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如此清楚,
不是因为她再找不到人如此爱她,而是……
而是她早已知道,是他教会她,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爱一个人,是说不出什么道理的,即便她早在这万丈红尘里
磨砺得如此理性,如此冷酷,即便她可以不理会流言蜚语,不理
会抹黑误解,甚至不理会他捧到她面前赤裸裸的一颗心,她唯一
无法否认的,是她已爱上他。
也许爱情是无用的。
也许,时光倒流,她依然会如此选择。
蒙细月只是无法否认,她为他心悸过,为他心动过,为他动
摇过,为他犹豫过。她无法否认,那是她一生一世、一朝一会的
人。
Onlyonce。
手机咚咚咚地响起来,那是苏三替她换的铃声,他自己录的
一段《小狗圆舞曲》。他走之后她很多次都觉得应该换掉,却忍
不住劝自己,若真能放下又何惧这一段铃声?
现在她知道,她其实不是想证明自己特别坚强,而是她无法
切断这最后的一丝软弱,她想为自己保留些许记忆,证明她曾拥
有过一段如极光般璀璨的爱情。
电话是周粤年打来的,他把蒙细月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求她一定要找回苏三。他不知道他这个电话对蒙细月而言,也是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六月可算得上北极圈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
部分地区有冰雪融化,各种鲨鱼鲸类都活动频繁,冰原上一
派欣欣向荣。
蒙细月素来做事周到,即便是到这人迹罕至的冰原来寻苏三
,功课亦做得足。苏三原来购置飞机、上保险、考通行证,一应
事务都要过她的手,所以她很快就查到苏三最后留下的那架飞机
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向空管局申报行程。再找考察队带她入哈德逊
湾,已是欣欣向荣的六月。
直升机轰隆隆的声音在头项盘旋,在宁静冰原上显得格外震
耳,那直开机下带着雪橇,是专门用来在冰面上滑行降落的。直
升机降落后下来两个人,穿着厚实的大衣,一步步向Zack的住处
走来。
蒙细月决定走哀兵路线。她搓着手,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
着苏三一步步走近,又见鬼一般瞪着她。好久后他才冷起脸问:
“你来做什么?”
“找你回去。”
苏三冷冷地盯住她,老半天后冒出一句:“怎么,我这只股
票现在又升起来了?”
蒙细月笑笑,任他冷嘲热讽。他叽咕了两句,意识到她这个
策略,便不再理她,转过头去跟Zack说话。他说话又快又急,蒙
细月听不分明,老半天才明白大概,原来苏三在这边专门负责帮
居民欺察地形和各处冰原融化情况,便于大家趁着夏季储备食物
。
很识相地帮蒙细月安排住宿,然后带考察队的队员去镇上聚
餐,独留苏三和蒙细月在家里。苏三也不搭理她,自顾自地从房
里取出渔网一样的东西,四处摸索着也不知在做什么。蒙细月只
好搭话问:“你要打鱼吗?”
苏三抬首瞥她一眼,又低下头整理“渔网”。蒙细月厚着脸
皮又凑过来:“这边好像没有小鱼啊。”
她如此再三地搭话,问他这季节冰原上有什么活动,又问他
今天出去勘察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絮叨半天都似在唱独角戏
。许久后苏三忽地抬起头来“打鸟。”
“啊?”
苏三仍面无表情:“我说,这不是用来打鱼的,是用来装鸟
的。”
她站了半天,腿脚酸疼.便找地方坐下来,又凑过来一张笑
脸:“我饿了。”
苏三起身,找出一块干面包扔给她。
蒙细月接过来,才啃下去一口,胃里便翻江倒海地涌上来,
她干呕半天也不见好。苏三只冷眼旁观:“最近你很闲吗,跑到
这里来找乐子?”
“我不是来找乐子。”
“那你来干吗?”
“我……”蒙细月一咬牙,狠下心把脸一遮,“我来跟你认
错。”
“哦?”
“你爸爸病得很厉害,想你回去看看他。”
“嗯。”
“周粤年的手机卖得很不错,可是你不回去他没法申请上市
。”
“嗯。”
“我和童童都很想你。”
苏三点点头:“多谢挂怀。”
“然后呢?”蒙细月知道苏三没那么容易原谅她,便紧张兮
兮地跟在他身后。他出门,她也收收领口跟着出来,“我知道我
之前做的都不是人事,要打要骂都随你便,反正我既然来了,就
作好准备不要面子也不要里子了,哪怕死缠烂打我也要跟着你。
”
“跟我一起在这里住下去?”
蒙细月坚定地点点头。
“等我松口了,然后你再软磨硬泡让我跟你回去,对吧?”
蒙细月被他说穿心思,仍毫不脸红地笑:“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蒙细月当然不敢说是根据他在空管局登记的行程表推测出来
的,忍着肉麻笑着道:“我不知道,不过我很想念这个地方,希
望你无聊的时候会回来看看,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原来你一直
都在这里。”
“我爸妈找你,要你劝我回去?”
“不是,不过你二哥有找我,跟我说……你过年在家里说的
那些话。”
苏三脸色仍淡淡的:“阿粤也找过你?”
“嗯。”
“那你呢?”
蒙细月想着原来她给过苏三那么多脸色,如今他是无论如何
也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了,只好依着他的脾气道:“前面那些都
是幌子,其实是我想来找你。”
苏三沉默不言。蒙细月忙又补充道:“我知道我做得很过分
,我都不好意思开口请你原谅我……”
“我原惊你。”苏三极迅速地截断她的话。
蒙细月一时不敢相信这话,心里无端生出一丝恐惧。果然,
苏三脸色淡淡的:“我原谅你,你可以回去了。我爸的身体……
如果真的不行了,二哥会直接来绑我回去;承粤那边,你需要的
话,我可以写一份授权书给你。”
“那,我呢?”
苏三转过脸来,极平静地道:“我们分手了,不是吗?”
苏三很干脆地把她晾在冰原上。将近半个月,他每天很规律
地出门勘察各处地形,每周一次回城市采购物资回来,运给镇上
的商店,有时跟Zack坐雪橇出门,找鸟类出没的地方打鸟,囤积
冬天的食物。
蒙细月留在Zack的住处,只要苏三在家,她便亦步亦趋地跟
着他。然而苏三的态度并末有分毫改变。他冷冷地看她食不下咽
,冷冷地看她跟Zack拉家常,冷冷地看她帮忙做稀奇古怪的食物
,冷冷地看她做各种心理建设来找他说话……总之,他彻彻底底
地当她是路人。
原本她也没以为能轻轻松松求得苏三回头,预料着他要百般
刁难万般讽刺,然而这些都没有,除了第一天他那几句讽刺,他
再没主动和她说过一句话,她问什么,他答什么,彻彻底底的无
视。
甚至故意把苏三的床用雪水弄湿,逼他和蒙细月同住一屋,
他仍能一进屋就和衣倒下,侧过身去,彻底断绝蒙细月刚生出来
的一丝诱惑他的念头。
坦白说,蒙细月在这方面也实在没有太多经验一一一勾引是
个技术活。
最难缠的客户也末曾让蒙细月这样无计可施过。
你若无心我便休。
蒙细月不知怎么想起这句话,现在苏三是彻彻底底地对她无
心。原来她哪怕是喝口水嫌烫,只要皱个眉苏三就能扑过来帮她
兑凉水,现在哪怕她干呕到酸水直冒,苏三也能无动于衷。
来的时候她其实是有点信心的,无论如何,苏三为她设想得
如此周全,那样的心意,那样的体贴,怎可能一朝一夕之间忘却
?现在她却不敢那么肯定,她想,苏三大约是真的对她绝望了。
有时会和她聊天,聊以前在飞行学校时的趣事,说苏三很是
肯下功夫,从滑翔机学起,每一关基础都打得札实,甚至还到空
军训练基地受过训……Zack还说苏三在美国时也颇受女孩子欢迎
。有时他们去酒吧喝酒,什么样的人他都能谈得来,为人开朗又
阳光,引得许多女孩心动。Zack说到此处略顿一顿,像是不知道
该怎么形容苏三那时的表现,老半天后他终于想到一个词:
BLUEBLOOD。
怕解释得不够清楚,又加上许多其他形容词,其实蒙细月是
知道的,BLUEBLOOD,蓝血贵州。她忽然觉得Zack形容得很是精
准一一一一一一一一苏三为人谦和,对寻常朋友总是礼貌热情而
不失疏离,只不过对她不同,原来他对她是热情,现在只剩下疏
离。
蒙细月并未向Zack解释她和苏三之间发生过什么,Zack亦
从未打探,他只是在一次聊天里有意无意地向蒙细月透露,苏三
已卖掉他所有的飞机,只留一架干线飞机和一架直升机,而苏三
在二直升机的机身上刷下的名字是:Susan&Moon。
。
蒙细月心里有按捺不住的雀跃,旋又不敢相信一一一也许那
是苏三以前刷上去的,现在只是懒得改呢?
她在苏三傍晚回来时早早地等在停降坪,苏三刚从直什机上
下来,她便赶过去想要验证Zack的话。
苏三看见她便皱起眉:“你出来干吗?”
“我……”蒙细月笑笑,“我想看看你这架飞机叫什么名字
。”
苏三一愣,看穿她想什么似的,冷冷笑道:“Susan&Moon
,你没什么好得意的,以前刷上去的,我懒得改而已。”
“你记得以前你给我录的手机铃声吗?”
苏三挑挑眉不说话。
“我也还是用那个铃声,我也一直跟自己说,反正都分手了
,何必一定要改过来证明什么。”
苏三目光森然,似乎料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蒙细月笑道,“我心里就是想保留这段
铃声,想多留住一点能记住你的东西。”
苏三一瞬不移地盯住她,良久后忽地笑道:“你这次过来,
有没有发现这里的夏天已经快没有整块整块的冰原了?”
“啊?”
“温室效应,全球变暖,北极圈里的无冰期一年一年延长,
冬季冰封期一年一年缩短。也许很多年后,这里不再适合海豹生
存,也没有北极熊出没,这里会变得和我们生活的每一座城市一
样,更加适合人类居住。”
蒙细月一时怔愣,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
“科学技术会发展到每一个地方,这里会变成城市,有川流
不息的马路,彻夜通明的霓虹灯,然后一一在光源污染下,我们
就再看不到极光。”苏三平淡的声音里,透出一种不可捉摸的残
忍,“许多改变都是不可逆的,不是昨天破坏了环境,今天再开
始保护就可以原封不动地复原。像地球上已经消失的许多物种一
样,很多东西一旦消失,就永远也不可能弥补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击溃蒙细月之前和现在所有的心理建设
。
他看着蒙细月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神色平静:“我曾经想
在这短暂的人生里,和你一起寻找所有的美景。”
只可惜,是她率先放弃。
回到Zack的住所,蒙细月愣愣地看苏三动手收拾她的行李,
毫无反抗,也无力反抗。苏三用直升机送她到最近的民用机场,
买好到温哥华的机票:“往后的手续,你自己应该都会办吧。”
这一回他又发挥风度帮蒙细月提行李,一路手续都办得妥妥
帖帖,甚至一一看她气色不好,他还拉着她的手一路送进来。蒙
细月跟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挪,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苏三松开
她的手,准备把行李递给她时,她忽然用力攥住他,问:“我听
你二哥说,过年的时候,你说服过你爸妈?”
“是。”
“你怎么做到的?”蒙细月想,也许他父母在那时也不过是
骗他,反正他们早和她立约在先。
“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我想知道。”
她只是想弄个明明白白,死得清清楚楚,到底是他父母棋高
一招,还是她自己放弃了那一生中最后一次绽放。
苏三对父母的摊牌很简单。
郗家二老都被他打了个猝不及防。他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
覆地翻天,他很平静地跟父母说:“我要结婚,和蒙细月。”
二老对他这样的表现倒也不意外,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父
亲轻轻咳嗽一声,无声地看向苏婉容。
苏婉容微微一笑,还未开口已被苏三截住:“你不用开口,
我来说。”
“我知道你们要劝我什么,无非是要门当户对,要身家清白
,要体面……那是你们的事,不是我要过的日子。”
“然后你们可以把用在大哥和二哥身上的那些手段一一试一
遍。如果蒙细月要房子你们就给房子,要车子你们就给车子;花
钱不行,那就从她父母身上下手,父母不行还有女儿,总之她要
敢和你们对抗,就毁掉这些人的前途。哦,我还忘了,她有三亲
戚五同乡在北京,一个远方姑侄大学快毕业,一个表姨甥准备出
国,学校专业我这里都有,你们一个电话,他们马上玩儿完;如
果最不幸她真的爱我,那就更容易,你们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劝她为我的将来考虑自己退出。”
苏婉容脸色骤变:“她这么跟你说的?”
“需要她跟我告状吗?”苏三淡淡道,“我傻,可我长着眼
睛,我会看。如果这些手段都失败了,你们还能拿自己来要换我
,生个病住个院,心脏搭个桥……我总不能看你们死在我眼前吧
?”
“你们何曾考虑到我?你们一味要我考虑你们的苦心,你们
事事爱我,一切事情都以你们的标准来要求我,这何尝不是用变
相的手段实行占有的真谛?你们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以为我付出
一切,那你们为什么不看看你们爱的结果?大哥为什么会离婚?
为什么宁可守在贫困山区研究濒危萤火虫,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