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浴室的门忽地被推开,蒙细月如梦初醒,想也不想便把胸前
苏三的脑袋猛地摁到水里,手忙脚乱地想要拉点什么东西来挡住
他。童童抱着漱口杯和牙刷站在浴室门口问:“妈妈,今天搬家
我也好累,我先睡觉觉好不好?我在床上等妈妈。”
“好……”蒙细月咝的一声,不知是不是苏三在水下被呛到
,她生怕被童童看出端倪来,只顾把他往身后推,一边哄着童童
赶紧离开,“乖,童童自己去卧室的卫生间里刷牙,累了就早点
休息吧。”
童童点点头,掩好门出去。苏三嗖地从水里钻出来,大口大
口端着气,瞧着蒙细月张皇失措的模样,又促狭肆意地笑起来。
蒙细月恼恨地把他往水里摁:“看看你,都是你干的好事!”
苏三满头水淋淋的,短短的鬓角也服帖地顺在耳边,晶莹的
水珠从他头上额上慢慢往下流,在晕黄灯光的浴室里,流淌出一
股暖昧涌动的暗流。他还未来得及取笑蒙细月,忽听她呀的一声
,指着他胳膊上的伤口:“你怎么搞的?这么大一条口子,还在
流血!”
“爬上来的时候划到的吧。”苏三不以为意,“没事!”
“还夸自己练过的!”蒙细月拿毛巾帮他擦拭血迹,洗净伤
口后血又丝丝溢出,蒙细月又是心疼又是埋怨,“看看你,整天
疯疯癫癫的,不是伤这里就是碰那里,上次也是,没事乱开什么
飞机,那是随随便便开的吗?脑子本来就不怎么样!”
“都说多少次了,上回不是我的问题。”苏三急急辩白,“
上次是阿粤主控,他自己心不在焉。我二十岁就考过滑翔机和自
由气球,还参加过各种紧急救援的训练,你去空军挑俩飞行员过
来,都未必比得过我!”
“反正你技术不好,每次都出乱子!”
苏三被她这句话惹得不高兴,虎着脸盯住她,棱角分明气焰
冲天的模样。蒙细月起初还和他怒目相向,对视没几秒后发觉不
对劲,连忙伸手去抽浴巾。他却双臂一钳,狠狠按住她,恶声恶
气地问:“我技术不好?”话音未落他就张嘴往她脖颈上啃下来
,力度不重,却咬得她又痛又痒,说不出的难耐感觉。她缠扭着
要挣开他,却怎么也挣不脱。他需索贪婪,全然不给她一丝机会
喘息。刚刚因童童打断而未烧透的那把火,如火遇风一般,呼啦
啦地肆虐呼啸,顷刻间又将她点燃起来。
汩汩水波里热情蔓延,那具年轻而精力蓬勃的躯体,似乎把
浑身的活力都注入她的身体。
蒙细月无法再压抑心底的欲望,也不想再压抑,只任由它奔
腾激流,肆虐于五脏六腑。
如盛夏漆黑夜空彻底燃尽的烟火。
烟熄火尽之后,缭绕余温不退。
恍惚之间,蒙细月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躯体都不再属于自己,
如浮萍漂于水波之上,婉蜒而下,逝于无声。
水汽氤氲弥漫,苏三久久地伏在她颈肩。仿佛在天荒地老、
海枯石烂之后,他吻在她耳边,极轻极轻的声音,辗转呢喃:“
Moon,我爱你。”
蒙细月收揽双臂,搂住他轻喘于她胸怀之间的头颅。他脸庞
仍泛着微微的潮红,水珠零落,双眸明亮。她轻抚他俊秀面庞,
仰头在他唇上默默一吻。
空气里那些迤逦的、缠绵的、暖昧的情绪渐渐消退,只余纯
净柔和的呼吸,绵密交融。
突如其来的撞门声又一次打破这不沾一丝杂质的缱绻:“妈
妈,Uncle Susan答应我明天一起去吃过桥米线的,米线不算贵
吧?”
蒙细月惊骇地望着地上卷作一团的背心短裤,期盼童童的观
察力不要那么敏锐,笑得心惊胆战:“不贵,不贵,妈妈明天和
Uncle Susan带你一起去吃,赶紧睡觉去,乖。”
童童又拍拍嘴巴打哈欠,拖着小狗骨头的抱枕转身回房去。
苏三惊魂未定地从水里钻出来,这回全剩下狠狈不堪:“再
这么来几回,你下半生的幸福就全毁了。”
真真是至尴尬的事,蒙细月所有的忘情刹那间灰飞烟灭,只
剩下羞恼困窘,眼刀子狠狠地剜向苏三。苏三又忍不住笑,因为
此刻的蒙细月,冷静面具全然崩裂,他心中爱煞爱极,忍不住要
低头用轻吻收容这难得的珍酿。
以前总是蒙细月教训他不懂事,莽撞,爱玩,面目凶恶,如
今恼到极处,反露出那原始极醇的女儿态。
好在今日养迁,浴室里的用具都备得齐全,齐整整一摞大浴
巾,糟蹋掉几块还有可用的。苏三潜至客厅,觑得童童这回睡得
踏实了,他才搂着她缩在沙发角里,迷离朦胧中蒙细月听他低声
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她恍恍惚惚地跟着他问:“什么?”
苏三吃吃地笑:“倚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蒙细月懒得反驳,扭动几下,换换姿势,在他胳臂上狠狠用
力拧了两下。
“我今天……”苏三瞅准机会为自己辩驳。他自幼受长辈们
疼爱,无师自通一种寻找最佳时机达成目的的本领,“我不是要
你不管童童,只是……想我们也有一点自己的空间。我承认原来
讨好童童是为讨好你,可我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别生气好不好
?”
蒙细月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童童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知道她爸爸有新阿姨,也早
就知道可能有新叔叔,我们找机会跟她说说,让她明白也不是坏
事,你觉得呢?”
这一回蒙细月没有应答,苏三猜度她许是睡着了,苦恼着今
天晚上该怎么睡法,书房里也有床,却没有铺好,卧室里童童又
在,正犹豫着时蒙细月忽然睁开眼,拉着他郑重地说:“不行。
”
苏三愕然,不解她睁开眼就说“不行”的意思。蒙细月拽着
他的袖子,表情疑重而严肃:“暂时不要告诉童童。”
蒙细月陡然间从所有那些浪漫得令人晕头转向的情调里醒悟
过来,她裹着浴袍冲进浴室,抄起苏三的背心短裤扔进烘干机。
苏三看着她惊慌失措的举动,跟在后面问:“怎么了?”
“等衣服烘干你马上回去。”
“回去?”苏三惊叫起来,“你看看几点了,就这背心短裤
?”
蒙细月转身微笑道:“你能穿着它们爬墙上来,怎么就不能
穿着它们回去?”
“那怎么一样?!”苏三振振有词,“来的时候我充满希望
,可以劈荆棘斩恶龙,回去的时候有什么?”
苏三的抗议态度强硬,效果微小,临近凌晨时被轰出香闺,
满心充盈着一股半是蜜糖半是伤的文艺青年式感伤。好在他自认
识蒙细月以来,内心里早作过千百次屡战屡败屡战的斗争,只不
过这次战场从心里换到实地,一时怅然的感觉格外强烈些罢了。
回他的小桃源睡了个踏实觉,第二天,苏三又生龙活虎地蹦
跶起来。
童童说要吃过桥米线,这吃喝玩乐的事,自然归苏三管,江
城的大酒店小饭馆他都如数家珍,川湘粤此等流行菜系自不必说
,即便你说要吃驴肉火烧,他都能分辨出城东的店和城西的店各
有何优劣。晚上他开车带蒙细月母女俩兜到阳明桥,桥畔半条街
的小馆美食,沿路寻过去,窄卷深处,正是一家云南人开的过桥
米线店。
老板推介的是全家福套餐,汤鲜入味,配菜分量也极足,小
碟满当当摆足整张木桌。小店的装修本身就很有民族特色,气氛
营造得情调十足,米线的软硬也恰到好处。童童吃饭喜欢和人抢
,不抢便吃得不欢,蒙细月有空的时候也配合配合她。她说要吃
海带,蒙细月便抢着夹起海带往嘴里送,童童再从她嘴边夺过来
,吃得就加倍有滋味儿。
抢完海带抢豆芽,抢完豆芽抢蟹棒,到最后捞鹌鹑蛋。童童
拿起勺子把三颗鹌鹑蛋拢在一起,护在碗里气势十足地说:“都
是我的了,妈妈没有,Uncle Susan也没有!”
蒙细月还得配合着她,很惋惜地说:“可是妈妈想吃怎么办
?”
童童的乐趣只在于抢,抢到之后便开始发扬风格,三颗鹌鹑
蛋平均下来正好一人一颗。苏三在一旁看着这母女俩逗乐,也嘻
皮笑脸地凑到她耳边:“我还有两颗,都留给你。”
蒙细月眼睛一瞪,“流氓”二字尚未出口,苏三已从碗底捞
出两颗鹌鹑蛋来,一脸无辜地道:“真的有两颗,你想到哪里去
了?”蒙细月恨得牙根痒痒,童童不知发生什么,只知道她的“
苏三舅舅”又惹妈妈生气了,一脸同情地望着他,细声细气地说
:“你又不乖了。”
苏三既已得逞,便努力憋笑不敢猖狂。蒙细月一顿晚饭都没
再理苏三,苏三却乐在其中,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甜蜜的自虐。手
常人要真惹蒙细月生气是很难的,她平素在公司对人严厉,也发
脾气,但那是一种工作需要。娱乐性质的公司,尤其需要一位铁
腕的领导来管束下属,况且蒙细月赏罚分明,公司里无人不服。
要惹蒙细月,又能把握在恰当的度上,然后哄好她,是一件
很需要功力也很需要火候的事。
根据苏三的观察,目前有此等修为的仅他一人。
饭后苏三自然赖到登堂入室,上午他在家具城看好的一套儿
童床,晚上都按时送了过来,还有几间房他也重新配了灯,不抢
眼,不突兀,又各有情调;儿童房配东南业明艳风格的铜盾灯,
客厅里是古香古色的莲辫阔瓶灯,书房里加一盏简约式黑白条纹
方台灯,留给卧室的是全铜鹿头壁灯一很有几分香艳味道。童童
得到苏三教唆的“privacy”,很是欢喜。蒙细月板着脸和苏三
立规矩,每周哪几天他可以过来。苏三暗自腹诽,这怎么跟古代
皇帝翻牌子似的!
他这么想着,眼前就好像真出现一张紫檀木托盘,蒙细月身
披龙袍高高在上,信手抄起那张写着“苏三”的绿玉牌,瞥两眼
,不满意,又扔回托盘里。
真凄凉,苏三自怨自艾地想。
也不是没吵过,苏三自小也是被宠大的,有天晚上磨的久了
,他心底恼起来,抢白蒙细月,说她“提起裤子就不认人”。蒙
细月勃然大怒,当场又把他轰出去。临走前他气冲冲的,想这次
无论如何要挨到蒙细月来认小伏低,谁知第二天一觉醒来他两只
脚又不听使唤跑到公司去了。
前台和保安开始习惯苏三不定时的“巡查”,远远看到蒙细
月,苏三正犹豫着怎么打招呼,蒙细月却和颜悦色地朝他走过来
。顺着日光,沐着初冬的暖阳,她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一股柔和
的光,到他面前隔着两步的地方停下来,笑着问:“你吃过早饭
没有?我让人去买。”
苏三为这超乎寻常的待遇受宠若惊。蒙细月绝口不提昨晚的
事,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在办公室装模作样地看了大半天的文件,也都是些陈例的事
,没什么新奇。临近下午茶时分,蒙细月忽然出现在他办公室门
口,笑吟吟地问:“我请你喝茶?”
车开进南湖区,沿路有些颇富情调的茶楼和咖啡店,苏三素
来对这些地方兴致不高,略一思索便说:“今天天气还不错,不
如沿湖散散步吧,正好走到幼儿园去,接童童回来。”
蒙细月笑着应了,找地方停好车,和他沿湖并肩走过去。斟
韵良久后她终于开口:“昨天晚上我态度不好,对不起。”
苏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余光瞥见蒙细月唇角含春,也不
知是有什么喜事。半晌后蒙细月又问:“你还在生气?”
“没有。”苏三打个哈哈敷衍过去,“今天有喜事?”
蒙细月没立刻回答,紧抿的双唇却掩饰不住笑意,良久后她
轻声道:“谢谢你。”
“谢我?”
“前些日子你帮忙牵线的事,今天一大早郗总来电话说,成
了。”
苏三哦了一声,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心里猛地一沉,言
语里不经意流露出失落:“二哥挺高兴的吧?”
“当然!”蒙细月眼角眉梢都显出喜色,“所以我才要谢谢
你。你可不知道,你二哥为这事急了多久,这回突然牵上线,甭
提有多高兴了。”
蒙细月不肯让苏三搬到她那里住,一半是因为童童,另一半
则是因为这个。
近年来,地产市场不断走高,已成烈火烹油之势,不知哪一
天就要大水崩沙,郗至诚已有心要做战略转移。那天他和周粤年
在会所里结识的兰庭地产的席姓合作人,正是二哥郗至诚一直以
来想要挖的一号人物。
郗至诚以为国内地产过热,准备开拓海外市场,目光所向正
是广袤的非洲不发达国家,却苦于在当地没有可靠的合作对象,
后来不知怎么被长期以来的劲敌兰庭地产抢得先机。郗至诚多方
打探,才知他们找到一位常驻非洲且和当地政府关系密切的建筑
工程师。郗至诚几次三番想要把那位席姓工程师挖过来,却屡遭
拒绝。那日周粤年想引荐苏三和他认识,苏三懒得花心思,便又
从中牵线,让蒙细月去谈。蒙细月因为已和冯昙达成谅解,很快
收集好资料,这一个月来都在熬夜做方案,最后提请郗至诚批准
一两家约定以后再国内市场各退一步,其同出资抢占目前尚未饱
和的非洲市场。
“你就为这个高兴?”
“这还不值得高兴?”蒙细月自信满满,“这对集团来说是
有战略意义的转折点。以前郗总和颜总闹得太僵,两边都不好下
台,多亏你帮忙牵线……”她越说兴致越高,却见苏三脸色奇差
,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苏三停住脚,斜椅着湖岸栏杆,淡淡笑道:“既然谢我,那
答应我一件事。”
蒙细月的笑容慢慢凝固下来,因为她实在说不准苏三又会提
出什么让她为难的要求,犹豫着不敢点头。苏三又轻声笑道:“
放心,很小的一件事,你很容易做到的。”
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