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杨雨菲花了四个钟头,一人换了个发型。她烫的那个叫什么空气灵感,波浪起伏得不是很明显,发梢微微卷曲,理发师说要的就是动感的感觉,卷曲得太明显就是中年妇女了。我把头发剪到下巴齐,随便烫了一下,就是那种乍一看好像直发,仔细看,每根发丝都有细细的皱褶。我觉得张扬个性不一定要在头顶扔个炸弹,随意之中透着精致,自有一番味道。
G城的天气喜怒无常,高兴的时候,太阳无比热情,钢筋水泥都要被它烧掉似的,紫外线就像万把钢针刺向美女的皮肤。可是不高兴,马上泪流成河,哭得全城人跟着它伤心欲绝。这不,出门的时候还是大太阳,现在却下起了暴雨,我们刚做了头发的兴奋,马上就变沮丧了。刚才嫌两把伞累赘,现在一把伞撑在两个人的头顶,感觉风雨飘摇。我们站在公车站等车,杨雨菲接到她姨的电话,说她妈到G城来了,叫她赶快过去。
“楚楚,我要去我姨家,你送我到对面马路坐车吧。”
我撑着伞,一边看过往的车子,一边小心地过马路。地上都是积水,车子一过,溅起无数水花。我们又要躲避车子,又怕溅上脏水,还得小心滑倒,好不容易才穿过马路,站在路边的公车站。我陪杨雨菲等了一会儿,她坐上86路公车。我朝她挥挥手,目送车子离开,正打算过马路,突然看见庞飞,他站在G城电视台的楼底下避雨。我本来想扭身就走,可是他也看见了我,目光静悄悄的,他的视线就像蛛丝,穿透密集的风雨,向我飘飘忽忽而来。谁都知道蛛丝最柔韧的,明明娇弱无依,却因为无处着力,再大的风雨也奈何不了它。我无法扭过头去,也不能走上前,我真想有人打我手机,马上解救我。但是,我又一想,我干嘛跟他弄得那么尴尬,他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我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照样跟他嘻嘻哈哈。
我正在胡思乱想,他冲我走了过来,他的步伐沉稳,不急不徐,我的心却如小鹿乱撞。他走到我面前,裂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说:“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也不避一避?”
我才发现风裹夹着雨丝,把我的半边身体都湿了,桃红色高领背心贴着皮肤,说不出的尴尬。我一笑,把伞撑在他头顶。他笑了一下,说:“我已经湿了,有没有伞无所谓了。”
是啊,都已经湿了。雨越下越大,刚刚还有点太阳雨的感觉,现在完全乌云密布,瓢泼似的浇在伞上,淅沥哗啦的。我该说什么呢,我笑了一下,说:“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了,那个巧克力真漂亮!”
他的脸红了一下,说:“那是误打误撞,本来节目已经录好了,可他们把带子弄丢了,重新录吧,原先录节目的热心观众已经出差了,重新找人时间又来不及。李菁,就是那个女主持,平时跟我挺要好,就让我出主意。我说做菜我会,写稿子也勉强,做节目就不会了。她说我们不是烹饪节目,做菜做成花也没用。我就随口说做菜做成花我不会,不过我会做巧克力。这么一聊,她来了兴趣,后来就逼着我录了那期节目。我本来以为做一次就完了,谁知道他们说观众反应好,让我跟李菁搭档做节目。弄得我现在,骑虎难下!”
“那当然,你气质好,形象也不错,就是人家说的那种师奶杀手!”
“杀得了你吗?”他突然问,把我愣在当场。他又笑了,说:“要不要我给你签名,等我出名了,你转手就发财了!”
我笑了,他就是这样,从来不让我感觉到负担。我也不能显得太小气,伸出手说:“签在这里吧!”
他的手指在我的掌心胡乱划着,划得我的手痒痒,心也痒痒。
“我怎么感觉像道士画符啊!”我说。
“说对了,这是平安符。”他的嘴角笑嘻嘻的,眼睛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它会保佑你平安,神鬼见了也会躲得远远的!呵呵!”
“我就是一个小女人,神鬼害我也没有什么好处。我就是一个小女人,有一个家,一个厨房,有个卫生间,我就满足了。我就是一个小女人,没什么追求……”我说,有一句话我放在肚子里没说,我就是一个小女人,不管我多么自命不凡,最终只是渴望一个男人爱我。
“我也不是什么大男人,我也喜欢简简单单的生活,和我爱的人在厨房说说笑笑,两个人在一起,最琐碎的事也会变得诗情画意。”
我的心柔肠百转,我真的想和他一起下厨房。人们常常忘了说我爱你,但绝不会忘记吃饭。一个丈夫和妻子,一起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吃饭。你可能说还有睡觉呢。但是,一旦进入睡眠状态,人就失去了知觉,谁还记得表白爱意?吃饭就不同,妻子可以因为爱,精心准备一日三餐;丈夫也可以因为心疼妻子的手,天天自觉洗碗。如果每顿饭都吃得情义绵绵,爱情是不是会更长久一点?我真的想陪着庞飞,他有着滴水石穿的柔情,点点滴滴,温暖心田。但是,在爱情的路上,我走得太快了,我已经不能回头了,隔岸的风景再美,那也是别人的风景了。
五十六、平淡无味的生活
我和庞飞顺着马路向前走。天色灰蒙蒙的,马路两边高大的法国梧桐,浓荫遮住了灯光,道路显得漆黑阴冷。暴雨丝毫没有喘息的意思,我反正已经湿了,干脆把伞收了。万千的雨丝把我们包围,大多数人都躲雨去了,偶尔有人撑着伞走过,把我们当成疯子。不过,豁出去淋雨,人反而自由自在了。天地苍茫,好像只剩下我和他。我穿着凉鞋,故意踩地上的积水,溅在他身上。他穿着运动鞋,报复得更猛烈。我干脆脱了鞋子,反正我穿着短裤,疯起来比他有优势。我们就在马路上噼里啪啦踩水,全然不顾忌别人的眼光。
“你看我裤腿上都是泥,就是你祸害的!”他假装生气地说。
“活该!”
“你也好不了多少,你看你的脚!”
我低下头,我脚丫子上都是泥,连小腿上都有,干脆脚趾头一撩,又把水泼在他裤子上。
“喂,我要打人了啊!”
我提着鞋子跑了几步,原来光着脚丫子走路这么轻松自在,我决定这么走回去,反正形象已经破坏了,就不用装淑女了。
“你帮我出出主意吧!”庞飞跟我并肩走,说。
“出什么主意?”
“他们让我和李菁搭档一个新节目,是‘七彩生活’里的一个小板块。我觉得这对我是个机会,但是不知道什么吸引观众。”
“你们那个‘别出心裁’不错啊。”
“谁有那么多别出心裁啊!”
我们路过学校后门,并没有进去,继续向前。
“你做你比较熟悉的吧!”我说:“这样驾轻就熟一点。”
“我比较熟悉的?反正音乐有人做了,娱乐方面也有人做了,读书栏目,我的知识不够,肯定不行。其实我就是废物一个,烂泥扶不上墙。”
“你也不能这么说,我觉得你在电视上,挺有感觉的。”
“什么感觉?”
“就是非常内敛,非常沉稳,非常可信的感觉。”
他哈哈笑起来,说:“你怎么不说我像根木头,我的同学就说我太害羞了,不自然。”
“我觉得不一定每个主持人都要嘻嘻哈哈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你知道吗,你不光用嘴说话,你还会用眼睛说话,让人感觉你这个人身上有很多故事。我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聆听你的故事。”
“你不要再说好话了,我快要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我帮你想想吧!”我说:“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喜欢一件事就要去做,不要错过了机会。”
我们走到学校大门口,还是没有进去,继续向前。往前就比较泥泞了,他帮我拿伞,说:“你穿上鞋子吧!”
雨已经变小了,天空又开始亮了起来。我走到加油站门口,弯腰穿上了鞋子,问他:“你回学校吗?”
“回!”
“那,再见!”
“再见!”他把伞给我,转身向学校大门走去。我撑开雨伞,身上已经湿透,但是不想别人看见我的狼狈样子。
回到家,徐文清居然在家,穿着睡衣,舒舒服服地看电视。一见我的落汤鸡的样子,大吃一惊。“你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打你手机也不接,后来干脆关机了。”
我把伞撑开晾着,把背包扔地上,踢掉鞋子,脱掉裤子和衣服,跑进卫生间冲澡。
“你去哪里了?”他站在门口,问我。
我一边在头发上抹香波,一边说:“我去理发去了,花了四个小时。包包存在人家那里,可能没听见。”
“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
“可能没电了吧!”
“你什么时候去的?”
“中午啊!”
“现在才回来,都七点多了。”他有些不满,说:“你不是带着伞吗,怎么淋得这么湿?”
“我去淋雨了!”
“你疯了?”
我就知道他会说我是疯子,还好,当时有个傻瓜陪我。我闭着眼睛,随便揉着头上的泡沫,冲洗了眼睛,往身上擦沐浴露。
“你没看见外头雨多大,有伞也不管用!”
“你看你,脚上都是泥,跟田里爬出来一样。”
“你在干什么?”我看见他手里拿着手机,急忙问。
“拍照啊!”
“啊,这个样子难看死了!”我向他扑过去,他赶紧拉上了门。
“喂,帮我把睡衣拿来。”
“不拿,有本事自己出来。”
“出来就出来,谁怕谁?”
我冲洗掉泡沫,擦了擦头发上的水,走了出去。徐文清不让我穿衣服,狗熊似的压上来。我被一个男人肆无忌惮地占有着,小白在我们旁边喵喵叫,不时走来走去。我把肉体留在床上,灵魂飘荡起来。我在想着庞飞,那个瘦高个的男孩,他修长的身材,若隐若现的肌肉,有那么一点点男人的味道。但是长相太斯文,带着淡淡的书卷气。有时候大大咧咧,开着肆无忌惮的玩笑,有时候又腼腆得像个女孩子,动不动就脸红。他会有普通人的需求吗?我甚至想,哪天我和徐文清吹了,我就去勾引庞飞。我不是要纠缠他,只想像妖精一样,祸害他一回。我的好他久而久之会淡忘,但祸害他一回,他一定会记恨我千年。这么一想,我全身都软了。
“你不是说过两天回来吗?”我拉上被子,说。
“我明天要出庭,本来叫同事代我的,他临时有事,我只好赶回来了。”他抱着我,前胸贴着我的背,有点疲倦地说。
“广州的事情不顺利?”
“钱不好挣啊!”
“明天开庭,你准备了吗?”
“准备工作一直是助理在做,我明天早上把把关就行了。”他打了个呵欠,说:“肚子有点饿了。”
“你还没吃饭?”
“中午在飞机上吃了一点。”
“我给你做饭去吧!”
“煮碗面算了!”
我起床,穿上衣服,到厨房煮面条,小白在我两腿间窜来窜去,差点踩了它。等我煮好了面条,他已经睡着了。我轻轻摇醒他,让他吃了再睡。他打了个呵欠,穿上睡衣出来,我们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面条。小白在我脚跟喵喵叫,我挑了一根给它闻了闻,它就走开了。
“你把头发烫了?”他现在才发现,真是迟钝。
“要不怎么花了四个小时?”
“不大看得出来。”
“看出来就没意思了。”
“吃完饭帮我把蓝色西裤和衬衫熨一下,好吗?”
“好!”
吃完饭,我先刷了碗,给小白放猫粮,换水。然后给徐文清熨衣服。他吃完面条却清醒了,抱着笔记本上网呢。我想起我还有作业,可是我必须把衣服熨了,今晚恐怕得熬夜了。我有些郁闷,西服的裤线怎么那么难弄呀,衬衫怎么那么宽,熨衣板怎么那么窄?我越是心急,越是熨不好,都摆弄一个小时了。我很烦躁,真想扔在地上踩两脚。
我一边熨衣服,一边想,结婚是不是就这样?每天被无聊的家务包围着?我一个人多自在呀,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可是现在,我必须得迁就另外一个人!以前他没有常住这边的时候,家务还比较轻松,我想做就做,不想做就拉倒,我并非时时刻刻都要表现贤惠。但是他来了以后,毛病多起来,几根猫毛他就大声叫嚷,我还在刷猫毛呢,他又说茶几脏了。等我洗了抹布擦茶几,他又说地上有垃圾,让我打扫一下。我还在打扫呢,他说他文件不见了,赶紧帮他找找。反正他张嘴就叫,也不管我是否忙得过来。他肚子饿了,即使我不想吃东西,我也得做饭,要不然就得出去吃,更麻烦。我是宁愿在家里吃面条也不爱下馆子的人,但是他从来都不帮忙做饭。我越想,就越急躁,板着一张脸。
“怎么了?”他终于发觉我的脸色不对。
“没怎么。”
“你好像不高兴。”
“没有。”
“已经十点多了,你还没熨好?”
“我不会熨啊!”
“现在太晚了,要不然拿出去熨算了!”
“出去熨要花钱啊!”
“花不了几个钱。”他说:“我以前都是拿出去洗,顺便熨了。”
“你那么多衣服,件件都拿出去洗,得花多少钱!”
“谁让你不贤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