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
就在意识回笼的那一刹那,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扶住严倾手臂的双手,浑身一个激灵,立马转过身去。
“姐,姐姐?”
尤璐扶着肚子从电梯门口走了过来,视线疑惑地转向了严倾。
“这位……”
似乎有些眼熟啊?
尤可意的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拉开了和严倾的距离,她站在原地惊慌失措了几秒钟,然后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对姐姐笑着说:“这是我对门儿的邻居,胃出血住院了几天,家里人不在,我就当了一次活雷锋,来接他出院。”
她全部的心思都扑在了姐姐身上,一心想着要怎么瞒过去,却因此忽略了站在她左边半步的人面上是何种表情。
严倾不着痕迹地低头看了一眼她在尤璐出现的第一刻就慌忙松开的手,然后看她刻意拉开两人的距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尤璐说着谎。
眼神有那么短时间的凝滞,然后以一种微不可查的速度沉了下去。
其实这样的事情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他和她本来就是旁人眼里毫无契合之处的两个人,不被人看好祝福,甚至见不得光。
可原本以为自己能够直面这种状况的严倾到此刻才发觉,有的东西即便你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它到来时却也依然无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名为失落或者自卑的情绪。
他看着尤可意急急忙忙撇清两人关系的举动,一颗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
尤璐似乎也记不起严倾就是几个月前送脚伤在身的尤可意来医院的出租车司机了,只是愣了愣,回想了片刻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否则为什么会觉得他这么眼熟呢?
但尤可意继续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问她最近感觉怎么样,宝宝调皮不调皮,以及姐夫最近在忙什么,有没有好好照顾她。因为这些问题,尤璐也就抛开了严倾面熟这件事,转而和妹妹说了几句话。
事情就这么圆满地掩饰了过去。
尤可意把尤璐一路送进了电梯,然后又重新回到医院大厅。只是出人意料的是,严倾已经走了,只剩下陆凯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果篮在那儿东张西望。
见她出来了,陆凯像颗圣诞树似的拼命舞动两只挂满果篮的胳膊,“这儿这儿这儿,大嫂我在这儿——”
尤可意以光速冲了过去,以免他继续这么招摇过市、引人注目,然后低声问了句:“严倾呢?”
陆凯说:“严哥说怕你熟人多,在外面遇到难免尴尬,所以就自己先回去了。”
尤可意一怔。
他先回去了?
不等她了?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回想到刚才遇见姐姐时的场景,心下一顿,仿佛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虽然严倾比尤可意先坐上车回家,但因为她在出租车上接二连三地催促司机快一点,再快一点,所以竟然与严倾前后脚回到小区。
她冲进严倾那栋楼时,电梯门正要合拢,想也不想地把手伸进只差几厘米就要合上的电梯门之间,终于在最后一刻阻止了电梯上行。
严倾在电梯里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她,张了张嘴,没说话。
她气喘吁吁地踏进电梯,重新按下他住的楼层,于一片静默中低声问了句:“你生气了?”
严倾顿了顿,摇头平静地说:“没有。”
“你有!”尤可意有点慌,站在他身边侧过头去望着他,“你生气了!”
笃定的语气,还带着点心慌意乱的情绪,她的眼神很不安。
严倾也转过头来与她对视,然后字句清晰地告诉她:“尤可意,我没有生气。”
如果说他凶一点,冷漠一点,或者语气里的失落明显一点,那她大概也不会这么心慌了,因为那些都在她的预期之中。可是现在的严倾神色安详,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反倒叫尤可意手足无措。
“是因为我刚才的表现对不对?”她咬着嘴唇,面色难看。
严倾安静地摇摇头,“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是因为我否认了你,我知道!”她有些慌乱地自顾自承认错误,心里懊恼又沮丧。
严倾低声叫她的名字:“尤可意——”
尤 可意却认定了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心慌意乱地伸出手去拽住他的衣袖,有些心急有些愧疚地说:“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在姐姐面前否定我们的关系,胡乱说一 气……我就是,我就是觉得有点太早了,我们才刚刚在一起,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去面对那些可能到来的问题。但是严倾,你要相信我真的一点也不 怕,我只是希望我们的关系再稳定一点,到那个时候——”
“尤可意。”
“我真的是因为一时太慌张了所以才会下意识地那么做,如果你希望,我们可以重新去找姐姐的。她最爱我了,对我很好,她会理解我们的,只要我把事情都告诉她。不然我现在打个电话——”
最后一遍“尤可意”出声的同时,严倾抬手,用修长纤细的食指堵住了她的嘴唇。
其实也说不上是堵住,因为他仅仅是将食指轻轻地贴在了她的唇上,冰凉的触感,轻柔的姿态。
尤可意却立即没了声音。
她保持着微微抬头仰望他的姿势,眼神慌乱而茫然,带着探寻的目光想要仔细观察他究竟在想什么,有多生气,打不打算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可是光亮耀眼的电梯灯光下,她面前的男人姿态安然,面容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愠怒。
她的整颗心都悬在半空,惴惴不安。
一片静默里,她听见严倾缓缓地开口说:“尤可意,我没有生气,因为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
可是你先走了。
你没有等我。
那不是生气是什么?
她想说话,嘴唇却又一次被他的食指按住,这一次,他微微用力,阻止了她开口的动作。
“听我说。”他从容不迫地望进她眼里,“你我都清楚我的身份,我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在一起了,两人都决定不顾那些有的没的,认定了只要在一起就好,但别人也不会这么想。”
“……”
“那是你的姐姐,你不希望她对你失望,我能够理解。”他见她没有要抢话的趋势了,所以移开了食指,然后帮她理了理刚才因为奔跑而有些凌乱的耳发,“况且做错事的并不是你——”
顿了顿,他才说出最后两个字:“是我。”
尤可意一听这话,还以为他要说他们在一起是个错,他不应该答应她之类的,心都揪了起来。
又来了是吗?
他又要开始说大道理,然后得出不能在一起的结论了吗?
她都要难受死了。
可是他最好死了这条心!因为不管他说什么,她都绝对不会轻易投降的!就算他拿刀砍她,砍死她她也不会妥协的!
她又开始拿出了战斗姿态,随时准备反击,然而在她开口的前一刻,严倾却先伸手覆在了她的面颊上。
他低头看着她,最后一句话低沉而又轻得像是呢喃耳语,几乎低到了尘埃里。
他的眼神深得像是望不见底,太多复杂的情感波动叫人无从捕捉。
他说:“尤可意,是我做错了,是我选错了路。”
一字一顿,深刻得像是要拔出插在心尖尖上的刀。
***
他说——
尤可意,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走上了这条路,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才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应有的人生。
我并没有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什么不妥之处。
都是老天安排的。
也是我唯一能走下去的路。
可是因为遇见你,我明白了什么是自卑,什么是渴望。
我终于开始后悔自己选择了这样一条看似没有结局又或者结局并不乐观的路,因为这样的我根本没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
可我仍然愚蠢地站了过来,并且妄想要让所有人看到这一幕。
我忘了我自己配不上。
可我也忘了要怎么放手。
那一天他究竟说了什么,其实尤可意记得并不真切,他也许说得没有这么文艺,没有这么梦幻,没有这么小言,也没有这么深情款款。
很多年后她甚至都记不清这段话的中心内容了,可是却总记得当她湿润着眼眶抬头看他时,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万千星辉。
是全世界所有的星光同时盛放。
是深海里所有的珍珠光芒齐绽。
是值得她放在心上一辈子的人,一辈子的回忆。
***
长久的沉默后,电梯门开了。
他拉起她的手走向漆黑的楼道里,却听见她低声说:“不是,不是这样。”
停在门口,他偏头去看她,没有说话,只是等待她的下文。
他听见尤可意说:“人生那么长,未来的路谁都不知道,根本不应该用今天的身份或者财富去衡量一个人的价值。”
他低下头来看着黑暗里她波光流转的眼睛,漆黑透亮一如天边的星子。
“严倾,我看到的并不是你的身份或者其他什么,我看到的是这里——”她伸手覆在他的左胸之上,有些急切地说,“是这里告诉我,你是值得我尊敬和喜欢的人。”
因为你那么好。
那么好。
好到除了好这个字,我根本找不出合适的字眼去夸赞你。
手掌之下是有力地一下一下跳动着的心脏。
心脏的主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间用力地将她揽入怀里,然后摁在了冷冰冰的门上。
尤可意尚在为背后冰冷的触感浑身一个哆嗦时,眼前忽然间一片漆黑,连最后一点光线也消失不见。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压了下来,铺天盖地都是淡淡的烟草味与薄荷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那样温热地、爱怜地却又微微用力地压了下来,似乎夹杂着什么难以抵抗和压抑已久的情绪。
她睁大了眼睛,感受着后背的冰冷与唇间的滚烫。
这一刻,颤栗的也许并不是身体,而是心灵,是这具身躯里渴望自由已久,而今终于得到释放的灵魂。
☆、第39章
那是漫长而短暂的一段时间。
尤可意浑身的感官都被放空,只剩下唇部滚烫的触觉提醒着她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覆上了她的唇。
他温柔而用力地压了下来。
他撬开了她的双唇长驱直入。
他揽住她的背低声说:“放松,尤可意。”
这一刻的她变成了木头人,呆呆地任由他引领着自己走向一片茫然未知的沼泽,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然而明知会越陷越深,她也丝毫不想抽身。
因为感情从来都是这样一件没有缘由的事,爱上不需要缘由,在一起不需要缘由,明知自己在冒着很大的风险做着一些不知道结果的事却又义无反顾,同样不需要缘由。
因为身在其中的人甘之如饴。
她感受着严倾攻入她脆弱的防备,或者说她对他根本没有任何防备。
灵魂都被掏空的感觉不过如此。
就在这时候,电梯忽然开了,有人走出了电梯门,是对门的住户。
因为尤可意与严倾头顶的声控灯并没有开,所以那人一出电梯门就直接往他们的反方向走,竟然也没有察觉到对门还有两个姿态亲密的男女。
尤可意却在这一瞬间浑身紧绷起来。
咚,咚,咚。
心脏简直快要跳出胸腔,害怕被人发现的羞耻感一瞬间达到顶峰。
那人掏出钥匙在开门,一大串钥匙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而她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像是石化了一样。
严倾也没有了动作,仅仅是从她的唇上离开,然后无声地把她揽在怀里,手章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脑勺,任由她将面颊埋在他的胸膛之上。
他一下一下用手摩挲着她的头发,仿佛在无声地安慰她。
片刻之后,对门终于砰地一声合上了。
走廊上重新归于寂静。
尤可意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却又在此刻意识到两人前所未有的亲密姿态,回想到刚才的那些细节,面上越来越烫。
她不敢抬头,只能继续像鸵鸟一样埋头在他的怀里,鼻端是他衣料上好闻的香气。
是干干净净的洗衣粉味道,还有淡淡的烟草味。
她喃喃地说:“我在做梦吗?”
严倾微微一顿,重复了一遍:“做梦?”
她闭着眼睛小声说:“感觉很不真实,就好像做梦一样——”
话音未落,面前的人托着她的后脑勺又一次朝着自己按了过来,用实际行动终止了她的话端。
又是一次如梦似幻的吻。
直到技巧生涩的她满脸通红就快要喘不过气来时,严倾才微微松手,还她平复呼吸的时间,然后轻声问了一句:“现在呢?”
她还没有从刚才的迷离状态回过神来,继续神游天外地发出一个迷茫的单音:“……啊?”
严倾贴在她耳边说:“现在呢,是不是还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她都快要点头了,却听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仍然觉得是在做梦的话,我不介意再来一次,让你感觉再真实一点。”
这一次,尤可意从头到脚都要燃起来了。她慌忙点头,“真实,真实,特别真实……”
说着说着,声音又消失了,这样的时刻并不适合尴尬。
恋人之间温存的每一刻都是刻骨铭心的时光。
她大着胆子伸手一点一点摩挲着严倾的眉毛,然后沿着眉骨的轮廓一路滑到了眼睛,喃喃地说:“睫毛好长……”
她一遍一遍的轻抚着他浓密纤长的睫毛,然后忍不住小声笑起来:“小时候我的睫毛很短,就很羡慕姐姐的长睫毛,像是小刷子一样。”
严倾顿了顿,然后凑近了她的脸,眼皮轻轻贴着她的面颊,眨了眨眼。
他难得调皮一次,此刻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含笑低声问她:“那我的呢?也像是小刷子一样吗?”
她觉得痒,咯咯直笑,又不敢太大声,只能伸手支开他的脸,“不是小刷子,是大刷子,刷皮鞋的那一种!”
严倾作势要伸手去抬她的脚:“那好,我帮你刷皮鞋。”
尤可意急忙去推他,边推边笑,言不由衷地叫着:“别闹,别闹!”
但其实内心深处却是无比欣喜于此刻这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