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是长辈,她这么讲话很快引起窃窃私语。周晏持的指关节在扶手上不轻不重地一敲,才重又鸦雀无声。
杜若蘅说:“召开会议究竟想说什么事?”
另一位董事冷淡说:“新的董事会成员还没选出来呢。”
“按流程来就是。”
如果没有周晏持坐镇,杜若蘅不会用方才那种施威的口气说话。她拿准了他在这里,她一定毫发无损。但从另一方面,没有周晏持,她也不用坐在这里跟一群老头子周旋。
杜若蘅被一群董事针锋相对得有些火气。明明她不用遭受这些,全都是因为周晏持。会议结束的时候她往外走,有人在身后不冷不热地开口:“不就是个婚内出轨,搞得一副软弱模样。自己妥协也就算了,还要拖上整个远珩都仰一个女人的鼻息行事。”
周晏持还未发一言,杜若蘅停下脚步先转过身。她笑了笑:“赵董事,您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吧?既然半截土已经埋到了脖子,好歹也积点口德么。”
她在离开远珩之后就朝着周晏持发火:“远珩就非要留着这种人?看着我被架在火上烤有意思?凭什么你就这么闲,我平白无故要遭受这些非议?到底是谁的错,你们都是一些什么逻辑价值观!”
她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显然已经气急。周晏持开车注视着前方,一边说:“那些人你可以直接任与免。”
杜若蘅冷冷说:“你当我是你,做事的时候只考虑自己完全随心所欲?你专断独^裁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还要以后给缇缇积德?”
这话戳了周晏持的软肋,他瞬间不再讲话。
过了半晌他才说:“以后我会注意。”
杜若蘅根本懒得理他。
“你不要凡事都把我往坏处想行不行?”他又说,“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过得舒适一些。”
他想揉眉心,又半路将手收了回去。表情很平淡。杜若蘅想他一定有了些不耐烦,这种话明明已经被他说了不止一遍。
片刻后她才回应,有些复杂的口吻:“我怎么敌得过你的手段。你如果想做什么,哪是别人能阻止得了的。”
“你还是对我有误会。”
“闭嘴。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一段时间后苏裘给杜若蘅给打电话,关心她在T市过得怎么样。
杜若蘅说还行。
苏裘说还行是几个意思啊。
杜若蘅正咬着一块黑巧克力看电视,隔壁房间有吸尘的声音,她含糊回答:“和在S市差不多,请的清洁工还不错。”
苏裘说:“问你感情生活呢别跟我说有的没的。”
杜若蘅淡淡说:“还能怎么样?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只好就继续这么过下去。”
等周晏持打扫完卫生,洗净了手摘了围裙从厨房出来,杜若蘅招手要他过来。
她拿出纸跟笔摆在他面前:“我们约法三章。”
“哪三章?”
“我说,你写。”
周晏持依言而行。她开口:“第一,除去周缇缇之外,双方之间不得再有任何交集。”
周晏持写了两个字就停下笔,杜若蘅问:“你不同意?”
他眉目不动平静道:“这里的交集需要定义。你需要说明,这个交集究竟是指财产方面的来往,还是人与人之间的见面或者问候,或者是两者兼有。另外,如果是指人与人之间,那么是仅限于主动地没有交集,还是被动的交集也要回避?比如在路上偶然见了面,我们究竟打不打招呼?另外,如果有人逾越了怎么办?或者没有明显的逾越,但以周缇缇为借口而见面,这究竟算不算交集?”
杜若蘅冷冷看着他:“说完了?”
他嗯了一声。
她咬牙说:“两者兼有。并且主动和被动都不能再有交集。”
周晏持突然问:“你打算把远珩的代理执行权交给谁?”
“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平心静气:“如果给旁人,那什么异议。如果你打算慈悲为怀地交在我手上,那么问题又来了。未来公事上我肯定会跟你有交流,而这显然又属于除去周缇缇之外的交集。”
杜若蘅终于恼火,一脚踹在他身上:“你给我出去!”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周晏持自然没走;他问她约法三章的第二点是什么。杜若蘅冷着脸只作没听见。
两人的协议没能达成一致;杜若蘅没有什么好心情。周晏持不再撩拨下去;他适可而止;转身去了厨房片鱼。
到现在两人渐渐形成一种新的相处模式——杜若蘅在对待周晏持的时候很难维持十分钟以上的好脸色;而周晏持已经试着习惯她对他的不耐烦。他摸索着揣摩她的真实心理;尽量从她的那一角度考虑,慢慢也就看惯了杜若蘅对待他的态度。
周晏持炖好鱼汤出来的时候杜若蘅正望着窗外发呆,怀里抱着只抱枕,一边拧着眉心咬指甲。他说:“饭做好了。”
杜若蘅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他把她的抱枕抽^走,杜若蘅瞪着他。周晏持说要么这样,我们签另外一个协议。
“我所有财产转在你的名下;未来你拥有合法支配权。”
杜若蘅听懂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和普通生活的夫妻没有什么区别。严格意义上来说周晏持就变成了真正的无^产阶^级,自身不占有分文资产。大概手里只剩下杜若蘅给的零花。如果未来哪一天两人再次誓死不相往来,周晏持无疑就变成身无分文。
杜若蘅微微喟叹一声。她说:“我是你什么人,我哪敢拥有这么大权利。”
他看着她:“你希望是什么人?”
杜若蘅漫无所谓的口气:“清洁小时工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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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缇缇对两个大人之间的争执本来有些惴惴,过了一段时间发现每天都是如此,并且其实也没怎么真正过火过,也就渐渐放心下来。她最近醉心于围棋,周末的白天跟着新拜的师父学习,晚上就和周晏持对弈。
小女孩是很能沉得住气的性格,晚饭后一连坐上四个小时都不动一下。她的师父夸奖她未来可成大器,周缇缇对着长辈躬了躬身,脆生生地说谢谢师父抬爱。
小模样逗得大人们都欢喜不已。
杜若蘅的棋艺不及周晏持,因此每天周缇缇都赖在周宅不肯走。到了十点的时候杜若蘅催促,周缇缇对着棋盘仍然舍不得抬头,一边说:“妈妈你再等一等嘛。”
如此三番地连着几天,都是到了晚上十一点杜若蘅才拖着恋恋不舍的周缇缇从周宅离开。夜里风大,折腾了不久之后周缇缇便感冒。管家看着孩子心疼,跟杜若蘅商量:“要么您带着周缇缇也在这边住下。房子大,再多住两个人没什么问题的。”
杜若蘅说不方便。
“也没什么不方便。您需要什么这边都有,衣服鞋子首饰还有护肤品。”管家搭着眼皮念出了几个杜若蘅常用的护肤品品牌,“是这些没错吧?”
“……”
周缇缇托着腮趴在桌子上望着她,嘴巴里还塞着支体温计,然后含含糊糊跟她说:“妈妈,一起住在这里嘛。行不行?”
“……”
杜若蘅能看出女儿的心意。她可以找出一千个离开周宅的借口,但周缇缇一心一意希望他们能和好。她制造出各种机会给两个大人相处,杜若蘅很难能一一都拒绝。
那天晚上她终于同意在周宅住一晚。
当天晚上整个周宅都喜气洋洋,墙角的蔷薇红得一塌糊涂,房间里更是灯火通明,比这几年过春节的时候还要热闹。周晏持一贯没什么笑容,在他的脸上很难能看出什么表情,但他在吃晚饭的时候看着杜若蘅的目光很温柔,几乎都要化掉的地步。
杜若蘅被他看得终于吃不下去饭。她跟周缇缇说去拿温度计过来。
周缇缇问怎么了。
杜若蘅正经严肃地说:“你爸爸被烧糊涂了。”
结果到了晚上周缇缇与父亲对弈,杜若蘅早早就睡在了客房。周晏持看见她的时间倒是比往日还少。他哄完周缇缇睡觉之后来到客房门口,对着门板来回转了好几圈才回房。接着第二天杜若蘅早起送周缇缇去上学,周晏持从卧室出来只捞着她开车离去的半个背影。
他从窗户往外看,直到车身拐出家门离去。管家站在他身后,打心底给了周晏持默默同情的一记。
这几年管家对杜若蘅的影响力越发不敢小觑。她远在S市的时候都能牵动周晏持的心念,更不要提近在咫尺的现在。假如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管得住周晏持为恶多端,也只有杜若蘅能当属。
周末的时候周缇缇要去水上世界,并且一定要和两个大人一起。小女孩走中间,一手拽着一个大人,那姿势像是杜若蘅跟周晏持才是被带出来散心的那个。排队买票的时候周缇缇遇到了以前的同桌习睿辰,小小个子夹在人群之中,清澈眼神之间带着英气。
他礼貌喊叔叔阿姨。杜若蘅问怎么就你自己。
习睿辰指了指远方的荫凉处,平静淡然地回答:“爸爸妈妈在那里。”
顺着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对养眼夫妻。男子臂弯里挽着一件女士外套,两人挨得不近,却怎么看都是旁人滴水不进的亲密,举手投足间都是默契。
丢下小孩排队,自己在一边培养情趣。杜若蘅看得复杂,忽然被周晏持握住了手。他的力道不大,她却在小孩子们面前无法挣脱。隔着太阳镜警告性地盯了他一眼,周晏持纹丝不动。他低声说:“以后我们也会这样。”
杜若蘅低低哼笑一声,显然不怎么相信。
过了片刻对方夫妻看到他们,过来寒暄。习先生还记得杜若蘅的姓名,言语之间温和而客气。最后他同周晏持微微笑着道:“资料收集得差不多了,这两天就寄给你。”
周晏持破天荒说了句多谢。
晚上回到周宅吃完饭,杜若蘅才问两人下午打的什么哑谜。
周晏持没有隐瞒。他说得轻描淡写:“我说过,有朝一日会让康宸穷困潦倒远在天边。”
杜若蘅把这句话消化了一会儿。“你让习进南收集的什么资料?”
他说得简单:“商业贿赂。”
这是刑事犯罪。杜若蘅没有再说话。
到了月底,杜若蘅又去了远珩一趟。这次是委任周晏持为远珩执行总裁的角色。众目睽睽之下周晏持说了句谢谢杜董,杜若蘅很客气地回了一句好好努力。
她没有听他接下来对几位高管的致辞直接走了。她还要开车去接周缇缇放学。
周晏持的演讲很简单,但比往年都要真诚一些。最后他特别感谢了一下杜若蘅,说这话的时候态度严肃,倒是几个高管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张雅然在底下听得抹眼泪,周晏持走出来的时候问她你又跟二秘打了什么赌约。
张雅然说您快冤枉死小人了,我什么赌约都没打呢天地可鉴呜呜呜。
周晏持说那你哭什么。
张雅然心里说就是因为什么赌约都没打我损失钱了我心疼啊!口头上说我感慨您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好男人嘛,我羡慕杜小姐还不行么。
这话她说得极端违心。说完了心里充满自我忏悔感。让她夸沈初大概都比夸周晏持要容易一些。
两天之后远珩有场庆功宴。实质上是一众高管与董事会成员之间的聚会。女性在其中很少,杜若蘅是唯二中的一个。虽然是她身为董事长,受到的恭敬却还是周晏持多一些,不管他走到那里,人人都屏息凝神。
杜若蘅难得见到这种场面,令她想起了老虎巡山。又觉得,大概就是这种气氛,曾经助长了周晏持不想悔改一意孤行的嚣张气焰。
酒过三巡的时候周晏持过来,跟她说康宸辞去了董事的席位。
杜若蘅漫不经心说已经知道了。
周晏持有片刻的默然不语。然后还是问了出来:“他自己亲口告诉你的?”
杜若蘅懒得回答他。大厅里太闷,她起身去了外面透气。
回去的路上周晏持有些沉着脸色。最后他先打破沉默:“我已经把康宸的相关材料锁进保险柜,如果不出意外,不会再拿出来。”
杜若蘅语气平平地问:“怎么想起良心发现改主意了。”
周晏持半晌不开口。他的面色不好看,显然这个决定违背他的心意。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真的喜欢过他?”
苏裘发过来短信问杜若蘅哪条裙子更好看,杜若蘅给她回过去,一边随口说:“野花总是更香一点,跟别的女人暧昧比和妻子在一起更有感觉,是吧?”
她的话戳到了周晏持的短板。接下来车子里没有再发生一句交谈。回去后周晏持跟周缇缇下围棋,他心不在焉,直到被周缇缇一举占领半壁江山。
周缇缇被管家领着去洗漱上床,周晏持跟杜若蘅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半晌。他才开口:“刚才是我的失误。不该问那种问题。”
杜若蘅平淡说:“你知道就好。”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前两天杜若蘅逛商场回家的时候路过聂立薇的心理诊所;进去拜访了一趟。对方顺便给她做了个复诊;最后告诉她状况良好;没有复发的征兆。
杜若蘅说可是我最近很有些睡不着;失眠症状严重得不得了。
聂立薇双手捧着水杯;一副跟她谈心的姿态,笑着安抚她:“可能是刚回到T市不太习惯,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杜若蘅拧着眉心求助于她:“那要适应到什么时候才为止?”
聂立薇柔柔道:“就算我们以前是同桌,你也不能让我回答这种问题呀。我不是诸葛亮;无法夜观天象。”
“……”杜若蘅半晌才说实话,“我是真担心我以后会后悔。”
聂立薇微微笑看她:“不用想那么多。既然已经决定回来了,不妨试着放下。什么原则和阻碍都尽可能少地去考虑;那样只会为自己添烦。生活总要有舍有得;你说呢?”
杜若蘅托着腮;半晌长长叹了一声气。
周晏持不知情杜若蘅与聂立薇的这次交集。他只隐约觉察到杜若蘅的态度比刚回来T城时有了一些软化。这是好事,但他不能得知原因。他倒是很想问,然而杜若蘅一副猜死你也不会可惜的态度,他也无可奈何。
从另一方面,自庆功宴的那一夜起,他们开始对往事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