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名为恭喜,大人我叫“小喜”便好。
他笑着点点头,又东拉西扯了半晌才走。
他一走,我便直接去找淳。
我有太多的疑惑不解,他究竟为何找来这样一个李唯文?为何丝毫不避讳与他的接触?又是如何瞒天过海在父王身上下毒的?
然而,面对我的质问淳却一概以“时机未到”搪塞。
既然在他这里套不出话,我便只能动用自己的手下来查。
这两年白家子弟陆续入宫,目前已近十人。人数虽少,却个个身手不凡。我有预感,将来这些人一定会派上大用场。
没想到还未等到打探出什么,这朝散大夫竟又来找我,目的只为闲扯,弄得我哭笑不得。
他说,听人说你很会讲笑话,不如说几个来听?
我不敢不从,张口就来,他听完,笑得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我伸手扶他起来,他边笑边道,怎么有这么好玩的事,我这就去说给别人听。
说着就一溜烟的跑了。
第二日,我便被父王传去,本以为又出了什么岔子,正在惴惴不安,却听得父王说,难得李卿喜欢你,以后你便随我一起去他处,说说笑话,逗他开心。
我跪下领旨,父王的决定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因为只有到了那里,才能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
我开始跟着父王进出李唯文的居所——栎馨阁。
这里的布置重又换过,不复当日永宁居住时的影子。
李唯文见到我果然十分高兴,黏着我要听笑话,状如孩童。
我看向父王,他点点头,我便放开胆子说起来,一时间,阁内笑声不断。
不知不觉间到了晚膳时分,按照宫里的习惯自然是父王最先用餐,侍卫宫人静候一旁,这栎馨阁却不同,大家竟不分贵贱围坐在一起。后来我私底下打听,原来这都是这朝散大夫的主意。
尽管他被世故的朝臣们厌恶,然而我却能感到这栎馨阁里的宫人们暗暗的喜欢着他。若我是他们,也会乐意侍奉这样的人。用不着时时刻刻的小心谨慎,连喘气也能舒坦些来。
然而在这群栎馨阁的宫人中有一个却让我挂怀,他是个侍卫,可面对同样身为侍卫的我,眼神却总是戒备的躲闪着。
心里不禁奇怪——我是第一次随父王来这里,这种过分的防备根本毫无必要。即便他藏了什么秘密在,我区区一介侍卫又能带来什么威胁?
越想越觉得蹊跷,于是要天枢查的事就这么又多出了一桩。
那日父王并未留宿,乘兴而归。临走前李唯文问父王,可否经常叫我过去说说笑话作作伴?
我心里捏了把冷汗,若是旁人断不可能提如此大胆要求,万一惹父王怀疑生气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没想到他竟轻而易举的应允了。
宫里人见了自然只觉得这朝散大夫得宠至极,我却明白父王只当他是个孩子,不与计较罢了。
李唯文得了准许,开始三天两头的传我过去。
一来二去混熟了,我便乘机打听起他和淳的关系来。他答得毫无遮掩,说自己能走到今天这步全都仰赖三殿下。
我又问他父王是否知道这事,他点点头道,这是自然,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我正要细想,却听他转了话题,说起皇后来。
皇后失宠早已经记恨这朝散大夫。上次李唯文随口提出废后之事更让她大为恼火,原本准备借题发挥,除去这个媚主的奸佞,却没想到父王的过场这么快就走完,心里不乐意,自然就表现在了行动上,针锋相对,处处刁难。
李唯文说,最近听三殿下说宫中之事,知道以前有好些人都是因为得罪皇后而倒了大霉。现在越想越是害怕,难保她不会怀恨在心痛下毒手。
我安慰他说,有陛下护着你,她也无可奈何。
他觉得有道理,放心的点了点头。
然而过了几日,却又说起这事。
他道,你说他能护我,可若是皇后专拣他不在时害我,又如何是好?
我说,皇后找不到借口,不会明目张胆寻你晦气。
他哦了一声,看似认同了。
可几天后,他又问,若她不是明目张胆的动手,而是派人偷偷害我呢?
还有侍卫啊,若有人害你,侍卫们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可如果……连侍卫都被买通了呢?
我奇怪的看他,为什么这么想?
他犹豫了半天,终于道,我怀疑这栎馨阁中有内奸。
怎么会?
可近来总有这感觉。
知道是谁?可有凭证?
他摇头,感觉而已。最近总是昏沉沉的,很累,还时常头疼,所以担心是不是有人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可传过太医?
传过,没看出什么毛病来。
那可曾告诉过陛下?
没有。三殿下说,若无凭无据冤枉到人就不好了,所以要我少安毋躁,过些天再说,说不定现在只是一时的臆想罢了。
的确。说不定只是因为你这阵子太担心皇后那边,才出了这些毛病。也许一旦放宽心便不治而愈了。
我虽如此这般叫他宽心,自己心底的疑虑却丝毫不减。
一切虽然模糊,却能在隐约中感到不祥的预兆。
就在李唯文的这通抱怨后几日,出了一件麻烦事,他竟在宴席中当众打翻了皇后御赐的果酒。据说这是皇后按照母国西燕的做法亲自酿造,用来饮宴百官的,却被这李大夫打翻在地,还口口声声说这酒里面下了毒。皇后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当场便要发作,父王推却说李卿这般失态,怕是犯病了,赶快将他送入太医院受诊。而太医们也不负众望,查出李大夫近日郁结成疾,确实需要静养。
于是,打翻果酒这事便被父王硬生生的压下了。
我去看李唯文时,他还嘟囔着说那酒里必定掺了毒,幸好打翻了,这才逃过一劫。
我却越发替他担心,让皇后当众蒙羞的后果不堪设想,从今晚后必须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和谨慎。
就在这时,天枢那边传来消息,说他已经打听到栎馨阁中那个怪异侍卫的情况,虽然尚未彻查清楚,但他过去确实和皇后那边有所关联。
看来李唯文的想法并没有错。
——这里果然有内奸。
天枢说要再进一步查清这人的底细还需要些时日,而在这期间我所能做的便是赶到栎馨阁,证实李唯文的想法,要他小心提防。
旧恨再添新仇,以皇后的为人只怕会想尽手段要他性命,实在不可不防。
只是,纵然知道这人便是皇后的手下,若没有他作怪的凭证便对他无可奈何,凭证通常又极为难得,只因不知道他何时动手。想来想去,将被动不利局面便为主动的法子只有一个——故意“打草惊蛇”!
若这内奸退缩,便没了后顾之忧。
若这内奸搏命,便恰好一网打尽。
我告诉李唯文这个计划,他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一场好戏就此开演。
我故意让这李唯文在众人面前向父王诉苦,说这栎馨阁里可能有内奸,怕是要害他。
父王为安抚他,自然表示要彻查到底,严惩不歹。
我料那内奸听了必定沉不住气,近日便会有所行动,于是开始暗中部署。
那一日,我又随父王来这栎馨阁。
按照惯例,宫女前来上茶。李唯文端起来刚要喝,茶盏却被啪的打翻在地。
众人一惊,去看那打翻茶盏的侍卫,只听得他道,启秉陛下、李大人,这茶喝不得。
父王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侍卫道,只因这茶中有毒!
哦?
这毒是慢性的,服用后症状并不明显,若不是大人近来身体欠安怀疑到阁内有内奸,恐怕也很难叫人想到这毒药上头来。其实小的早就怀疑这宫女有问题,今日见她形迹可疑自然就跟在了后面,没想到她竟是要在这茶中下毒。小的本想当场制止她,却又怕无凭无据惩治不了她,只得忍到现在才揭穿,好听从陛下发落。
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
父王朝那宫女看去,你有何话要说?
那宫女却相当冷静,启秉陛下,这是诬陷。
哦?
奴婢一心向主,既不是什么内奸,更不会下毒。
侍卫坚持道,陛下,小的亲眼见她把毒药投入茶中。
宫女却矢口否认。
父王道,既然如此,便叫太医过来查验。
太医不一会儿便到了,对着那滩茶迹仔细研究了半日,最后道,这茶中没有毒。
不可能!那侍卫道,一定有!只是剂量小毒性弱,不易被人察觉罢了。
太医又仔细看了看,摇头,这茶中确实没有毒。
不可能!我亲眼看着她下毒的!
太医动气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当了二十年太医,难道还不如你一个外行?!就算你看到她往茶里放了什么,就敢肯定那一定是毒?!
他一时语塞,我却微微一笑,开口道,我猜这侍卫大哥必定是因那药粉看上去颇为诡异才起疑的。
那侍卫松了口气附和道,对、对。
我接着道,因为那粉末白中微微带绿。
对……白中带绿……
他忽然疑惑的看我,你怎么知道?
你看,你袖口上不就沾着吗?可否说出这东西的由来?
他一惊,刚要低头查看,却很快镇静下来,冷笑道,不用看,我知道上面根本什么都没沾,你想故意骗我,诱我入套?没这么容易!
我没骗你,之前的确沾着,只是方才不小心被你碰掉了。不然我又怎么会知道粉末的颜色?
我管你怎么知道的!只有袖口上决不可能沾任何东西,那时我早就反复检查过了!
他这话一出口,刹那间鸦雀无声。
我也在心中暗笑,没想到弄了半天,他的马脚竟然在这种地方如此轻易的露了出来。
只是……似乎……过于轻易了些……
我告诉自己想多了,抛开这多余的顾虑,朝他轻轻的笑,“那时”是什么时候?
他说不出话来。
那我便来告诉你,你这内奸身份早已叫人起疑,宫人们都有所防范,你支开那宫女在茶水中下毒之举又怎会逃过李大人的眼睛,他派人调换了茶具,却故意不动声色,为的便是引蛇出洞,而你,果然中计了。现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那侍卫沉默了片刻,我正等他继续推脱,却不料他突然跪下,伏首贴地。
陛下饶命!!!
他央求道,小的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害李大人,小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父王皱起眉头,究竟谁是主谋?
小的不敢说,现在小的身份暴露已是大忌,若说出那主使之人,只怕小的一家老小都会死无完尸!
父王哼了一声道,你尽管放心大胆的说,我保你家人安全!
那侍卫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小的身边有密函一封,陛下看了便会明白。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呈给父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信上,李唯文更是凑近来看。
我猜那信定然出自皇后手笔,这下罪证确凿,她逃不了干系了。
可是……还是那种感觉……总觉得事情过于顺利了一点。
为什么这侍卫会随身携带如此重要的秘函?莫非是为暴露时留下后路而故意如此安排?
就在这念头徘徊不定时,忽听得噌的一声。
寒光乍现,匕首出鞘。
下一秒,那把匕首已然扎进了李唯文的胸口。
一切都快得叫人促不及防。
我眼睁睁的看他颓然倒下,一时半会儿间竟无法摸清状况。
直到听见“有刺客!护驾——!护驾——!”的呼喊才猛然清醒,一把抓过还在旁边发呆的太医,喝道,还不快救李大人!!!
同时拔出配剑护在父王跟前。
那凶手与现身的影卫斗了几招,眼看就要被擒,却突然口吐黑血,直挺挺的倒了下来,几个侍卫上前查验,发现他早已气绝,竟是咬破了口中的毒丸。
刺客既除,我赶忙去看李大夫那边的情形。没想到一回头便看见父王正惨白着脸呆坐于地上。李唯文躺在他的怀中,胸口赫然插着那把匕首,周围一片血污。
太医轻声道,陛下,让李大人平躺下如何?
父王却没有吱声,太医又说了好几遍,父王那边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太医见他脸色不佳,不敢再多言语,只得让李唯文躺在父王怀中救治。
我的脑中却忽的闪过一个念头——父王晕血!
说不定他不是不想动,而是根本无法动弹!
于是我甘冒大不韪,将李唯文抬到一旁,去扶父王起身,他抓着我的胳膊,抓的那样紧,那样用力,仿佛只有借助我的力量才能止住衣袖下的颤抖,傲然挺起胸膛一般。
这时其他太医也纷纷赶到,围在李唯文身边七嘴八舌的讨论,这匕首究竟是拔还是不拔。
没有人注意到父王微弱的声音,除了我。
他说,扶我出去。
我点点头,扶着父王慢慢的走出阁去,他的每一步都那样沉重和疲惫。
直到终于挣脱栎馨阁内浓重的血腥气,他的脚步才渐渐恢复了稳健。
我扶他在园中坐下,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叫我去阁内看看李大夫的情况。
我回去匆匆看了看,便赶忙回报。虽然众太医正在合力诊治李大夫,但那匕首扎得极深,目前看来怕是凶多吉少。
第二次……父王喃喃的道,这是第二次有人这样倒在我面前。
他抬头看着我说,告诉太医,无论花什么代价也要把他救活,我不想看到有人再这么死了。
既然父王发话,太医们自然豁出性命救人,然而,终究是回天乏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