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还是那个陆童,但语气里也与前些日子大不相同。此刻的她似乎终于雨过天晴,找到了方向。
尤可意站在候车的队伍里,弯起嘴角笑了出来,“童童,祝你幸福。”
陆童忸怩起来,“神经病,你在演偶像剧啊?”
“是啊,不过我只是个女配角,当然没你这个女主角那么做作矫情。”她语气轻快地开玩笑。
大巴车的司机摁了摁喇叭,催促大家上车了。尤可意草草说了几句结束语,终于坐上了返程的车。
那天以后,她采购了大量生活用品与食材,过上了一个人的蜗居生活,足足一周没有出门。
偶尔会看对面的窗户,但那里窗帘紧闭,从未开过。于是她从中得出结论:严倾还没回来。
第 四天晚上,她在看电视时随意地看了一眼,却发现窗帘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熟悉的屋子呈现在眼前,而严倾还是老样子,坐在落地灯下抽烟。她发现自己可以轻而易 举想起他抽烟时的细节,比如拿烟的姿势,呼吸的频率,以及沉静安然的侧脸……她有点恼怒自己竟然拥有这么好的记性,并且是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索性唰 的一下关上了窗帘。
可是睡觉前却又忍不住掀开窗帘一角再看上一眼……严倾还在那里抽烟。
抽这么多烟,当真以为自己的肺是铁打的吗?她有些烦躁,片刻后又骂自己,这是什么鬼毛病非得跟个圣母似的去关心他?
唰的一声,她气鼓鼓地又合上窗帘,一头扎进被窝里,然后拼命在床上蹬腿减肥,全然忘记了她的一举一动会因为屋内明亮的灯光而投影在窗帘上,被对面的人一览无余。
这些天爸爸打了几次电话来,劝她回家跟妈妈认错,她问爸爸:“如果我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又该怎么跟她认错?”
爸爸说:“你这孩子怎么老是一意孤行?妈妈是为了你好,文工团哪里不比什么培训中心强了?”他叹口气,“算了算了,工作的事情我也插不上手,总之你妈年纪大了,这些日子天气冷,她的脚伤又犯了,夜里疼得厉害,经常睡不着觉。有空了你还是回来看看她吧,可意。”
于是尤可意又心软了,没几天就出了门。这一次她没有告诉严倾,因为她觉得那阵子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从今以后两人都没有再联系的必要。
她甚至先去小区外面的美容院修了个眉毛,然后画了个淡妆,又去超市里选了些上好的水果,然后才出发回家,回妈妈的家。
然而意外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当她站在公交车站等车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站台前。她正诧异车主怎么违反交通规则把车停在了这里,车门就咔嚓一声开了。
两个男人径直朝她走来,眼神相对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了危险,然而不等她转头开跑,就被人一把拽住了胳膊。
“尤小姐,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可笑的是这种素来只在港剧的警察口中才能听见的台词竟然从混混嘴里说了出来,而尤可意连手里的塑料袋都没提稳,就被人架上了车。
那几袋水果咚的一声坠落在地,几只苹果咕噜咕噜地滚了出来,光滑鲜艳的表皮霎时蒙上了一层灰尘,不复先前的模样。
尤可意想大叫,嘴唇却忽的被人一把捂住。她惊恐地被人塞进车里,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手机。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坐到了她的两侧,也不阻止她想打电话的举动。
其中一个男人说:“也好,你主动打给严倾让他来救你,免得浪费我话费。方哥可不像严哥那么好说话,还肯报销电话费。”
另一个人笑了起来,嗓子粗涩难听,像是被人掐着喉咙在说话:“老白,别这么怂啊,人好歹是严哥那边的,你也不怕她回去以后乱传咱们的话,传到方哥耳朵里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尤可意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是多天真,竟然以为前些日子的事已经过去了。
还没有开始的事怎么会轻易结束呢?
她被人捂着嘴,而那只手渐渐地往她脖子上移动了一点。手的主人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皮肤真好,够嫩够漂亮,难怪严哥也把持不住,为你脱了单身。”
那人甚至伸出了另一只手,朝她胸前捏了捏,“这儿也挺有料——”
话音未落,另一个人一把打掉了那只手,皱眉骂了句:“傻x吗你?这女的是你动得的?要是严哥这次没事,你准备被他废了?”
老白的脸色变了,嘴上却不认输:“把他女人都逮了,还怕这次整不死他?除非他不要这个女人了……那绝对不可能!这两个月他派人把这女的看那么牢,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有多紧张她。”
“少说话会死吗?”那人不耐烦地白他一眼,然后转而看向尤可意,“打电话给严倾,快点!”
☆、第18章
尤可意被带到了三环外的一间空屋子里,门外就是客厅,沙发上有几个男人坐在那里守着她。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安分分地坐在屋子里仅有的一张椅子上。
隔着一道门,沙发上的男人在无聊地说话,叫老白的男人一直笃定地说严倾不会来,因为他不是会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那种人。
“来不来不是你说了算,省点力气吧。”其中一人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一会儿要是他真来了,有你使力气的时候!”
尤可意仰头看了看被粉刷得一片洁白的天花板,问自己严倾会不会来。她打电话的时候就只来得及用紧绷到极致的声音跟他说了一句话:“他们把我带上了车。”
那天的人沉默了两秒钟,然后“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电话就这么被挂断。
所以尤可意竟然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来,只能大脑放空地等在这里。可是心情却好像并没有那么焦躁了,就好像虽然他一个字也没有说,但潜意识里她已然相信了他会来的这个事实。
他会来的吧?
……像是之前每一次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本以为不会再有人出现了,可他却无一例外赶到了她的身边。
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尤可意听见了客厅外面的铁门被人敲响。
几乎不容她思考,客厅里的人吱的一声将这间屋子的门打开,拽着她的胳膊往外拉,没走上几步就把她往大门外一推。
踉踉跄跄地往外跌了几步,重心不稳的她被等在那里的人一把捞了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漆黑安静的眼眸。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即使在杨县的那天夜里她似乎已经想明白了,想要和这个人划清界限了,但有的事情并不由人控制,一旦开始,纠葛就没那么容易一刀斩断。
就好像这双眼睛,明明没有朝夕相对,但就是会在视线碰上的那一瞬间唤醒两人相处的所有片段。
严倾问她:“没事吧?”
语气一如平常,很浅很淡,不带情绪。
她也就下意识地回答说:“没事。”
“嗯,走吧。”他没有松开她的手臂,就这么拉着她往楼道外面走。见她穿得少,他把那件黑色的羊毛大衣脱了下来,不容拒绝地搭在了她的肩上。
“不用,我——”
“外面冷。”他替她拢了拢衣领,然后重新牵起她的手。
起初她并不明白素来疏离的严倾为什么会这么执着地拉着她的手走路,像是拉着一个孩子一样,而当她冰凉的手被他紧紧握在宽厚温暖的手掌中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竟然一直在颤抖。
也许是冷,也许是害怕。
可是来不及多想,她只觉得奇怪,他就这么一个人来了,然后什么都不用做就带她离开吗?那些人会这么轻易就让他走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又那么费劲的把她抓来干什么?
她想回头看,却被严倾头也不回地制止了。
“别回头,专心走路。”他轻描淡写地说。
没有预想中的腥风血雨,没有什么大动干戈的场景,他甚至没有说什么话就带她安然离开,尤可意心头一片茫然。
直到从楼道里走出来,她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眼熟的蓝色出租车,小李一如往常地坐在驾驶座。严倾把车门拉开,然后让她上车,却没有跟着坐上来。
他把门关好,俯身从窗外看着她,“打扮得这么好看,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吗?”
如此熟稔轻松的口气,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轻松的口吻跟她说起这种朋友之间的对话。
尤可意下意识地回答说:“要回家看妈妈。”顿了顿,她嗅到了几分不寻常,有些警惕地问他,“你不上车吗?不跟我一起走?”
这一次,严倾没有说话。
他叮嘱小李:“把她送回去,不要带人来找我。”说完就要转身往楼道里走。
尤可意心慌意乱地把窗户降到了最低,探出身子来叫他的名字:“严倾!”
声音很响亮,有些颤抖,有些尖锐。
原来他竟然是这样打算的,只身一人前来换她,用他的深入虎穴来换她的安然离去?
那些人会把他怎么样?会不会打他?会不会把以前的仇啊怨啊一次算清?他还能安然无恙地离开吗?会不会,会不会……无数纷繁芜杂的画面在眼前交织而过。
严倾回过头来,对上了她的眼睛,听见她追问他:“你不跟我一起走?”
疑问句很快变成了肯定句,因为她开始低头开门,但苦于门被反锁了,迟迟没能下车。她的表情从惊慌变成了决绝,再次抬起头来看着他时,只是一字一句地说:“要走一起走。”
他没有动。
尤可意神经紧绷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和心跳声一样清晰地响彻耳畔,“我说了,要走一起走。”
她的表情太过于绝望不安,几乎就像是即将被人抛弃的小动物。
对视片刻,严倾重新弯下腰来,毫无征兆地伸手帮她把一缕耳发撩到耳后,唇角微微勾起,“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她望着他,没有说话。
“这是法治社会,法律在,规矩在,不会出现你胡思乱想的那些事情。”严倾的指尖在她的面颊旁边停留了片刻,冰凉的温度令她有一瞬间的激灵,然后很快离开,就好像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循循善诱,温柔得不可方物。
“你先回去,我保证晚你一步就到。”
尤可意仰视着他,似乎在判断那双眼睛里有几分的真假,可他总是这样一副情深不惑的模样,诚恳到不管谁都不愿意去怀疑这样一双明亮柔和的眼睛,以及这双眼睛的主人。
她与他对视片刻,低声求证:“真的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
“那你会很快回来找我?”
“我会。”
尤可意咬了咬嘴唇,“你保证?”
“我保证。”他的耐心似乎用不完,一点也不嫌烦,甚至又一次对她扬起了唇角,笑得干净和煦,一如三月春风。
尤可意就这么失神地望着他,直到严倾把她的头轻轻地摁回了车里,“关窗,外面冷。”
她没动,倒是小李动了,窗户缓缓升起,把她与严倾分隔在车内车外两个世界。
他的大衣还留在她的肩头,而他只是最后含笑看她一眼,就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那个楼道里走去,孑然一身,背影料峭。
小李很听严倾的话,几乎是立刻发动汽车离开了这里,而尤可意回头望着他身影消失的地方,眼都不眨地看了很久,直到汽车转弯,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楼道。
她收回视线,眨眼的那一瞬间,睫毛似乎有些潮湿。
然后就是无尽的等待。
她当然没有心情再回家看妈妈,而是一声不吭地回了小区,坐在楼道前面等着。他说了只比她晚一步回来,她就坐在这里耐心地等。
严倾这个人不像是普通的混混,至少他说话做事都让人觉得很稳妥,就好像只要他承诺过的话,就不会让人担心有食言的可能性——当然,这也可能是她太过于轻信,太草率地就把他纳入了值得信赖的那一栏分类里。
只是这一次,她终于意识到了原来严倾也会食言。
回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她在楼道前的台阶上一直等到天黑,等到手脚冰凉、腿脚发麻,严倾始终没有回来。
她一遍一遍地给严倾打电话,可是回应她的始终是无人接听。天色渐晚,夜幕低垂,在她第无数次拨过去时,终于听见那边换了一个回应。
这一次,严倾关机了。
尤可意不敢去想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不测,只能浑身僵硬地站起来,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要回去吗?
回到那个漆黑阴暗的楼道里?
离开的时候,严倾连头都不让她回,如果她就这么孤身一人回到那里,那他用自己的安全去换她的安然无恙岂不是白费了?
可是她的整颗心都被不安与无措攫住,在原地站了几秒钟后,她头也不回地往小区外走,拦了辆出租车返回三环外。
踏进那个阴暗楼道里时,她的一颗心还砰砰直跳,然而当她站在那扇铁门外时,却忽然间镇定下来。没有了失去节奏的心跳,没有了不稳定的呼吸,她平静地抬手拍门,一下一下,声音响彻整个楼道。
她想:严倾来找她时,大概就是这样吧?他一向冷静如斯,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这样想着,她竟然还觉得有那么一丝欣喜。
没敲几下,门开了。老白一脸诧异地站在门后,嘴里叼着根烟,神色古怪地问:“你回来干什么?”
“我找严倾。”尤可意后退一步,定定地往屋子里看,然而屋里什么也没有。
之前数落老白的那个男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只锅铲,眯眼看她两眼,“严倾走了。”
尤可意一愣。
走了?可是他根本没有回去啊!
她只能呆呆地问出一句:“他多久走的?”
那男人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几个小时之前就走了。”再抬头看尤可意时,他的眼神有几分好笑,似乎是觉得她居然有胆子又孤身一人回到这里。
他的担心没有多余,老白很快把烟从嘴里拿了出来,不怀好意地走出门,伸手来拉她,“哎哟,想哥哥了就直说嘛,这里哪来的严倾让你找呢?严倾没有,倒是有我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