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才六岁,哪儿受得了那种虐待?后来警方破获的时候,季泽清说话都不利索了,一结巴就结巴了三年。”
我想起季泽清说过他晚上了好几年的书,竟不知有这么惨烈的真相。
“后来,季叔叔为此还辞了职,专心帮孩子看病。据说试过不少方法,到第三年,还听从心理医生的意见——为了让他回到绑架前的生活,人为地把一个九岁的孩子送进了一个陌生的幼儿园里。你想,把一结巴送进正常的幼儿园,不得受人嘲笑,更加让人有阴影?季叔叔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那时候国内的心理医生也是二把刀,所以啊,还不如不治呢。”
我问道:“那后来治好了么?”
杜文诺白了我一眼,像是我问了个特别白痴的问题:“没治好他能滔滔地跟我说佛禅说古典乐?”
我问道:“没什么后遗症么?比如某些特地的场合或者面对某一个人时还会结巴啊之类的……”
杜文诺想了想,说道:“没听季泽研说起过。听说上小学那阵儿就好了,不可能时隔那么多年还结巴吧。我反正不能想象季泽清在我面前大舌头那样。啧啧啧,他那样风度翩翩的样子,老天怎么舍得呢?你要非问我,在某些特地的场合有可能结巴,要说面对某个人结巴,那只有可能再次遇上绑匪了。”
“那你说如果有这种情况,他碰上的那人不是绑匪,但他跟她说话时就是结巴上了,然后几年没见面,再次见面时,忽然又不结巴了。你说这是什么原因啊?”
杜文诺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你咨询师的职业病又犯了吧?怎么可能?结巴又不是癫痫,一会儿犯一会儿不犯的。”
我沉默不语。季泽清那时在黄城高中,果然是装的结巴。
杜文诺说道:“不过季叔叔也不容易啊,不仅辞去高官接手家族事业经商,为了季泽清有个新的开始,还特地让兄妹俩改名换姓,又是孟母三迁地搬了好几次家。”
“那他原来名字叫什么?”
“季世坤。也是个不错的名字呢。”
我感到眼前有一发子弹正对着我飞来,迅速穿过我的眉心,“嗖”地一声,一击致命。
第28章
我想起来了,所有的片段跟走马灯一般在我脑海里转了一圈。真是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为什么我第一眼看见季泽清的时候,会莫名觉得他有些娘娘腔呢,为什么他初次跟我打招呼的时候,会让我觉得诡秘莫测呢,这原来都是有玄机的啊。
季世坤,那可是我读幼儿园时最大的乐子!
90年代初C城的幼儿园,可不像如今幼儿园那样有丰富的玩具和节目。离我家最近的幼儿园小朋友,几乎都是来自筒子楼那帮的野小孩。要么大家是邻居街坊,要么父母是同事朋友,反正小孩之间相互知根知底。彼时,因为我父亲是人民教师,还在我们那片中学里当了个芝麻官,所以我在野小孩中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我是传说中的女大王,举一把木棍当宝剑,就能号令天下。
可是每天关在幼儿园里,该玩的该闹的都已经腻了,作为领袖,我时常因为找不到新的乐子而感到有失大家的殷殷期望。就在大家百无聊赖的时候,我的救星来了。季世坤从天而降,他是个转学生,还是个娘里娘气的结巴。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能让人兴奋的么?
于是全班小朋友都围着这个救星转开了。我们开始学着季世坤说话的方式叫对方的名字,比如“陈晓青”,我们就叫“陈…陈晓…晓青…青”,“江维安”就叫“江…江维…维安…安”,我“冉冉”这小名也是从那场学舌中渐渐演变出来的。当然我们很快就不满足于这样的模仿了。我真叫一个蔫坏,竟然下了一封振奋人心的江湖挑战书,当然那时我还不会写字,基本上就是靠口口相传的。现在写出来,大致意思是谁能让那个季…季世…世坤…坤跟我说一句十个字以上完整的话,我就让出宝剑传与此人,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当然,一说出这个消息后,全班炸锅了。所有人开始轰炸式地挑逗季世坤。“季世坤你说一个呀。”“季世坤你说不说!”“季世坤你张嘴!”“季世坤,你先说五个字!”季世坤最后被逼得双眼通红,躲到角落里一声不吭。我看他这副孬样,更加猖狂。“那就七个字吧!”我在某一天宣布。大家更疯狂了,每天跟在季世坤后面跟蜜蜂似的,而季世坤快要被蛰出一身包来。
那个年代的治安还是不错的,没有那么多拐卖儿童的新闻。某一天上学前,我爸叮嘱我晚上要带我去姥姥家,让我早点回家等他。我拾起我的宝剑,没有留下来和其他小朋友为伍,直直地回家走,走到半道上,季世坤冒了出来。
季世坤比我高了半个头,我那时是有些害怕的。可出于自尊,我还是摆开了架势,镇定地看着他。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地说道:“你…以…后…不…要…找…我…麻…烦…了。”
每个字之间有停顿,但都停得很短,像是幼儿园老师在描述复杂的事件时用的节奏。我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说道:“十…个…字…了。”
然后他转头就走了。
我一直纳闷他为什么不拉着别的小朋友一起过来见证,还能替自己报仇,让我退位。可我没机会弄清楚原因了,等我第二天回幼儿园时,他却没再出现,我也很快升级成小学生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一天天的时间过去了,他再也没有出现。我也就渐渐把这段插曲忘了,脑子里也只记得当时季世坤躲到角落里双眼通红看着我的一瞬间。
那时我七岁,季世坤九岁,离他绑架刚好三年之久,他康复了。
我记得我看过一本心理杂志,一位魁北克的心理学家在专栏里写道:“记仇是一直持续的带着强烈恶意的仇视,就像一根刺,它会一直扎在我们的心里,甚至时间还会特别长。在一定的情况下,这种记恨就会被唤醒。”
我初次见他就觉得他娘娘腔,是在潜意识里回忆起他被众人欺负的样子了;他跟我笑得那么诡异,是在跟我说:“这世界真他妈的小啊!”
我忘了季世坤,季泽清却记下了。生活真像一部黑色幽默的电影,越看到后来,你越是笑得想哭出来。
我终于从之前一直云山雾罩的谜团中醒悟过来,开始通宵翻起心理书来。因为心理咨询室的关系,我的书架上还是放了一些专业书的,可平时学业忙,书又枯燥,没翻几眼,就发困了。现在书到用时方恨少,我得赶紧看看这种报复心理到底能产生多大的能量。
越看书,我越觉得害怕。按照书上说的意思,小时候遭遇过绑架的孩子,会比较早熟,心理也偏向阴暗。而持阴暗型人格的人会对伤害表现得比较敏感,容易记仇、复仇,引发犯罪的可能性也较高。
我现在已经彻底分辨不清,当初季泽清是为了报复十几年前的仇恨,才选择跟我结婚,还是为了报复我四年前的结婚,才死活不跟我离婚,亦或是为了报复十几年前的仇恨,和四年前的结婚,才和我这么捆绑在一起的。
不管是哪个,都让我眼皮直跳。不离婚肯定不是季泽清的最终目标,那只是达成他某种不可说的终极目的的一种途径。至于那个终极目的,大概是诸如在婚姻的保护伞下,怎么欺辱我之类的吧。人家是哈佛生,高智商犯罪很容易的……
离婚!一定要离婚!我闭上眼的时候,跟自己握拳说道。
C城的天越来越暖和了。人间最好四月天,冯佳柏过来找我。我在宿舍里挑了很久的衣服,这样的天儿,穿裙子怕显得太放荡,穿长裤怕显得太严肃,挑了半天也没找着合适的。杜文诺这些天待在宿舍的时间比较多,终于看不过我的忐忑,从她的衣柜里挑了几件于她来说小巧的衣服,搭配了一番,在镜子前一照,还真是不错。碎花的米黄雪纺短衫,黑色的七分牛仔背带裤,赤脚穿一双鱼嘴坡跟鞋,头上戴一顶淡白色蝴蝶帽子,人一下子变得青春起来。
到了楼下,我看见穿了一身运动装的冯佳柏坐在一辆单车上,一脚点地,另一脚踩在踏板上,斜着头笑着问我:“咱去哪儿啊,冉冉?”
这样的场景我在C城一中的时候幻想了无数遍,今天终于如愿,竟有些如坠梦中的感觉。
犹如一把春风吹过我心头,我走过去,无比诚实地说着答案:“随便。”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你在的地方都是天堂。我像是犯花痴的小姑娘,全身都被注射了一种叫琼瑶的药剂。
冯佳柏笑着问我:“咱C城还有叫随便的地方呢?”
呀,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幽默啦,真讨厌~
我低着头说:“要不去西城公园,那头的樱花应该开了吧。”
冯佳柏立马说道:“走,那就去西城公园,上来吧。”他朝车后座努努嘴。
我不由一笑,一抬腿跨过车后座,冯佳柏的脸突然就僵了,但也没说什么,踩着车就往前蹬了。
我屁股沾上车座时,已经反应过来刚才冯佳柏脸色一变的原因了。我没有男朋友,自然也不像其她女生那样有坐单车后座的经验。我只有小时候坐爸爸车后座的印象,今天脑子一定是被门夹了,居然本能地跟小朋友一样跨着腿坐上去了。
我在心底骂自己:纪晴冉啊, C大每天那么多对情侣骑着单车在眼前过,你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我尴尬地坐在车上,下来也不是,在车上换方向也不是。这种坐姿要是被好事者拍下来传到网上,真是很容易变成C大BBS的头条街拍啊。
冯佳柏在前面雪上加霜地说道:“冉冉,我还是第一次产生当爸爸的感觉。”
我羞愧不已,正想跳下车,冯佳柏紧接着说:“不过这种感觉挺好的!我之前骑车走过那么多地方,从来没想象过画面会变成这个样子,很新奇很冉冉啊。”
不知道“很冉冉”是什么样的形容词,但不管它含义如何,我真心希望这是个褒义词。
到西城公园才知C城的人有多闲适。今天只是普通工作日,可到这里来赏花的人比樱花还多,尤其是樱花大道上更是人山人海。
冯佳柏吐吐舌头,说道:“这是看人啊还是看花啊。”
我从来没看见过冯佳柏这个模样,心里不觉有些甜蜜。我想这是个好的开始。中学时,他阴郁,我也阴郁,我们俩就像是一个闷葫芦后面跟着另一个闷葫芦,他不言我不语。而现在他开朗了,我也开朗了,他像一个普通男孩子一样活泼,我像一个普通女孩子一样爽朗。人的一生那么长,际遇有那么莫测,在彼此最好的年华里重逢,就跟这樱花儿似的,赶在最好的天气里盛开了。
都说且行且珍惜,我一定不能让季泽清搅了我的好事。
我俩走在人相对较少的路上。沿着一路,见不少穿着婚纱的女子拍照,还遇上了不少摄影爱好者们,拿着机器不停取景。前面有个小伙子拉着小姑娘的手,指着樱花背诵诗:“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小姑娘陶醉得很,用迷恋的眼神看着小伙子。
我嘿嘿地摇头笑。冯佳柏看着我说:“笑什么?”
我说:“黄四娘家花满蹊里的‘蹊’说的是小路,意思是花繁盛得把路都掩住了,可小伙子还偏偏往樱花树上指,感觉有些滑稽。”
冯佳柏笑了笑:“也许那个小姑娘也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想把它当情诗来听而已。在恋爱中的人,哪里能像你这样考究字字之间的用意的?所以说才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啊。”
“照你这么说,我都不用保研了,赶紧洗手作羹汤吧。”我打趣道。
他问:“你保研啦?”
我点点头:“你呢?将来打算怎么办?游完美国,继续骑车在我国绕吗?”
他看了眼樱花:“不绕了,明天就要开始上班啦。”
“上班?”
“嗯,我爸爸一个朋友的生意,他没有孩子,现在老了,说是干不动了,想让我过去帮忙。”
关于冯佳柏的事,我总是有不少问题想问:“什么生意啊?”
“韩斐工作室听过么?”
我当然听过韩斐工作室,那是明星梦工厂,致力于挖掘、捧红新人,选秀啊出唱片啊演戏啊什么的,在C城有着响当当的名气。
“韩斐工作室不是宣称高管平均年龄在30岁么?怎么会有人说老了啊。”我问。
冯佳柏说道:“韩斐工作室的创办人是谁?”
“当然是韩斐了……你是说韩斐,那个五十几岁的女魔头么?”我可没把她当高管对待过,她一直是不老的神话,经常珠光宝气地出现在各种耀眼的场合中,拿了不少成就奖。现在线上不少大明星都是她一手捧红的,在娱乐圈里有着不可比拟的地位。不过坊间有传闻,说她是个拉拉,所以一直单身。——这还是杜文诺无意间跟我提起的,也不知真假。不过娱乐圈嘛,真亦是假,假亦是真,不会有什么定论的。
冯佳柏说道:“是啊,就是那个女魔头,我以后就跟着那个女魔头干了。”
我崇拜地看着他:“冯佳柏,你以后就是圈里的人了,怎么办,我现在就开始崇拜你了!”
他瞥了我一眼说道:“原来这样你才崇拜我啊。那之前呢?”
之前,之前我仰望你,你是山顶上的雪莲,我翻山越岭地朝着你行进啊。
我笑:“之前你是我的师兄啊!”
“切!”冯佳柏说道,“那师兄邀请你参加明天的酒会,你去不去?”
“有很多明星的那种?”我眨着双眼问。
“嗯,是啊,你喜欢哪个?”
当然是你啦。我说道:“我不追星,看看就好了。不过我没礼服,怎么办?”
冯佳柏说道:“酒会是明晚七点。我下午找你,咱把礼服试了买了,一块儿去吧。”
我傻傻地点头。这是女伴儿的意思么?怎么跟演偶像剧似的,带着我试穿礼服啊化妆啊然后眼前一亮啊然后怦然心动啊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啊……
第29章
这天晚上,我刚美美地回到宿舍,王奎就打来了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