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其实他们也未必如你说的那样。
她一挑眉,眼见就要伸手戳我,却不知为何又缩回去了。
我奇怪,怎么啦?
她红了脸,道,只是突然间想起了女子的三从四德……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她问,太子妃没和你说?
说什么?
她脸颊飞上娇羞,正要开口,却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连忙起身,刚要开口喝止,却突然变了脸色。
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像是刚从围场赶回来,带着一身风尘,他走到我床边,坐下,兴高采烈的道,伤你的刺客我已经查明,是秦妃派去的。
莫非是……已故二殿下的母妃?
他点点头,道,我已经奏明父王处置她了,她一向痛恨我,尤其是失掉了儿子后,更是恨我入骨入髓。这次围猎,终于让她找到机会下手了。
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反逆之罪本应族灭,念在她痛失爱子,神智不清的份上,只将她打入冷宫,而全族老少以流放处。
我点点头,小喜明白了。
他伸手拨开我额前的发,看着我,轻轻问,这几日,可好?
我点点头,回殿下的话,好多了。
他有些犹豫,道,……我只怕那一日冲动,伤了你。
我脸一红,偷眼朝春菊看去,她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这里,那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忽听得一声唤,绍隆,你竟已经回来了!
太子妃已经婷婷的立于眼前。
我说你怎么明明回了东宫却不见人呢,原来是来了这里。
她笑道,这次小喜真可谓功不可没,我正准备跟你讨个赏呢。你看,叫他当个东宫右庶子如何?
太子想了想,道,我知道了。
我赶忙谢恩,右庶子虽是个闲职,却也算个正式官职,反正我任侍卫长之职也是挂名,自然是名头越大越能显出太子的恩典。
太子妃笑道,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也望你能答应。
太子问,什么事?
小喜年岁也不小了,现在好歹算是个官,不如就此赐给他一室妻房吧?我看他和春菊感情甚好,两个人也挺般配,你就成全了他们两个如何……
太子妃的话说不下去了,只因她看见了太子的脸色。
太子的脸色铁青,如同骤雨前夕,乌云密布,他朝太子妃冷哼一声,道,胡闹!!!
便没好气的离开。
只留下太子妃一脸的不明所以和委屈。
秋雨来了,连绵不绝的敲打,整个宫闱都浸泡在湿润的水汽里。
这雨下的太久,太重,丝毫感觉不到尘世被洗刷后的清新,只是一片模糊混沌。
连日的阴雨也阻碍了出行,我终日待在殿内,只觉得连熏香都变了味道,带上了湿气,变得粘腻。
也不知道这种压抑的天气何时才能结束,想到这里,不禁叹气。
他从背后抱住我,低低的声音回响在耳畔,为什么叹气?
我也不知道,秋天的雨总叫人莫名的愁。
他把下巴嵌在我的脖子弯里,轻轻的笑,秋天果然不是好时节,连我的小喜都要变作小愁了……
我转过头去,那些奏章呢?
还有一些,我累了,只想抱抱你。
我挣脱无方,只好无可奈何的笑,这种时候他果真如太子妃所说的,像一个蛮不讲理的别扭小孩。
他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松开手,走到殿柱旁,俯下身去。
我也走过去,俯身察看,柱脚边竟然蜷缩着一只小小的耗子,除了背上的毛带了一点青色外,其余部分都是淡粉色的。这耗子虽小,但殿内有耗子已是不该,我不禁为那些宫女感到担忧。曾听说这东宫里有宫女因抹灰时偷懒而被杖,虽勉强活了下来,身体却垮了,做不了活,只好被撵出宫去。
多了一点灰尘尚且责罚如此,何况现在殿里出了这只耗子?
春菊姐姐平日待我不薄,我一边屏息静气的等太子开口,一边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替她求情。
他看着看着,却突然笑了。
他说,你看它那么小小的,缩起来的时候就像个铃铛圆圆的一团,真有意思。小喜,你身边可有吃的?
我掏了掏袖口,找出半个馒头。
他接过来,掰开一点,放在耗子旁边,然后起身,拉我走远。
他说,这耗子胆小,看到人已经害怕成这样,又怎么敢当着人的面吃东西呢?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再去看,只留下一点碎屑,小耗子也不见了。
太子说,小家伙腿还软着,跑不了多远的,现在一定躲在柱子后面。
我绕到柱子后一看,果然在那里。
我笑,什么都给你说中了。
他却只是淡淡地笑。
也许是阴雨搅得宫人们无心做事,也许是太子有心庇护,接连几天都能见到那只小耗子。
他的热衷超出了我的想象,不仅找东西喂它,还管它叫小铃铛。
我笑他,竟不知道堂堂太子殿下有这等喜好。
是啊,谁又会想到呢?
他带了些无奈,侧过头去,要当好一个太子,就意味着你必须失去很多东西。
你不能热爱这世间的生命,不能欣赏花鸟鱼兽,即便真的喜欢也要装作只是逢场作戏。否则母后会说你妇人之仁,太傅会说你玩物丧志,你的政敌会在背地里轻蔑的笑,因为他抓住了你的弱点。
你可以假装对什么热衷,对什么人好,但这只是计策,是演戏,为了让对方誓死效忠,肝脑涂地。
若你真的从心里喜欢上什么,这就会成为你的弱点。
而帝王是不容许有弱点的。
所以,每一个帝王都是一尊神,只有当他们摒弃了属于人的那部分情感,才能没有弱点,只有这样,才能将帝业世世代代的传递下去。
其实,我小时候很喜欢活物,鸟兽鱼虫,无论什么总能让我目不转睛的看上很久。
那时有宫女送了我一只兔子,后来被母后知道,大发雷霆。
当场弄死了兔子不算,还寻了个借口杖打那个宫女,把她弄得半死,撵出宫去了。
母后说,你是太子,未来的宣王,怎么能沉迷这种东西?!若让你父王知道你竟如此的妇人之仁不成器,他会怎么想?!秦妃那帮人巴不得你被废黜,难道你还傻乎乎的往人家的圈套里钻?!
我这才知道,原来对于一个太子,“喜欢”这种情感也是要不得的。
于是我学着舍弃,学着掩饰,学着如何满不在乎的笑。
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心血来潮,正如所有的纨绔子弟,因为我可以轻易的丢弃,所有人都这么想,除了玥华。
她曾经是唯一知道我的人,还送过我一只五色的小鸟,但她现在也不在了。
一场错误的婚姻,让她随着那个野心家逃往远方,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都与大宣无关了。
大婚前她是公主,父王的筹码,大婚后她是夫家的妻子,若夫家失去了价值,她的价值也就失去了。
即便我是她的胞兄,也不能轻易开口提议救她回来。朝廷上,任何细小的错误都有可能变成致命伤。
这便是皇家的悲哀。
他说着转头看我,他说,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听到我心声的人。
我问他,就连对三殿下都不曾说过?
他点点头。
淳是一个得力的助手,我的左膀右臂。我在他的眼里是大哥,更是太子,应该是高高在上,永远对他发号施令。你叫我如何对他说,又对他说什么?说我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叫他幻灭吗?
……那我又是什么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凑过来,吻了我。
你知道的。
那一日,雨下得尤其得大,我去御膳房要了个馒头,便直接回宫。
踏进殿门的那刻,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违和感。
殿内站着的,竟然是太子妃。她满腹心事,直到我跪下行礼,才注意到我的存在。
小喜,你可看见绍隆?
我摇头。心下奇怪,太子方才还叫我去御膳房要馒头来喂小铃铛,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我问太子妃,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有几分心虚,几分委屈。
她说,绍隆好些天没来看过我,今日正巧得了一只西燕的雪球猫,想带来给他看看。谁知那猫不听话,突然跳到案上,打翻了砚台,污了书卷,他才生气了。
我朝殿上看去,案头果然一片狼藉。
太子妃说,他虽不当我的面发作,我却知道他气极,这才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出宫去了。小喜,你说现在如何是好?
我轻轻的笑着,太子妃切勿担心,殿下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就迁怒于您的,小喜这就去问个清楚。
她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好容易缓和了些。
我打着伞,一路走一路想太子可能会在哪里。
突然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心里一动,拐进御花园,在芳蔼亭里,果然见到了他的身影。
整个人湿漉漉的,正对着湖面发呆。
我走近,轻声唤他。
他说,你来了。
平静的语调中带了点无力。
我刚要说话,他却先开口了,小喜,你可相信命运?
……殿下觉得什么是命运?
就像花开花落,春去秋来那样,冥冥中早已注定的东西。
那殿下呢?是否相信这种东西?
我曾经很相信命运,相信自己自出生前便已经背负的大宣太子的命运。我是太子,将会成为大宣的帝王,这便是我生命全部的意义。所以,我遵循着母后的教诲,努力的学习如何尽一切可能体现出一个太子应有的尊容与风采。
十岁开始,我不再相信命运,因为有人告诉我一个预言,命中注定成为大宣帝王的人不会是我,而是别人。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一点点的错误便会招来母后异乎寻常的重责,为什么再优异的功课也换不来父王更多的关注,原来他们打从心底怀疑我当不了大宣未来的帝王。不是因为我不够智慧,不是因为我没有能力,只因为单单命运二字,就要将我过去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否定我生存的全部意义吗?
这样的命运,叫我怎么会相信,怎么愿意相信!
所以我要成为大宣的帝王,站在最高处俯视一切,让所有人臣服在脚下,用事实证明预言错了,命运是可以战胜的!
……然而,我真的拥有这种的力量吗?
那年我的兔子被弄死,我无可奈何,而今,小铃铛就在我眼前被吃掉,我竟也来不及阻止。
也许这便是来自命运的警告。
正如猫的命运是捕杀耗子,而耗子的命运是被猫吃掉。
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他说着笑起来,带着自嘲。
我曾经那么相信自己的力量,现在看来真是可笑至极,我连一只小小耗子的命运都改变不了,又凭什么改变这个帝国的命运?!
他越笑越厉害,好像发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
我却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他问,怎么啦?
小喜只是……觉得殿下哭了。
他沉默着。
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亭外的雨还在下着,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我却知道,那是他最脆弱无助的时候。
转眼间,日月飞逝,秋去冬来。
太子殿下上朝去了,我这个挂名的东宫右庶子竟也不得闲,一边搓着手,一边去各处巡视。
这几日总有些怪异,以前东宫里的人见到我总是笑得很开心,现在却带着迟疑,还有些许不自然。他们不再乐呵呵的叫我“小喜”,而改成了毕恭毕敬的“大人”。
若是春菊姐姐还在,或许会急着赶来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但我很久没有见过她了,自从那次秋猎以后,她便被调往凤梧宫,而关于将她许配给我的建议,太子妃也再没有提起过。
我正寻思着怎么回事,却见迎面走来一行人,定睛一看正是太子妃。
我赶忙跪下,行礼,她走近,却不叫我起来。
只说,小喜,我有话问你。你要老实回答,不得欺瞒。
我抬起头,她的脸色从未这样的凝重与难看,我突然有了一种极坏的预感。
我的心跳得厉害,却还是努力朝她笑,太子妃要问小喜什么?
她说,宫里最近在传绍隆另结新欢,可是真的?!
小喜不知。
你成天跟在他身边怎么可能不知道?!小喜,连你也要骗我吗?!
太子妃切勿动气,宫中谣言向来无事生非俱不足信,何况殿下岂是那种喜新厌旧之人,这点别人不了解殿下难道您还会不清楚吗?
可我看得出绍隆这些日子变了,他很少到我这里来,即便来了,也总是呆坐着想些什么,然后不自觉地笑起来,可我一问他怎么啦,他就立刻板起面孔。这样的反应,叫人怎能不疑心?!
我沉默着,一时间竟找不到借口推托。
太子妃不禁动气,道,你还说你不知道!小喜,亏我这样对你,你竟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
眼见一场责罚必不可免,却被一个人阻止了。
他笑道,远远的便看见有人在这儿,还以为谁呢,竟是大嫂。大嫂何必动气,伤了身可不好,若要管教下人,只需和小弟说一声便成。
太子妃许是气昏了头,又或是知道三殿下和太子素来交好,说着便将来龙去脉细细讲来,竟也不怕这等家务事传出去了叫人笑话。
三殿下听完,笑了,女子般精致的形容中却带着说不出的阴狠。
他说,大嫂切勿心焦,就由小弟将这人带回去好好问问清楚,定会给大嫂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跟着三殿下来到他的寝宫,心里甚是忐忑不安,只等着他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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