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到位,对他的开销也有弹性控制,绝不至于让他在朋友面前
失了面子。
相比之下,现在家里那位在这些方面就实在没谱,最近不知
哪根筋不对,跑去查旧账,说他离婚时太吃亏,分给蒙细月的房
产增值空间高,每天下班回到家她都要念叨这件事,偏偏她现在
又是孕妇,还不能跟她发脾气。郗至诚为他离婚的拿狠狠地训过
他,说一个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代表着这个男人审美的最高
水平;而跟什么女人结婚,则直接关系到未来生活的品质。冷静
下来一想,冯昙不得不承认,在事业方面,小卉确实不如蒙细月
对他的帮助大,甚至可以说,小卉完全是在帮倒忙。
不过木已成舟,冯昙无奈深叹一口气,有的事情想得太明白
,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倒是蒙细月主动岔开话题:“预产期什么时侯?”
“十二越末吧。”
“我听说北京现在月嫂难请,你得早作准备,他们说请个合
适的月嫂,比招个大学教授还难。”
蒙细月把削好的第二个苹果递给他。离婚的夫妻俩在病床上
对着啃苹果,看起来总有些滑稽,蒙细月也忍不住笑起来。忽闻
门口极清亮高亢的两声咳,一回头,见苏三双手插在裤兜里,面
无表情地杵在门口,目光良久停驻在冯昙和蒙细月手上的两个苹
果上:“听说冯经理出车祸,我特地来看看。”
苏三神态极是疏离。蒙细月本不愿搭理他,但一时又不知他
来意,怕他真横下心来又找冯昙的麻烦,只得挤出小脸,不咸不
淡地说:“你来了。”
苏三也不搭腔,双手仍插在裤兜里,一副公子哥儿的态度,
左脸写着“我来看你是给你面子”,右脸写着“不是看我二哥面
子,我才懒得来探望你”。冯昙对苏三的印象真不怎么好,起初
是看郗至诚天天当爹来又当妈地操心他,后来又不时听蒙细月抱
怨他不成器。冯昙心中的苏三,就是彻头彻尾一《水浒传》里的
高衙内,游手好闲吃喝玩乐,只差没强抢民女了,所以他对苏三
的这种态度倒也习以为常。
“谢谢关心。”冯昙努力表现得受宠若惊。不料苏三很不给
面子冷冷截断他:“免了,我只不过怕人死在我地界上,传出去
晦气。”蒙细月双唇紧抿,若不是冯昙在场,只怕要当场发作。
偏苏三还要得寸进尺:“听说冯经理新近二婚,马上又要做爸爸
,真是双喜临门啊,哈哈,哈哈……”
他嘴里哈哈着,面上却无笑意,一再向蒙细月强调冯昙出轨
在先,又搞大别人肚子再逼她离婚的旧事。蒙细月板起脸干脆不
理他。苏三毫无诚意地问候了几句,蒙细月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请
走这尊神时,他却又沉着脸告辞,闹得人莫名其妙。
这样阴晴变幻不定,任冯昙再好涵养,也忍不住问道:“他
常年都这样?你这几年怎么忍下来的?真不知道郗总怎么会有这
样的弟弟,兄弟俩真是一个天一个地。”说着又摇摇头笑叹,“
我算明白了,原来郗总最看得起的人一直是你,不然怎么也不放
心把这个混世魔王交到你手里。”
蒙细月没好气地道:“你这到底是挖苦我,还是赞我?”
冯昙笑笑,也不说话,只觉得这会儿的蒙细月像极了和他恋
爱、刚结婚时的样子一凡事不服输,在外面碰到什么都死撑,回
到家却忍不住要和他抱怨两句,什么事都不瞒他……真不知两人
怎么会闹到后来这般田地。
说到底人都是那样的,碰到一个坎儿迈不过去,便觉得那坎
儿狰狞恐怖,胜过世间一切魑魅魍魉。回头再看看,便觉得也没
什么,当初怎就会搞得自己灰头土脸人不人鬼不鬼呢?好似“智
子疑邻”一样,觉得邻居是贼时,愈看愈觉獐头鼠目;发现冤屈
邻居后,又怎么看都觉得邻居正气凛然。
和蒙细月在一起,自然也是出于喜欢,然而经历过初恋女友
那一糟,到底来得淡了。蒙细月又是很能规划的人,哪天降温要
添衣服,哪天下雨要带伞,什么时侯进修,什么时侯加薪都算得
清清楚楚,久而久之,他觉得自巳好似跑步进入老年期。他也是
规划得很好的人,偏偏蒙细月比他更会计算,到最后他觉得余生
里别无他事,在蒙细月的小皮鞭下努力向前冲就行了。
难怪别人说,要成功,娶一位中国太太就好,她会时刻鞭策
你前进。
他那时觉得蒙细月就是这种催着丈夫快马加鞭策马封侯的中
国太太。
要失去才懂得珍惜是句太老的话,而一句老话之所以能千年
有效,很大原因就是千年来人人都在上面栽跟头。
冯昙非要到离婚后才能发觉,蒙细月有多适合他。
她不会每天查他的手机。通话记录和短信,她不会在公众场
合出状况让他难堪,她比他更敏锐地判断商场上的敌友……
若他这场车祸早发生一两年,能让蒙细月停下手头工作来照
顾自己这么两天,也许一切都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
冯昙不自禁伸手握住蒙细月手腕。她猛然一惊,连一旁的水
壶都打翻,水泼到了被褥上。蒙细月手忙脚乱地跳起来,这突如
其来的另一场忙乱倒把冯昙拽回现实,他知道他和蒙细月都是太
现实又太清醒的人,即便曾为那片刻的温情所触动,到如今这般
田地,也已是覆水难收了。
病房里有备用的病号服,蒙细月很快反应过来,按铃叫护士
来换被褥。她先搬开被子帮冯昙换上衣。这一回冯昙也很镇定,
微笑着配台蒙细月伸臂抬手。
冯昙知道自己后悔了,也知道蒙细月知道他后悔了。
这样也好,及早冷静,及早反省,人生路还很长。
犯过一次错的人,不可以再犯第二次错。
定下这样的决心时,冯昙心里仍有微微的苦涩,他撑起笑容
抬头道:“让你这几天两头跑,也怪麻烦的,我看我还是早订机
票回北京吧,我那边……请长假大家也都不方便。”
蒙细月没说什么,动作毫无迟滞地帮他换好病号服,然后站
起身后又微微停住,俯下身来给冯昙一个告别式的拥抱:“有什
么事需要我帮忙的,打了电话就好。”
这回冯昙再握住蒙细月的手,蒙细月没有拒绝,因为这一回
的握手,象征着集种意义上的和解。
做不成夫妻,他们至少不要做事业上的敌人。
她预备起身时冯昙忽然拥紧她,在她耳边轻声道:“阿Moon
,你不用这么拼命,童童的开销还有我,你还年轻,就当……就
当我是……”他声音里有微微的哽啮,蒙细月眼眶一热,鼻子泛
起酸来。她以为自己走到了绝境,到头来,居然是冯昙愿意伸出
援手。她知道冯昙的意思,他知道她父母向来帮不上她什么忙,
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他希望她还当他是家人,纵然爱情丧尽,
仍有亲情存留。
蒙细月忍住眼泪,贴住他面颊,久久后低声道:“谢谢,我
知道,谢谢。”
冯昙伤势稍好,蒙细月便帮他订好回北京的机票。冯昙在江
城的这两周,蒙细月忙得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到冯昙回北京
时,她居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一则因为冯昙回到北京总比在这里
安全;二则她也实在没法再多坚持几天这种公司医院连轴转的陀
螺状态。
很多事情下决心的时候是容易的,真做起来却那样力不从心
,比如当时坚持要童童的抚养权,内心也下过不知多少次决心,
要去参加幼儿园的亲子会,要带她去学钢琴学画画,要和其他家
长沟通联络感情等,真到眼前才知道有多艰辛。各式大牌的投资
人、脾气古怪的制片人、总在关键时刻出状况的艺人,每次她流
露出要陪童童的念头,大家便一副“女人有了孩子就靠不住,做
什么事都不能投入”的表情。你不够强,他们便说“女人就是女
人”;你足够强,他们便说“你还是女人吗”。
蒙细月觉得这社会很不公,不公到让这些念头也深植于她脑
海的地步一常有员工在桌上摆全家福的照片,若是男人,她心里
总会给这人加一点印象分,因为顾家的男人大抵负责;若是女人
,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减分,最怕那种三天两头因为家里小孩生病
请假的女职员。但凡生过孩子的女人,工作时总要开小差,不是
记挂孩子中午饭吃好没,就是顾着晚上去接孩子,你不能要她加
班,多紧急的事情都不行一往大里说是性别歧视,但现实就是如
此。
从没想过有一天这样的现实会落到自己头上,即便生孩子的
时候也没想过,那时候蒙细月觉得自己遇神杀神见佛杀佛,无往
不利所向披靡,婚姻事业人生未来,所有的一切,都能完全掌控
在自己手中。
这样的信心,在冯昙提出离婚的那一刻被彻底摧毁。
送冯昙到机场,开车回来的路上,她脑子里就想着一件事一
找地方睡一觉。
两小时就好,两小时就好,补个觉,天大的事情,都两小时
后再解决。
偏偏老天要一个人倒霉的时侯,两小时的时间也不肯等。
她的车开进酒店停车场时,辆银色跑车正从停车场倒出来。
车前三叉戟的徽标在夜色里捏程发亮,蒙细月一眼认出那是
苏三的车,专门定制的版本。蒙细月记得这车运回来的时候,不
知被哪了爱车族拍到照片发到论坛了,为这车究竟是什么型号争
执了很久。
蒙细月素来对这种事后知后觉,因为有导演看到这车开进过
苏珊传媒的停车场,吃饭时还专程向她打听,究竟是谁订的,又
是什么型号。那导演说看这启动速度配的肯定是某某发动机,但
看外形又不像,接着又是一长串的专业名词和参数。男人们谈起
车来总是唾沫横飞的,听得蒙细月云里雾里,最后她终于听出点
门道,那导演的意思是说这车造型太土鳖,性能又太强劲。她每
月都要例行跟苏三汇报公司的近期状况,顺口说给他听,他却一
脸不屑:“我就乐意土鳖着!”蒙细月本是当笑话讲的,被他这
么一说,感觉像找上门去碰一鼻子灰似的,便不再说什么。
谁知苏三又问她:“你喜欢什么样的车?”
蒙细月想想后答道:“我不讲究,要快的时侯速度能加上去
,要停的时候能刹得住就行。”没想到苏三反而很高兴,说:“
这么想就对了,车买来干什么用的?不就是图方便嘛!这群傻帽
儿,他们懂什么!”他的脾气总是这样古里古怪的,比如现在,
她已经摇下车窗,他却视若无睹地贴着她的车飞出去。两车交错
时她看到他的副驾驶座上是有人的,长头发,就那么一闪而过,
还隔着车窗,眼熟得很。
回到家里时刘助理正和童童研究折纸,见她回来便笑道:“
我们今天把一本折纸书都快做完了,童童说她前几天画了画,我
要看都不给,非说等你回来才许看。”蒙细月浑身都要散架,两
脚一蹬把鞋踢到一边,强撑着笑脸问童童:“哦,画了画?给妈
妈看看。”
童童喜滋滋地进卧室,拉开衣柜,抱出里面实木包边的画板
,上面固定着的是一幅色彩线条都很简单的线条画。
蓝天白云,高高的摩天轮,两个大人牵着小孩,下面的日期
己经是几天前了。蒙细月心生惭愧,很愧疚地说:“爸爸上飞机
前还跟我说,下次一定会再来看童童的,然后我们再去中山公园
坐摩天轮好不好?爸爸让妈妈跟童童saysorry,不生爸爸气哦
?”童童摇摇头,笑容甜甜:“我画的是Uncle Susan,他说下
次带我去中山公园坐摩天轮,跟妈妈一起。
蒙细月一时愕然,童童又笑着补充:“我怕爸爸看到会不高
兴,所以藏在家里。”她点点小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可是爸
爸已经有了新阿姨,也许以后没有那么多时间陪我了。”蒙细月
脸色一变:“谁跟你说这些话的?”一旁刘助理也很吃惊,连忙
辩白:“我可一个字也没提过冯总。”
“是Uncle Susan说的。”童童抱着画板很期盼地问,“会
带我们去中山公园玩吧。”
蒙细月只觉浑身血液都冲上来,这苏三怎能跟小孩子说这些
?先拿冯昙开刀,如今又从小孩身上下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刘助理在场,她也不好发脾气,生怕童童再说下去会被刘助理发
觉什么。她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刘助理已笑得前仰后合:“你呀
,小孩子就这么容易上当,你Uncle Susan现在哪有时间来陪你
玩!”
“他答应我的!”
“他哄你的!”
童童一脸严肃:“Uncle Susan不会骗我!”
刘助理更觉好玩,她跟童童相处了几天,知道这孩子人小鬼
大,忍不住逗她:“你Uncle Susan最近真的不会有空来陪你玩
啦!”
“不会的!”童童信心十足,张张嘴却又忍住什么似的:“
我不跟你说,反正Uncle Susan不会骗我。”
刘助理摇摇头很认真地跟她说:“不然我们打赌?你Uncle
Susan现在忙着恋爱,哪里有空来陪你呀?”
童童瞪大眼望着刘助理,连蒙细月也觉察到什么,直瞪着刘
助理。倒是刘助理恍然未知,捏捏童童的小脸蛋笑道:“童童你
记不记得星期一下午我们吃饭时遇到的漂亮阿姨?”
“记得。”童童点点头,神色紧张。
“我认识,是孙蕾蕾阿姨,她和Uncle Susan是好朋友。”
“傻瓜,不是好朋友,是女朋友!”刘助理点点童童的鼻子
,“喏,昨天我们学过的单词,girl是女孩,friend是朋友,
girl和friend连起来,girlfriend就是女朋友,明不明白?”
童童一脸迷茫,很疑惑地转过头来问蒙细月:“妈妈不是
Uncle Susan的girlfriend吗?”
蒙细月还未从刘助理的话里醒过来,苏三和孙蕾蕾?她脑子
里全被搅乱,又被童童这句舌吓得恨不得找块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