问她一番,到底,她,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如此背弃他们曾经有过的海誓山盟?!
想到这儿,他情不自禁地,又看了潇潇一眼,潇潇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只是低头吃饭,偶尔,从女士也挟上一些菜,送到潇潇碗里。
她心无旁骛地,慢慢吃下去。
吃完饭后,众人又移坐客厅的沙发,张阿姨和孝庄泡上茶,大家继续聊天。
不一会儿之后,宋致山先生和孙林飞先生这两个当年同样也是D大毕业的老校友,突发奇想,想要趁着孙林飞先生回美国之前,回母校故地重游,因此,兴致勃勃地,一想到恨不能立刻就去,并且,到校门口的那棵老梧桐树旁的老茶馆去,好好喝他几杯茶,抵足夜话,一壶清茶喜相逢地,细述当年种种。
从女士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个年近半百的大男人,童心未泯勾肩搭背地相偕离去。
临走前,宋致山先生照例让宋聿送孙安琪小姐回宾馆。
这次,宋聿倒是很愉快地,马上就答应了,他心里另有盘算,他看了孝庄一眼,后者回给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他们俩人在这些天里,已经私下形成了某种默契。
孙安琪小姐略带羞涩地,跟着宋聿后面,出去了。
潇潇一言不发低着头,依偎在孝庄身边,孝庄不动声色拍拍她的背,看了看客厅的钟。
众人皆尽散去之后,潇潇没有心情看电视,她对从女士和孝庄说,有点累了,要早点回房休息。孝庄欲言又止了一下,还是应允了。她借口要用一本食谱,让从女士开车回原来的陆家去取,自己却拿了本大开本的《红楼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看了起来。
潇潇回到房内,又拿出那只小盒子,坐在床边,打开后,看了半天,她的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上面。
又坐了一会儿,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推开房门。
她走到宋聿的房门前,打开门,慢慢地,走了进去。这是她第二次进来,但是,她清楚地记得台灯的位置,走过去,打开,立刻,那温暖的橘色的灯光泻满整个房间,她下意识地,拉过原来在桌前的那张椅子,在宋聿的床头边,坐了下来。
她想到那天晚上,宋聿喝醉了酒,在这个同样温馨的灯光下,静静地,躺在那儿,他那微带脆弱和无力的脸,他那声低低的“妈妈――”
她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轻轻地给他擦脸,帮他掖被子,也是这么坐着,细心照料他,在他的额头上,覆上一条毛巾。
正是从那天起,不自觉地,她和他的心,开始逐渐向彼此贴近。
也正是从那天开始,她逐渐地,向这个小男生,打开了自己的心扉。
只可惜,现在……。
她低下头,凝视着手中的那只盒子,嘴边上泛出一朵苦笑。
突然,她看到宋聿的枕头边上,似是露出了什么东西的一角,犹豫了片刻,她伸出手去,拿出来一看,她愣住了,那是一个极其极其精巧干净的水晶像框,像框里的两个人,是她和宋聿。
是在武夷山上,宋聿揽着她的肩,照的那张照片,照片中的她,微笑地站在那儿,而宋聿,尽管脸上看不出什么笑容,但是,拍照的那一瞬间,他的眼底,写满了缠绵的温柔。
潇潇把那个镜框放回去,又低下头去,她的泪水,又开始滑落。就在那一刻,她的心底,几乎有些动摇了,于是,她站了起来。
就在几乎同一时间,她听到自己房门有响声,她侧耳一听,有些纳闷,正准备向外走时,有人推开宋聿的房门进来,她有些慌乱地擦擦眼睛,向门口看去。
是宋聿同学,他站在门口,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显然有些意外,会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她,一瞬间,潇潇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惊讶,和热烈的欣喜,他慢慢地,仿佛是不能相信般,向她走来。
但是,凭借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