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来从乔落那里知道了贺迟的背景,想起他那天的样子知道果真不是玩笑。不过方歌也没太放在心上,他这人大大咧咧惯了,而且他很喜欢乔落这个妹妹也真心照顾她,两人之间又如此清白,就是贺迟日后翻旧账他也不怕。
后来乔落毕业,他也释放完了叛逆的因子,于是整理行囊继续他枯燥的人生,完成他父母长辈的期许。
他近日在校园里看见MT演讲的宣传海报,演讲人赫然写着:乔落。他怀着一丝期待来看,竟然真的是那个女孩。他一眼认出来,随后却又迷惑。
在他心目中,乔落是个脆弱而沉默的女孩子,面对世事有些天真的激情。离开后偶尔想起这个女孩会有些担心。那个叫贺迟的男子那么强势霸道,对乔落势在必得,他觉得她一定会受欺负。
今日他才忽然发觉,原来乔落与贺迟是一种人。带着傲然的霸气和一种磨灭不了的清贵之气,不能折辱,也无从摧毁。这源自她的学识,她的思想,她的信仰,她的骄傲。
台上的她目光如炬微笑大方,显示出坚定和主见。她似乎见过无数的大场面,这使她在人前有一种出群的自然淡定的沉稳气度。
方歌忽然明白了贺迟的话。
他不知怎么,开始同情贺迟了。
第十五章 乔落三大罪
(用自由的翅膀飘浮,离开暴风雨的日子,飘浮到明日金色的田野上
我的生命没有时间等待 当我看见升起的太阳
那时我再一次告诉自己必须坚持到明天,我们无须再回想,坚持到明天……)
快乐的时光匆匆而过,转眼又是周末了。
乔落再见顾意冬时已能放平心态了,天平的那一端被父亲牢牢把持,她的心不再惊惶难安。
她打算给父亲买一个按摩椅,他这些年实在太操劳遭罪了。
贺迟说男女肌肉分布不同,必须找男人试坐才知道舒不舒服,于是跟着乔落一起去了商场。
看着轮番往按摩椅上躺,而且一口一声“爸坐这个舒服”的两人,服务小姐自然而然又将他们视为夫妻,乔落在无奈中沉默。
填好送货地址后,“碰巧”发现贺迟的楚馆就在商业区旁边,于是顺理成章地在楚馆吃饭。
这地方乔落并不常来,也是会员制的高级会馆。一进门就是流水墙和一棵槐树,虽然早就知道是真的树,但乔落仍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她总是纳闷这种树如何在室内存活。
楚馆的装修非常的中国风。
深色调,雕栏画栋,精致典雅。乔落很久没来,发现大厅的屏风似乎又换了,她其实顶怕这种紫檀木屏风,觉得万一倒了能砸死人,所以从来都绕道。
正打量着,就听一声娇唤,那声音软得乔落差点儿冲那屏风一头栽过去。
“贺少……你都多久没来了!”随声而至的是个令人目眩神迷的大美人,携来香风阵阵。只见其眉头微蹙,眼中含情,桃花粉面,檀口微嗔……
乔落打一个冷战,直接转身上楼。
楼梯间布置得也非常雅致,墙壁上间或有诗词字画或是内嵌壁橱,摆置着小小的琉璃瓶,射灯打下来有一种静静的璀璨。
乔落很久没有这种欣赏饰品的心境,一路优哉游哉地行至恶俗老板自用的“楚狂人”包厢,恶俗老板却已在包厢门口暴走,脸色跟那红木门框有得一拼。
“你、你去哪儿了?”
“我?”乔落无辜地指指自己,“我走楼梯上来的啊。你坐电梯么?真是懒啊……啧啧……”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地越过他走进包房,拿起一个犀牛角雕刻的碗摆弄。
贺迟看着乔落满不在乎的模样说不出话来。又是这样!那次他去意大利谈建材,她给他挂个电话然后又掐掉,搞得他一直心神不宁的。急急赶回来竟然看见顾意冬在等她下班,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不在这段时间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变数?一边还想着怎么跟她解释那个莫名其妙的女翻译呢,她却没事人似的冲上车,嚷嚷着饿!害他一肚子话硬咽了回去,憋个内伤!
那厢乔大小姐坐定,毫不客气地霸占着菜单,噼里啪啦点了一堆自己想吃的菜。然后啪的一声合上菜单打发了服务生,贼眉鼠眼地看看若有所思的贺迟,笑嘻嘻地压低声音说:“喂……那个女的……是不是程影?本人好漂亮啊……”
贺迟不说话,瞪着她,小孩子赌气一样,却无从申诉。
“我有个同事还让我告诉你,说她和她的姐妹们都支持你跟程影……”
贺迟委屈,更用力地瞪她。
这时张经理才刚听说老板驾临,正噔噔噔地跑上来——这速度,难怪不招人待见。
“老板你来了!”张经理进屋哈腰笑着,看着另一位小姐却不知怎么称呼。这是他上任以来第一次见老板带女士来呢。
贺迟收敛了情绪,恢复在人前的冷模样,懒洋洋地靠进椅背里:“这个是乔小姐,以后呢,看见她跟看见我一样。”
张经理连忙立正打招呼。
乔落抿嘴笑着示意,只要没有原则冲突,她都很少跟这位少爷顶撞的。
“两件事,”贺迟修长的手指敲着桌子,慢悠悠地说,“第一,这位乔小姐,不喜欢被人打扰。”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到处嚷嚷,尤其是你那个事多的远房的堂叔的表妹那里。“第二,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程影怎么会在这里,并且以应召女对恩客的语气跟我说话?”
乔落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
“这个,这个……”张经理又开始习惯性地搓手,讷于言辞。
“张经理,我知道你疼你外甥女,想让她在这里多待待看能不能攀上高枝——但,你看我像皮条客么?”
乔落忍不住了,侧着头咕咕地笑起来。
贺迟每次一看见这个他继母的远房亲戚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人就是典型的蔫儿坏!最烦这样表面老实实际上却一肚子小算盘的人!贺迟看一眼吃吃笑着的乔落,忍了忍,挥挥手:“行了,下不为例,快走菜吧!”
张经理一溜烟走后,乔落可算停了笑,看看恼怒的贺迟还是忍不住问:“真没有一腿?那风情……啧啧,女人也心动啊!”
贺迟一听反而不生气了:“哪儿敢啊?我现在成分就够不好了!”边说边煞有介事地长叹,“我这出身不好,过去又有污点!我要是再制造点儿花边,那革命就更无望了!可怜啊!唉!”
乔落纯真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贺迟挫败,怒火重燃:“没,意,思。”
两人这顿饭吃得还挺不错。色香味俱全,两人间或说说闲话。
乔落忽然想起:“对了,外面都传你妹有了。”
贺迟停下看她:“你是在探我口风询问真假?”
乔落翻白眼:“我只是本着八卦的原则随便跟你说说,毕竟传得这么热,当哥的不知道怪没面子的。而且我知道是假的。”
“你怎么这么确定?”贺迟眯眼。
她耸肩:“我只是跟你一样知道顾意冬心性谨慎,决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什么旁支罢了。”
贺迟看她神色自如,一时高兴,开恩也让乔落喝了点小酒。
正听乔落眉飞色舞地讲她资助的一个孩子的趣事时,有人敲门。
贺迟老大不乐意了:“进来!”
“哎!贺少!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这有日子没见你出来,听说你今天来了赶紧过来打个招呼!”说话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男人,后面还跟着三五个人,也都笑着寒暄着。
贺迟很有风度地站起来跟他们一一握手:“呦!确实好久不见了!我最近事儿比较多,腾不出空来聚。”
“是是是,贺少可是大忙人,这次工程的大头又看贺少一枝独秀了!看得我们真是又羡慕又佩服啊!”
“那!贺少有能耐可是从小就听说的!咱们可比不了!”
这几个人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乔落。
乔落不太高兴,这几个人一看就是公子哥,一个个油头粉面的看了就烦。懒得应酬,专心致志地喝着汤。
那些人一看贺迟的态度也不敢问,就继续打着哈哈。一个人说:“对了,贺少。我这周生日,在‘星舞’包了场,这星期你看你什么时候没事了就来玩。”
乔落皱眉:“星舞”是商业区一家两层楼的迪吧,新开业不久,凭借一流的装修和音响俨然是城中年轻人眼中的新贵。包场,还包一周……还是头一遭听说有人过生日论周的。
“呦,周少,够款的。”贺迟随口应道,这个周少的爷爷是红军将领出身,正直清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款!包场一周光租场二十一万,一分不讲!他啊,就是女朋友太多!所以干脆包个迪吧,要不装不下啊!”最初说话的年轻人说,大家一阵哄笑。
周少不干:“我这是女人缘好!说的好像你女伴少似的!这个月就仨了!要我说,你这个可不如上个模特身材好!”
“这个脸蛋漂亮嘛!不过那也比不了你同时有四个!环肥燕瘦都让你同时占了!”
乔落当啷一声放下汤碗。
贺迟一抖,不好!
“得得!我这会儿还有事,咱们改天再聚啊!”一边说一边把人往外撵。
那几个人也意识到好像有些忘形了,把男人们关着门吹嘘的话都亮出来了,立马互使眼色脚底抹油。
贺迟一脸大义凛然地——这下要替天下男人背黑锅了!
乔落却并不说话,只是出神地搅动着面前的汤碗。
刚刚轻松愉快的氛围褪得干干净净。
原来见圈子里的人频繁换女伴,也并不在意。那时总觉得是别人没有自己这样的好运气,能遇到相携终生的那个人。
后来才慢慢明白。
他们,根本从不曾将爱情放在心上,什么相携终生?狗屁!
他们追求的只是刺激、新鲜、视觉、炫耀甚至数量。
那一张张嘴脸,着实面目可憎!
那些或貌美或清灵的女孩子,怀揣共度终生的梦想,想要找到依托终生的良人,她们可知她们一心想要长久相伴的人在背后却是以如此轻蔑的口气提及自己?
何至将自己贬至如此境地?难道金钱、名利真的比尊严和幸福还要重要么?
好好的女子,爹妈辛苦养大,何苦偏要这样争先恐后地踩低自己,巴巴地送上门去让人羞辱践踏?!
她见过不少那样的女孩子。不乏家世清白、聪慧知礼的女子,想来也是手里拿着一张长长的waiting list的角色。可为何偏偏要去攀一个有太多女孩想嫁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往往并不能欣赏她出众的地方,他们太浮躁了,他们挑花了眼,以至于忘记了对等、忘记了尊重、忘记了珍惜。
这个男人甚至无法在智力上与她沟通,无法在精神上与她交流。要他什么?
她们难道不知在这个圈子里,不能祈祷男人的良心,只能祈祷女人的自爱!
什么时候女人的身体也如同毕业证、注会证、律师证一样是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任君挑选的了?
乔落觉得难受。
当她的美好世界在她面前粉碎殆尽后,她常常陷入这样的冥想,越想越远,如入困境。
那一场岁月将她掀下好几个阶级,她看见的接触的再不是以前的世界,那个世界那么的陌生、复杂,却又那样的真实、残酷。
都怪她以前太傻。
她以前相信只要努力,梦想都会实现。
她相信只要你自尊自爱,就会得到尊重爱护,外物不伤。
她相信人生平等,人性本善,人间是个大家庭,互助互爱。
她相信男女平等,能者胜之。
她相信承诺,相信忠诚,相信良心……
难道成长就是将这些一一颠覆?
贺迟看着乔落越来越寂寥的脸觉得心惊,他感觉这个女人正在一点一点地远离他!
他笨拙地说:“落落,他们……各取所需。”
乔落一怔,回过神来,眉间压着隐忍的愤慨:“并不全是。”
贺迟愣了,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商雨?”
乔落不答话。
贺迟有些虚,心里暗骂宋海不是东西,女人那么多,之前还跟个小歌星你侬我侬,这回过身偏偏招惹上乔落的朋友。
“其实大海他……他……”贺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本来,其实他们男人之间都将女伴默认为一种模式,没人会傻到去问:你这次是不是认真的?
乔落心里清楚答案,不想再继续话题。
用手捂住脸,冰凉的手指抚上额头,仍无法冷静下来。
她不只是傻,她还太蠢。
从小被培养的世界观就是大是大非大局大家。
她很难说出“这是别人家的事与我何干”的话来。
所以每每有学生请愿一定有她,每每路见不平仗义执言的一定有她,每每什么投票啊、民调啊也一定有她。
她总是很积极地去参与一切她能参与的事情,她总是相信假如人人都能对这个社会有点儿主人翁意识不再自扫门前雪,那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好更好。
她曾经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人民,很有力量。
后来才知道,不是。
但她仍旧蠢,那年回国后看见农民上访意外致死的报道就拎着小包跑到那个山村,却差点儿被人当成居心叵测的外来人抓住,最后还资助了那家的孩子念书上学。
她也曾经很灰心过,尤其是回国后看到这些只知吃喝玩乐却大把挥霍纳税人钱财的纨绔子弟们,她总是觉得出离愤怒,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无力。
她知道,他们都说她蠢。
不知怎么竟然开口说:“你知道么,二十万可以建一所希望小学,给一个山区带来教育和希望。”
贺迟这回真慌了,他从来知道乔落是个胸中有沟壑的女子,这一上纲上线他不也被划进了被她鄙弃的人群之中?
“落落……我……”
“别说了,我想回家了。”她觉得她对这个世界水土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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