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US》”。潘单挑骄傲得紧,很多女生追他,从来不屑一顾,梗着脖子求上进,写论文、当班长、竞选学生会主席,积极得睡觉都昂着头,鸡巴肯定也是撅着,捣毁木床,戳穿棉被,翘然喝问人世间谁是英雄,一发力就能操倒楼。大三那年,此人在床边贴了一幅对联,表示自己牛逼万里,同时认为我和汪大海之流不配跟他睡一屋,连人都算不上,只是无腔肠无肝胆、专门吐痰放屁、踩一脚流黄汤、满地乱刨的小爬虫:
不爱钱,不好色,不为红尘折腰,不信头上有神明,
可齐家,可治国,可向清流赴死,可怜眼前无人物。
那时我是个逍遥派,不当官,不入党,门门只求及格,见了老潘远远躲开,心中又自卑又羡慕,当然还有仇视。毕业前班上聚餐,这家伙喝得大醉,回屋后伏地爬行,口中长笑不已,声震屋瓦,顶棚簌簌掉灰,谁扶他他就打击谁,伤人极深:“大海,你这辈子……算了吧,一生不如潘志明!”“魏达,你这辈子……算了吧,一生不如潘志明!”“老大,你年纪大,也算……了吧,一……生不如潘志明!”还问我们服不服,我们都服,所以就任他睡在地上,也不知哪个坏蛋蒙了条被子,灯一关群汉齐围,拳脚如雪,剑气如虹,情深深雨濛濛,结结实实的一顿好打。没办法,单挑打不过他。
现在十几年过去了,当我像鱼一样游进这浑浊江湖,终于明白:潘志明还是20岁的潘志明,他的时间在1989年停止了,再也没有长大。他就站在那里,睁着20岁骄傲而天真的双眼,永生永世不会走开。
我们互为仇敌。即使这世界是一池清水,我也会往里撒尿。而潘志明就站在屎尿之中,却以为那是一池清水。
青阳寺香客众多,门口的和尚都认识,挥挥手直闯沙门。海亮正在后院观鱼,他们庙号称“禅净双修”,这词儿挺玄,其实就是什么都干。烧香拔蜡,圆梦追魂,斩鸡头,烧黄纸,心头铜钿响,口念阿含经,和尚个个拿高工资,海亮是处级长老,数目惊人,三万颇不足,两万颇有余,还不上税,也不知干什么用。执事僧最近搞了个创收项目,在院里挖了个大水坑,名曰“放生池”,旁边摆着几个铝皮大盆,每盆游鱼几十尾,小的50,大的100,从盆里捉到坑里,就算做了一次善事,救鱼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晚上再派小和尚捞回来,第二天继续摆在盆里卖,称为一纪轮回。买卖十分红火,一天能收好几千。这事匪夷所思,如果我是一尾有理性的鱼,定会觉得人间荒谬,大道无存,末法之世果然不可理喻:你要吃老子也就算了,清蒸红烧,油炸水煮,老子豁出去了,反正生来就给你们吃的,现在你吃也不吃,天天调戏老子,捉了放,放了捉,鱼鳞掉满地,脚气惹一身,敢问世尊,可是秃驴们神经了?
拿此事就教于海亮高僧,他跟我打机锋:“你是干什么的?”
我说律师啊。
“律师以什么为主?”
“还能以什么为主,以法律为主呗。”
“不对,以程序为主。法律也讲程序正义,对不对?沙门法门,原是一门,诉讼放生,都是程序。诉讼止恶,放生扬善。善念一生,百恶不起。”
这和尚惯会说嘴,一套一套的,懒得和他辩,老潘倒悟了:“师父说得有道理。”我赶紧介绍,海亮笑嘻嘻的,把我们俩让进他的居室,看着挺干净的,液晶电脑,真皮沙发,阳台上晾着袈裟裤衩,书架上插着佛经漫画,案头还有一支价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估计要一两万,也不知哪个傻逼送的。海亮沏了一壶毛峰,盘膝而坐,大谈佛法人心。我早就听腻了,借口去烧香,溜下楼看和尚解卦,看得心里痒痒,也去摇了一卦,这手真该砍了,居然是个下下,卦签更是晦气:家有恶鬼,两厢对坐。心里十分别扭,也不找人解了,随手丢进垃圾筒,悄悄地又走上楼,听见他们俩一问一答:
“领导在里面抱个小姐,我抱不抱?”
“心中有小姐,没抱也是抱了;心中无小姐,抱了也是没抱。”
我心想扯他秃妈的蛋,这屁等于没放,如果老潘问的是“领导把人家操了,我操不操?”看他怎么办?可惜老潘没这智商,半晌不语,似有所悟,忽然幽幽地来了一句:“他们就因为这个恨我。”
和尚语声悠长:“笑骂由他笑骂,好人我自为之。”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师父,气我可以受,但事我不能不做啊,现在他们又把我调去后勤,我……我一肚子法律知识,全院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在后勤,我又能干什么?”
“出家是修行,在家也是修行。审判是修行,后勤也是修行。知识不压人,不能实践,你还可以研究,不能研究,你至少还能明辨是非,对不对?”
这和尚净出馊主意,其实正确的做法是找找他们领导,表表决心,送点礼,现在审判口人手紧张,老潘业务上一把好手,怎么也会有个安排。我听不下去了,刚要进去,老潘说:“那我太太怎么办?她已经把我逼到墙角了,还要来逼我,师父,我把房子全给她好不好?”
我眉头一皱,心想这还是那个睥睨当世、目空万里的潘志明吗?当年的豪气哪去了?那女人泼辣恶毒,他居然还要委曲求全。海亮也是糊涂蛋:“退到墙角无退处,那就把墙打了。什么叫幸福?不问得失,但求心安!”
我咳嗽一声,推门走了进去,两人立刻停了下来,和尚嘿嘿冷笑:“一个律师,一个法官,律师家财万贯,却不知自己失去了什么;法官穷困潦倒,却不知自己得到了什么。唉,红尘障目啊。”这老秃净放无影屁,我不理他,拍拍老潘肩膀:“你把房子给了她,你住哪?回单位要宿舍?好意思吗?几十岁的人了……”
他脸红了,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这时手机嘀嘀地响了两声,老丁发来一条短消息:你算得真准,是她男朋友。我合上手机,对老潘说你再想想吧,一把年纪了,别意气用事。走出门给老丁回了个电话,他说在通发旅馆一楼,我说放心吧,一定让你爽到底。他嘿嘿直乐。我收了线,立马拨弄姚天成的手机:“就在你们旅馆,现在人在一楼,你能把那个小伙子调开吧?”姚天成说绝对没问题,我问器材呢,他长声大笑:“放心吧,全是德国进口的,美联社的记者都用不起,保证录得清清楚楚!”
(1) 生命的意义
(十五)
去年7月陪曾小明去西藏,遇见一个朝圣的喇嘛。那天我们逛了大昭寺,曾小明号称资深党员,却毫不坚贞,乌七八糟地乱信,遇庙随喜,见神磕头,还花了388元给释迦佛像贴金,严重违反党纪,坚决不让我代惠,说世事可以糊涂,拜佛必须虔诚,如来佛又不受贿。我心里暗暗好笑,想他如果不受贿,还要你们这些傻逼出钱干什么?贴完金到八角街的玛吉阿米餐厅,这是全世界小资的集散地,坐满了神头鬼屁股的各国愤青,曾小明跟只风骚的小母鸡似的,青头绿尾,粉腰红鞋,坐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到拉萨后一直没碰女人,此人春心大动,结结巴巴地想泡旁边的大奶洋妞。我有点高原反应,浑身都不自在,瘪着脸看外面的拉萨街景,如今圣城也熏满铜臭,青天白云下奸商游走,假货琳琅,在望皆是买卖客,入耳无非侃价声。我心中烦躁,正打算回酒店,忽然看见了那个喇嘛。
他赤着脚,右臂裸在外面,满身是土,一路磕头过来。八角街上磕长头的特别多,有两步磕一头的,有3步磕一头的,他是完全用身体量。这条街有几百米长,路上行人熙攘,他动作极慢,两臂前伸,双腿后蹬,划拉半天才前进一步,看着非常滑稽,我笑了起来,他一点点往前挪,行人纷纷让路,慢慢地我笑不出来了。这喇嘛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面色黝黑,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子。磕头时眉头紧皱,表情扭曲,像是在忍着极大的痛苦。我心中好奇,走下楼盯着他,他也注意到了,嘴唇动了动,像笑又像哭。我说你从哪里来?他说甘肃,我接着问:“磕长头过来的?”他说是,突然往下一栽,趴在那儿就起不来了,浑身剧烈哆嗦。我上去扶了一把,弄得半身是土,赶紧皱眉松手。曾小明也看见了,这人惯装绅士,撇下洋妞过来帮手,把他搀到街边阴凉处,这喇嘛大口喘气,问能不能给他点东西吃,当然没问题,扶他回玛吉阿米,要了酥油茶、牛肉和藏面条,他吃得极慢,不停地吸溜,我这才发现他浑身是伤,手掌脚掌全磨破了,就拿布草草裹着,破皮绽肉的,不停地渗着黑脏的血。我看得心里别扭,说你这又何苦,也没人给钱,几千里受这么大的罪。他深深吸了口气,好像疼得不可忍受:“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我哼了一声,曾小明指指他的手:“一会别磕头了,去医院吧,小心别感染了。”他摇摇头:“没用,治不好了。”我们俩都笑,他指指肚子,“不是外伤,这里,肝……肝癌。”我一下瞪圆了眼,曾小明正拿着茶壶倒茶,闻言一惊,手一抖,哗地倒了一桌子。我怔了怔,说都这样了,为什么不在家呆着?他笑起来:“我是出家人,没有家。”曾小明也劝:“就算没有家,那也用不着……”喇嘛还是那句话:“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我们俩无语了,他放下筷子,笑得十分安祥:“去年,汉医院确诊的,医生说我还有不到一年的命,我就想,怎么也要死到拉萨去,磕长头死到拉萨去。这是我们藏族人……,怕死在路上,别人走20里,我走30里。别人磕一天歇一天,我天天磕。别人看天气,我下雨也磕,下雪也磕。9个月,佛祖保佑,我……我活着到拉萨了。”我毛骨悚然,说以后呢,你打算怎么办?他想了想,说还是磕头吧,我来就是磕头的,等磕不动了,我的……想法就完成了。我也不知怎么想的,一下掏出了钱包,这时旁边的服务员挤了挤眼,小声告诉我:“小心点,这地方骗子多,都冒充喇嘛。”我没理他,数出1000元,说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这点钱你拿着,自己买点好吃的,别要饭了。喇嘛什么也没说收了。曾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