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也仅仅到此为止。
蒙细月眼神犹疑。苏三愈加疑惑,端住她下巴认真研究。蒙
细月被他看得直想哭,又拼命忍住:“我没事,我……我就是有
点怕。”
“怕什么?”
她定定地望住苏三。他目光灼灼,深褐色瞳仁里只见到她的
影子:“我怕……我怕老。”
苏三愣住,回过神来后哭笑不得,险些没笑出声来:“你怕
老?”
“我怕老了也变成老妖婆。”
苏三扑哧一声笑出来:“向你传授一个家传秘方一一采阳补
外阴双修大法,一般人我不告诉她!”
他声音极低,透着股任性的邪气,然而那双晶亮的眸子却深
邃如海,透着不容拒绝的包容和坚定。
那双漂亮的眼眸将蒙细月引入沉溺,再一抬眼,两大一小的
白釉马克杯,正如一家三口般整齐地摆放在电视柜上。
蒙细月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忽然想,既然苏婉容赌
的是苏三终有一天会移情别恋,她为什么就不能赌一次苏三的矢
志不渝?
苏三说,我恨不得一口气为你做完世界上所有最疯狂最愚蠢
的事情,这样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后悔了,离开我,走掉了,你
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像我这样爱你,你就永远都不会怎记我
。
那如果,她陪苏三做完世界上所有最疯狂最愚蠢的事情,耗
尽他所有的热情,这样即便将来有一天,他们注定仍要分离,他
是否也再找不到第二个人,让他重头爱过?
就像高高悬崖上独自生长的花朵,有人曾冒着粉身碎骨的危
险来灌溉她,滋润她,她的盛放与凋零,都不再寂寞。
如果有一天他们分别,花儿会慢慢枯萎,那灌溉她的路人呢
?
他也许能路过世间所有美丽的花朵,但他能再找到第二朵花
,开在高高的悬崖上,让他冒险攀登吗?
苏三看蒙细月方才失魂落魄,现下又双目炯炯虎视眈眈,不
由发起怵来:“你你你,你要干吗?”
蒙细月顿时又斗志无限,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女王样:“不
干吗,准备采阳补阴吸光你的精气!”
一句话险些把苏三吓得脚软。
年末收尾工作格外繁重,蒙细月对下要给各部门的总结最后
把关,对上要准备向董事会的例行报告。好在最近有苏三坐镇大
后方,蒙细月的工作前所未有地顺利一一童童那边苏三大包大揽
,几乎可称为全职奶爸,苏三忙着照顾童童,能和周苏年胡混惹
祸的机会也少了;蒙细月全副精力放在公司,抢在年关前定下几
部来年的大制作,成就感前所未有的高。
以前年尾她都忙得端不过气,今年却早早收官,把刘助理送
过来要她最后拍板的广告片直接带回家看。苏三神神秘秘地问:
“有没有假期?”
“干吗?”
“秘密。”
蒙细月双眼眯起来:“我怕你把我卖到火坑里去。”
苏三笑得得意:“新时代的火坑比较紧缺我这种人才!”
无论蒙细月怎样逼问,苏三都不生一点口风。她猜测苏三要
带她去哪里度假,查查最近似乎也没哪里会有日食月食,猜不出
苏三究竟怎么打算。原来蒙细月最讨厌做这种一点底细也不知的
事,这一回她却像受到蛊惑一般,心想听他一次又何妨?
苏三定好日子就开始做体能训练。为逼蒙细月跟他一起运动
,他还特地跑到公司的健身房去锻练。结果平时空荡荡的健身房
那几天突然爆满。蒙细月总觉得员工们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怪的一
一透着邪气,等她想探究时,又都躲闪开了。
除了体能训练,苏三还埋在书房里研究地图,上面用英文密
密麻麻地标着蒙细月看不懂的各种符号。蒙细月一向怕苏三玩飞
机,这回居然也没有反对,内心深处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只是
又有点奇怪苏三的准备工作做得也太复杂了些:“你原来每次出
航都要做这么多功课吗?”
“不,这一回距离比较长。”
“能长到什么地步一一又去什么塔希提?”
“秘密。”苏三狡黠一笑,“你放心,这地方我以前一年去
好几回,不过都是跟朋友一起,这回要重新敲定线路一一比如中
途在哪几个机场经停,哪里比较危险,不同的地方遇到气流怎么
办,还有沿途有些国家可能有军事禁区,这些资料经常变动,都
要重新核算。”
他说得有模有样,很一丝不苟的样子,蒙细月终于肯信他不
是不好好做事,而是讨厌花工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她耸耸肩,
心想他有这样的资本,谁让他投胎投得好呢?倒是自己越来越好
奇。苏三越认真,她反而越不切实际,满脑子里都想着那里究竟
是什么奇妙的地方,能让满世界闲晃的苏三都赞不绝口。
这样的憧憬里也有另一种无奈,蒙细月是心知肚明的。她之
所以有憧憬是因为她把每一天都当末日来看待。
她要赌苏三的矢志不渝,心里却没有把握,也许不知道哪一
天郗家就改变主意了呢?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看不到明天
。
飞机从江城起飞,经停浦东,转东京,再进入加拿大境内,
飞经温尼伯湖。
大部分时候飞机是自动状态,苏三还常给她讲两句笑话。从
飞机上往下看尽是皑皑荒原、蜿蜒河谷、茫茫积雪,往复循坏。
蒙细月心里不知为何突然生出疯狂的念头,希望这飞机无穷
无尽地飞下去,永不降落永无尽头。
航线一路向北,最后竟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景象
,蒙细月吃了一惊:“我们该不会要去北极吧?”
这念头太骇然,但对苏三这种人来说一一天啊,有什么事情
是可以以常理来揣度的呢?
“虽不中亦不远矣,”苏三得意地宣布,“Desthmion,
Hudson Bay!”
哈德逊湾,位于加拿大东北部的八芬岛和拉布拉多半岛西侧
,传说中最美丽的极光所在。
飞机驶过城市的灯光,飞越一道道山脊,在苏三准备定位降
落前,天边忽然出现一抹奇异妖艳的光线,随之而来的是由上而
下铺天盖地一般的璀璨光芒。
那光芒时而像妖姬一样舞动,时而如彩虹流泻降落,向着极
北的方向,火红色的帷幕照亮整个星空。
在城市里从未见过的烂漫星河,就在这一瞬间以极狂猛的姿
态扑面而来。
此起彼伏的极光,如蹿动的火焰,流动,妖冶,慑人心魄。
赤红的光带骤然从天慕上倾泻而下,镶着紫色的边,灵动飘
速不可捉摸。
蒙细月震惊在自然界的无尽奇观下,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句
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贴在玻璃上睁大眼贪婪地接受这奇妙得不似
人间的仙景。
飞机剧烈地抖动,才把蒙细月从震惊中唤醒。她仔细往下一
看,方知飞机已接触到地面,正沿着长长的跑道滑行。
停稳后,苏三解开安全带,活动活动筋骨后,到行李舱找出
备好的皮袄,拍拍蒙细月的肩膀:“换上。”
蒙细月不肯移开眼睛,恋恋不舍地透出些孩子气:“再看一
会儿嘛。”
“没见过世面,又不是这一会儿就没了!”苏三看看腕表,
无奈道,“赶紧换上吧,我这时间已经晚了,有人等着接我们呢
。”
蒙细月素来守时,听他这么一说,赶紧跳起来换衣服。苏三
准备的是连体的皮袄,从帽子到上衣、裤子都是连着的,拉链拉
上去,只露出小半张脸。机舱里温度高,蒙细月照着苏三的教导
拉开帽子透气。苏三也换上皮袄。蒙细月忍不住笑:“像奥特曼
。”
舱门打开后,一股强烈的冷空气猛灌进来,蒙细月赶紧拉好
皮帽裹住脑袋。苏三牵着她一步步小心地走下来。极北的冰原,
放眼望去光秃秃的一片,更远的山脊上有成片成片的松树林,然
后是天边仍灿烂蓬勃的极光,在夜空里缭乱绽放。
蒙细月踩在降落梯上,禁不住长吸一口气,抬头仰望夜空。
许多年没有见过的璀璨星河,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仿佛触手可及
。蒙细月忍不住伸出手,仿佛再高一点,就可以触摸到那碧碧的
星辰。
一道绿光缓缓在天幕上摇曳跃动,蒙细月忽然想起很久很久
以前,也许是小时候的童话书里,曾提到的北欧仙境,似乎便是
这样的景致。
那是已遥远到无法追寻的梦境,最单纯的童年时光里,也曾
幻想过在这样的仙境里,冰光雪影,浑然一体。
有成群结队的雪橇狗,有白胡子老人和驯鹿,有红墙白窗的
房子。
仿佛流经时光的隧道,跌入另一个时空里。
天边的红,像坠入水中的颜料般晕开,如丝带一般在夜幕上
舞动,紫色的光在跃动,绿色的光在随风轻舞,让人完全无法预
料下一秒出现在眼前的,会是怎样的奇迹。
大自然造化至此。
蒙细月激动得差点哭出来,这些年她也到过很多地方,南方
的古城、梅里的雪山、东南亚的小岛和海滩……那些地方都是很
美很美的,然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像这里让她忘却一切,回
到她自己早已封存的梦境里。
“Please,”夜空的绚烂也掩盖不住苏三的晶亮双眸,他
脸上漾开笑意,摆出一个绅士的pose,很流畅地屈下左膝,
“Your Majesty the Queen,will you marry me?”
漫天的银河星瀑、绚烂极光,都在苏三晶亮双眸下黯然失色
。
蒙细月怔怔无言,只看到苏三仰着脸。雪地里传来扑簌扑簌
的脚步声。苏三仍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以明亮笑容等候她的答复
:“Your Majesty will you marry me?”
茫茫雪原,漫天星光。
狂风在冰原上肆虐的声音,伴随着松树林里动物的鸣叫,天
幕上斑斓极光的飞舞……在蒙细月所有的人生现实和梦境里,从
来都不曾出现过这样的画面。
如果可以,多希望时光永远驻留在这一刻。
远处有人在和苏三打招呼,风呼呼地刮着,人的声音也显得
格外粗野热情。蒙细月听不太懂,只看到苏三回头朝他们笑,又
转过脸来,很坚持地望着她。
蒙细月知道苏三那股疯傻劲儿又发作了,不答应他,他是不
会起来的。
“你分明就是有预谋的!”
“是啊。”
“没有花。”
“看不起雪花啊?”
“没有戎指。”
苏三“啊”的一声,想起什么似的,掀起自己的皮袄,从下
襟摸索半天后掏出半尺见方的天鹅绒首饰盒,掀开来正是他老早
前订给蒙细月的那条加菲猫链坠的毛衣链。他笑得极得意,举起
来给蒙细月看:“可爱吧,弄丢你的招财猫,补给你一只加菲猫
。”
“哪有人用毛衣链求婚的?”蒙细月哭笑不得,“还这么沉
这么粗,像拴狗链一样。”
“一般女人用戒指就可以拴住了,你这种女强人比较麻烦,
我专门打了个大的、重的。”
蒙细月好气又好笑,身旁一群人鼓掌吹口哨叫好,声音充沛
十足,震得蒙细月耳朵发麻。她看苏三的朋友们都在,只好点点
头哄他起来。苏三一脸遮不住的喜色,很开心地冲着来的那群男
女老少说着什么,是机场的工作人员。他们带苏三做了简单的登
记手续后,就有另外约好的车来接苏三。
回小镇的路上,城镇的灯光依稀可辨,夜空里的极光从天顶
的银灰,到薄绿赤红渐变的光带,仍若隐若现。等进入小镇时,
灯火愈盛一排热闹景象,玄妙极光也在灯火映衬下变得黯淡。蒙
细月终于缓过神来好好呼吸。苏三贴住她耳边问:“回魂了没?
”
蒙细月长呼一口气:“如果我想在这里哭,眼泪会不会结冰
?”
她找不到词来形容这样惊心动魄的美景,眼耳口鼻心仿佛都
在那一瞬间功能障碍,实在无法描绘这夺魂摄心的曼妙。
可惜马上她就回到人间的痛苦里了,她看到平时一派优雅贵
公子形象的苏三,和当地人一般,拿着匕首,从存储的独角鲸上
割下一片鲸油,生吃起来。
蒙细月直接反胃到呕吐。
当地人的食物类型很简单,除了海里游的,就是天上飞的。
苏三借宿的朋友Zack,也是位年轻人,形象却粗旷得很。他
拖出黑乎乎又极庞大的袋子,从里面掏啊掏,忽然就掏出另一团
黑乎乎的东西。苏三很利索地撕开那团东西,递过一半给蒙细月
:“很好吃的,试试?”
蒙细月捂住鼻子:“什么玩意儿?”
“夏天打的鸟。”苏三满不在乎地大嚼特嚼,“回去多少钱
也买不到。”
那味道真非一般人可以忍受,光闻一下蒙细月都想吐。她瘪
着嘴,怎么也不肯吃,Zack大笑起来,拍拍苏三叫他不要胡闹一
一原来苏三自备有干粮,况且现代化早改变了当地人的一些饮食
习惯,许多面包蔬菜都可以从城镇的商店里买到。蒙细月气急,
狠狠瞪苏三一眼,吃着比江城美食难吃百倍的干面包,看苏三很
陶醉似的吃着那种用鸟做的据说叫Kiviak的东西,偶尔还佐以
半片鲸油,吃着吃着忽然就龇牙咧嘴地扑向蒙细月,活脱脱野人
模样。
夜里极光被灯光冲淡,繁星却依旧如爆布般倾洒下来。蒙细
月怔怔地看着星空,身后苏三脑袋凑过来:“怎么了?到这里跟
没魂了似的。”
蒙细月现在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爱驾着飞机满世界乱跑了,漂
亮,当真是漂亮!她恨恨地咕哝道:“你也太会享福了!”
苏三枕起双手,优哉游哉地笑:“放心,以后我去哪儿,你
都跟着,跟着我,有肉吃!”他瞅着她笑,不多会儿又想起什么
,兴致勃勃地说:“他们这儿每年还有雪橇大赛,我跟你说啊,
以后咱们生几个儿子,就丢到这里来练练,组个队去参加雪橇大
赛……”
蒙细月一脸苦大仇深一一这都什么事啊,她平时百般能耐,
到了这里竟毫无发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