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开始崩裂,抓着牢门的手如此之紧,仿佛要抠出洞来。
百恭,你说话啊!告诉我这都是假的!
你叫他说什么好?这本就是事实,他只得默认。
百恭!你倒是说话啊!说这不是真的!说你是被冤枉的!!说你毫不知情!!!
他却依然不作声,也不看我。
我越是等待,越换来他异样的沉默。
不安迅速的堆积,如狂风暴雨,在顷刻间蚕食我的理智,我失掉了冷静,由质问上升为大声嘶吼,我用力拍打牢门,不顾上面的毛刺刺破皮肤,直到双手血迹斑斑。
百恭,你对我那样的好,难道这都是演戏?!
你说你是爱我的,难道这都是假的?!
我不相信,我不要相信!!!
百恭!!!求求你说一句话!!!即便只说一句!!!一句也好——!!!
说你不是胡人!!!
说你是被栽赃陷害!!!
说你从未想过利用我!!!
只要你说一句!即便只有一句!我都会相信你!
求求你!
求求你开口吧——!!!!!!!!!!!!!!!!
然而他最终都没有开口。
嘴里一片咸腥,不知是泪是血。
嘶吼也在不知何时转为哀号,胸中有东西要胀裂开似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我在黑色的漩涡中挣扎,被缠绕,被吞噬,无法呼吸。
伸出手,求救,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无处宣泄的痛苦,无以言表的痛苦。
仿佛整个世界都崩溃了似的,眼睁睁看着过去的岁月一片片剥落,化成可笑的荒诞的虚幻,却无力阻止。
百恭说,如果不快乐不要再憋在心里了,做个风筝让它飞走吧。
百恭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留在你的身边。
百恭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正如没有人会比我更加爱你。
你叫我的名字,绍熙,绍熙,叫得春光烂漫。
我叫你的名字,百恭,百恭,叫得笑逐颜开。
你如同我的天,我的地,你是我力量的源泉,我生活的意义。
你曾为我支撑起一片天地。
而现在,这片天,这片地,崩裂了。
崩裂了——
构筑在谎言基石上的世界,本就是如此脆弱不堪,一触即垮。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
你有那么多地方言词闪烁,若我疑心未必不查!
但我没有,我相信你,相信你,我是如此的相信你!!!
可到头来,年龄,名字,身份……什么都是假的。
我对百恭说,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求你告诉我一句话。你……可曾真的爱过我?
回答我的,是良久的沉默。
我开始笑。
带着眼泪,混着血腥。
姬绍熙,这便是你的命,捧着一颗心出去,终究只换来这等结果。
可笑可笑真可笑,这世间竟是如此的可笑。
我大声的笑,尖锐地笑,鬼魅一般。
直到喉咙一甜,如同有什么东西生生掐断这笑声,我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姬绍熙这一辈子最痛恨的便是背叛。
最害怕的也是背叛。
然而一次又一次,他所信赖的人们重复着背叛的举动。
玥华背叛,我从此以后敬而远之;永宁背叛,虽叫我难过却也勉强放宽心,只当没有认识过这个曾经一同把酒言欢的人;然而,百恭……只有百恭……
是不能背叛我的!!!
他怎么能够背叛!!!
可他偏偏做了,且义无反顾。
百恭曾经说过,他的仇恨是深刻的烙印在血液中,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便开始的。
那是自他父亲赫连氏开始的仇恨,是父王种下了因,现在却要由我来承担这果。
几天内,我问过自己无数次“为什么”,每次询问,胸中都会彻骨的疼痛,眼中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就这样痛着哭着,再一遍遍的想着,痛到了极致,最后终于麻木。
哀莫大于心死。
我每日浑浑噩噩,半梦半醒。
躺在牢房里如同死尸般一动不动。
泪早已流干。
麻木的身躯如同朽木般腐烂。
姬绍熙的世界早已崩溃,生又有何可恋。
即便一息尚存,也不过是一介活死人罢了。
我只是在等待着,衷心的等待。
一个解脱。一个尽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又一次沉沉睡去之前,有人打开了牢门。
我用力维持着半睁的眼睛,视线却一片模糊。
他说,四弟,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我认出这是隆的声音。
他说,我已彻查清楚,你确实是被胡人栽赃陷害,那些秘书的字迹并非你亲笔所书,而是有人作假。我就觉得那些胡人奇怪,若你真是同谋,他们又怎会如此轻易的供出你来。现在看来,你果真是被冤枉的,胡人用心险恶,可见一斑。幸而今日上奏父王,父王已经赦你无罪,还你清白了。
他说,四弟,你受苦了,我这就送你回开阳宫,好好修养。
他语气纵使再温和,在我听来却不过一派惺惺作态。
闭上眼睛,不予理睬。
混混沌沌良久,终于不复颠簸,身下也扎人的由稻草换作柔软的丝被。
之后的几天,一切都很恍惚,好像有人不停的灌我汤药,有人轮番喂我补品,还有人试图在我身上扎针刺激穴位。他们要我复原,却不知道即便医好了这身体,心却是医不好的。
有些东西,碎了便是碎了,纵使勉强拼凑起来,也再也不可能是原物了。
我的意识渐渐清醒,也恢复了气力,却始终躺着不动,呆呆的看屋梁,看身边流转的人,看他们为难的面孔。这些人是应该隆派来的,若不然,以姬绍熙何德何能竟会有这么多人担心其生死。
隆他想必很得意,从小到大,他都大费周章的折磨我,都被我不动声色的隐忍下来了。而这一次,他算是看到了我痛不欲生的样子。
他终于生生的剥掉了姬绍熙的面具。
直面他心里血淋淋的伤口。
他赢了。
他终于赢了。
但也就只有这一次了。
失掉了百恭,姬绍熙不会再为任何事情动容,只一心求死。
一切都无所谓了。
在宫女上报我不再进食的第二天,隆来到了开阳宫。
他虽然如同兄长般好言相劝,我却知道他不过是做戏,专程跑来为的只是奚落我,看我的落魄样。
若是以前,我或许还会小心翼翼不开罪他,现在反而无所顾忌了。
我别过头去,不要看他。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必定是头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气坏了。但这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立刻又把话接上。他叫我务必保重身体,说我是被胡人陷害一时想不开,过段日子就好了,说父王必定会下令严惩那群胡人……
他说来说去都离不开“胡人”,我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听在耳里还是异样的刺耳,如同一柄锥子,每一次都刺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痛得无法出声。我咬紧嘴唇,只咬到咸腥在口中蔓延。我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隆,只希望从天上掉下一个霹雳,把他打死,不再说那些事情。他却继续喋喋不休,忽然间像发现了什么,道,哎呀,四弟,你的嘴唇怎么流血了?
说着便故作关切的伸手去探。
我一偏头,躲开。他一愣,再探,再躲。
我只觉得气氛突然变了,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了我的下巴,迫我和他对视,我伸手想挥开,却被一把抓住,动弹不得。
他脸上的笑容已经退去,眼神冰冷,隐隐含着怒火。
他说,好言相劝你不听,你究竟想怎样!
你又究竟想怎样!
我开口,声音嘶哑却毫不示弱。
姬绍熙,别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你可还知道你的身份,知道自己正在和谁说话!
你是太子,高高在上,这又如何!我触怒了你,大不了一死!正求之不得!
隆的眉头拧了起来,你竟为了那个胡人一心求死?!愚蠢至极!
我心里一阵抽痛,冷笑道,我便是如此愚蠢,活该被人利用,但这又与你何干!你以为你这样惺惺作态,我便会低头接受你的施舍,对你感激涕零?!姬绍隆,你这辈子都不要妄想——
突然间头顶一阵剧痛传来,隆竟然一手揪着我的头发,一手拽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
他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盯着我,那凶狠的表情竟是我从未见过的。
他说,我早该让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下一秒钟,我便被一掌掴倒在床上。头晕目眩,耳畔嗡嗡作响。接着胸口一闷,隆已经压了上来,伸手扯我的腰带。他的气息紊乱,我明显感到事情不妙,伸手去推,却被他一把抓住,扣在头顶。
我抵死挣扎,大叫道,姬绍隆,你疯了!你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不回答,只扯开我的衣衫。
我又惊又怕,羞愤难当,却被牢牢按住,动弹不得。慌忙间大叫道,姬绍隆,你这个禽兽!!快给我住手!!!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我是你同胞兄弟!!!
同胞兄弟?他冷笑一声,甩过一巴掌,就凭你还配做我的手足?你不过是个贱货,是个野种,是个娼妓的儿子!
住口!不许污辱我母亲——!!!
侮辱?用得着侮辱吗!若不是她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又怎么会与人媾和,生下你这野种,沦为皇家耻辱!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哼!那我就明确地告诉你,姬绍熙,你是个野种!你不是父王的儿子!!!
突然间,仿佛晴天霹雳,我愣住了,直到突然间被翻过身,才想起挣扎反抗。
你胡说!你胡说——!!!
哼,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母亲生产之时父王正在北方征战胡人,凯旋归来却撞见你父母幽会,一气之下斩杀你父,再将你母打入冷宫。你自小生长在冷宫便是拜他俩所赐。
不可能!若真是如此,以父王的性子怎么会让我出冷宫!
那你就要多谢那个相士了,若非他的预言,你怕是早被父王杀了。
什么预——啊——
话还没有完全出口便被一阵撕裂的痛楚截断,痛得无法动弹,无法呼吸,更不要说再发出任何声音。直到那痛楚稍稍退出去时,才慌忙喘了两口气,然而尚未有足够气力呼喊,下一波又至。
我的意识迷离,只觉得这折磨反反复复,好似没有穷尽。
恍惚间,好像听见有人在背后咒骂。
他说,什么末代宣王的预言!鬼才会相信!
他说,你不过是个野种,就凭你还跟我争?!
他说,姬绍熙,你给我好好听着!你永远只配被我压在身下!永远——!!!
25章下
我和隆的关系在那日变质。
醒来的时候,隆已经不在了。
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些死了,那就不用受这样的凌辱了。
当下忍着伤痛扯了腰带准备自缢,然而还没把头伸进去,腰带便断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我觉出不对劲,察看断裂处,才发现是被什么东西割断的。
没过多久,隆就气势汹汹的冲进来,迎面便是一记耳光。
他说,姬绍熙,你想死?没这么容易!
我当下明白过来,弄断腰带的人定是他派来暗中监视我的影卫。
我冷笑,要死还不容易!自缢不行割喉,割喉不行撞墙,撞墙不行吞金!
他也冷笑,你有本事便试试看!若你能死成我便不姓姬!
我知道你派的侍卫都很高明,但有一种方法,是连他们也无法阻止的。
隆嗤笑,你要说咬舌自尽?呵,那种疼痛你能够忍受吗?姬绍熙,你不过是个胆小鬼,又怎么敢用这种方法?
我没有回答,这次隆终于失算,咬舌再痛,又怎及姬绍熙被百恭背叛时的痛楚。
淡淡一笑,张口,用力朝舌头咬了下去。
虽然狠狠地咬下去了,却没有想象中的痛楚。一垂眼,印入眼帘的竟然是隆的手。
我吃了一惊,不禁松开牙关,隆抽出他的手指,伤口很深,流血不止,还未待我回神,他突然一反手,抓住了我的下巴,一托一拽,嘴便无法合上了。
隆发怒了,满身戾气,他恶狠狠的威胁道,姬绍熙,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若你再敢惦记着你的舌头,我便叫人帮你剜了去!!!
我只觉得身体一颤,回想起那些没有舌头的鬼影。
隆把我的反映看在眼里,恶毒的笑了,道,其实没了舌头也不打紧,只是吃东西时都得让别人先嚼过才行。若你不想吃,还有一种叫“鼻饲”的法子,就算你闭紧嘴巴,也能从鼻子塞进去!你可想试试?
我无法出声,更无法反驳。
他忽而又叹气,惋惜似的说,为什么要死?无过无错,就这么死了,难道不觉得冤枉?况且那些诬陷你的胡人本就想要你死,你真死了反倒合了他们的意,你一向聪明,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若我是你,便要好好的活,活给这些人看看!
我别开眼,不再看他。
这人变脸如翻书,降服人的手段实在厉害,当真是软硬兼施。
我虽然看穿他的招数,但他是太子,呼风唤雨,总有各种各样的招式迫得我无法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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