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谁?银林打了个寒战,这不只是一次两次苦的问题,曾听母亲说过,有些命不好的女人,连生三四个都是女孩。
对那样的苦楚实在是怕得紧了,她不由自主膝盖发软,这一动顿时牵扯了长发,头发被梳头丫鬟抓在手里,扯得她头皮剧痛。银林不由分说从那丫鬟手里夺过发尾,回身狠狠甩了那丫鬟一个耳光,骂道:“蠢货!”
她力气不大,仍是把丫鬟打得站立不稳,从矮凳上跌滚下来,丫鬟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银林心里本不快活,看到她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贱样,想起江凝菲来,抬脚踢在她脸上:“滚出去,暂且记下你这顿打,明日换个梳头丫鬟。”
贴身使女低头道:“是。”
丫鬟忙谢道:“谢公主不打之恩!”
银林心情好了些,骂道:“还不快起来,先给我梳好头再说。”
衣服整理完毕,她随便找张椅子坐下,丫鬟连滚带爬地膝行到她身后,接过旁边递上来的梳子,继续梳理。外面进来一个小丫头,通报道:“公主,宫中章太医到了,是让他在前厅等着,还是现在过来?”
银林听得是章太医到了,不敢怠慢:“先在前厅奉茶,待我梳洗毕后传他进来就是。”她催促着使女丫鬟将她打点整齐,等不及先用饭就传了章太医进来。
章太医此时和银林公主已很熟络,银林因有求于他,对他格外另眼相待。只是此次前来却显得愁眉不展,银林将下人屏退,章太医就说道:“将军让太医院查明之事有了别的结果。”
银林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祥的预感。徐灿让太医院查明的就是红花的效用,银林出事后不到半月有了结果,红花果有落胎之用,见效时间因人而异。银林确是长期服食红花,因同时服用其他名贵的安胎药物,直到临盆时才出现症状。银林当时就让太医院封锁消息,对外只宣称时间仓促无法查实。
现在章太医又提到这件事,或许是因为还有其他害处,当时未能查出。
章太医捻须半晌,见银林公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知她有了心理准备,说道:“公主当日苏醒之后,臣既已查出脉象与往日有异。因事关重大,一时不敢确诊。数月以来,臣在几名妇人身上做了验证,因红花落胎之后,或会产生不孕的症状。”
银林听到此处,头脑里一阵晕眩,差点不能维持。她握紧了拳,指甲几乎要将手心掐出血来。
半晌后方能回神,尚抱有一线希望问:“章太医所说的是‘或会产生不孕的症状’,也就是说,并非人人都会遗下不孕之症……”
“确是如此,但是数月来,臣屡次为公主请脉……至今并无好转。”
银林深吸一口气,当即作出决断:“此事还有何人知道?”
章太医直视她道:“宫内所做查验均是秘密,那些妇人已交由内府处置,目前尚无人知晓。”
“很好,这件事先压着,能拖一时就是一时。记住了,万万不能让将军知道。”
“公主放心,臣定不会让公主为难。”
银林松了口气,身子软下,慢慢靠在椅背上。
“臣今日还有些事情……”
银林公主起身对外面道:“来人,送章太医出府。”
不片刻,既有贴身使女进来,走到银林身边,抬手从袖下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囊。依惯例,里面装着的都是金锭。章太医对此习以为常,从使女手里接过,口中道:“谢公主恩赏,臣先去了。”
银林心乱如麻,脸上仍带着微笑将他送出门去。她拿不准主意,如果让徐灿知道,势必要再纳一妾进门。可纸包不住火,现在能压一时是一时,徐灿以后终究会知道的。她咬牙,一定要牢牢抓着徐灿的心,纵使以后纳妾,也可以将妾所生的孩子交由她抚养。
她慢慢地定下神,心里沸腾翻滚的都是今后的行事步骤。她的母亲将她教养得很好,让她现在能够面对任何困境。她相信,只要能够说服徐灿让她带孩子,她的今后就有了保障。如此一来,孩子是不是她生的都无所谓了。
*** ***
徐灿辰时未至便已到了正阳宫门的候议房中歇息,两百多个京官在外厅低声耳语,因为人数众多,听起来就成了嗡嗡的连绵一片。他厌烦那种乌烟瘴气,进了里屋,里面只有几个带兵的大员。正一品的军宰成殊看到他进来,热情地招呼他坐到他身边去。
因为上将军徐社楣的关系,成殊与徐灿互相都有往来。徐社楣与成殊的品级一样,却比他大上十来岁,如今徐社楣已是垂垂老矣,而成殊正是人生得志的壮年。他招呼徐灿坐下后,先询问了徐社楣的近况。
前几日,徐老晨起练剑偶感风寒,至今未好。这种情况在徐社楣年轻时是不可想的,当年带兵打仗上山下河那是等闲事,冬日里凛冽寒风尚不能吹得倒他,如今一点儿春风就将他吹出病来。
徐社楣戎马生涯数十年未曾有人及得上他的声望,等他退下后,淮安国军中恐有一番动荡。因此他的身体状况人人都在侧目窥探。
成殊叹道:“当年上将军带兵之时,我还曾在他帐下效力,将军回府后定要将我的问候带到,年初军务繁忙,过得几日我定带上礼物前去探望。”
徐灿谢过之后,成殊察其颜色,似有郁郁不欢,便侧身靠近他道:“人怕出名猪怕壮,京中虽对将军多有诋毁之言,还是不要往心里去的好。以我看来,将军为人诚挚,这件事恐怕是淮中府尹和御侍丞那边要整治你。清者自清,将来必会水落石出。”
徐灿先是一愣,继而想到成殊所说的是江凝菲伪造休书自休门一事,苦笑道:“多谢成大人关心。”
正在说话间,外厅安静下来,一个尖嗓子高声道:“皇帝口谕。”
成殊与徐灿对望一眼,均在对方脸上看见了了然的神色,看来今天又是免朝了。
果然出去后,见到常在皇帝身边随侍的太仕,他看众官员整齐跪伏于地,方开始宣口谕免朝。文武官员从地上爬起身来后面面相觑,淮安朝廷每隔五日早朝,皇帝近来连续免朝,自从封了御侍丞养女为嫔,迄今止已月余不朝了。
躲在杂乱的队伍后,成殊低声骂道:“御侍丞那个该死的老家伙,献了条狐狸入宫。”
旁边一人说道:“他们那些文官就喜欢弄歪门邪道。”几个人向御侍丞看去,他满面红光,十分得意的样子,丝毫不为皇帝不勤政事而忧虑。
周边都是武官,纷纷摇头不语。徐灿夹杂在人群中,低声安慰道:“邪门歪道就是邪门歪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他们现在得意,迟早有遭罪的一天。”
几个人点头道:“将军说得是,现在军中事务都要倚靠我们,那群文人蹦跶得再厉害能成什么大事,不就送几个女儿进宫么,他能养出几个女儿来?”说完闷声而笑。
成殊忽然咳嗽起来,众人警觉地扫视四周,看见太仕正往这边过来,文官们纷纷让道,他们都停了耳语,笑脸相迎地与太仕客套起来。
太仕笑道:“咱家一个为陛下跑腿的,成天里动腿不动脑,哪敢受诸位大人们这般礼貌。”
诸人都是客套,太仕又说:“不闲话了,陛下宣成殊成大人、徐灿徐大人于崇庆殿等候召见。”
成殊与徐灿忙跟他去了。
路上,太仕瘦条条的身子在前面晃啊晃地走,成殊与徐灿跟在他身后十数步开外,低声议论。
成殊道:“你看是什么事?”
徐灿低声回答:“圣意不敢揣测。”
说话间到了崇庆殿,两人被让进去。崇庆殿是皇帝的寝居之处,周围巡视的队伍来往频繁,但人人皆穿软底靴,刀剑束以布帛,殿里殿外落针可闻。殿内以漆石铺地,褐木为柱,深暗的大殿里,唯有正中的紫檀屏九龙宝座上铺了明黄的缎子,色泽夺目。
两人被安顿在殿中的圈椅上,就有宫女近前来奉茶。成殊看到这阵仗,捧茶揭开盖子慢慢拨开浮茶:“看来今日要等上好一阵子了。”
果然,直到过了午时,通往皇帝寝室的偏门才终于打开,皇帝跨过漆槛,慢腾腾地走进来。成殊与徐灿等得眼睛都昏花了,终于盼来了他,心中大呼万岁,跪趴在地等待他在宝座上安坐。
皇帝懒洋洋地打了几个呵欠:“爱卿请起,随便坐了便是。”
成殊与徐灿坐好后,抬头直视宝座上的人物。暗想一月不见,皇帝胖了不少,气色却差了许多,面色苍白神情漂浮,好像精气都被抽干了。
皇帝说道:“此次召你们来,是想说说征讨黑旗寨一事。成殊,你前几日上的折子我看过了,你言及黑旗寨其实是山岳养兵的地方,可是如此?”
成殊说道:“正是这样。臣派去山岳的探子说道,山岳民众并不认为黑旗寨是山贼,且有不少服满三年兵役的丁汉归乡后宣称是去了黑旗寨。”
“山岳距离淮安千里之外,也许这些消息做不得准。”皇帝随手在桌面上翻找,大概忘记了东西放在什么地方,翻找了一阵后,才终于从折册下翻出了两本册子,让太仕递交给成殊,“你把这些看完再说。”
成殊接过仔细看了,神色变幻不定。
徐灿不明所以,皇帝说道:“山岳在黑旗寨附近秘密设立一处大营,山岳长皇子云王常年不在淮中京,正是因负责大营的防务。黑旗寨是山岳放出的幌子,骗的就是你这种笨蛋。”
成殊哽在座上说不得话。
徐灿赶忙问道:“陛下,这消息从何而来?”
皇帝转向他时,面色稍霁,缓缓笑开道:“御史丞也有探子打入山岳,据说潜伏了十数年,终于取得山岳的信任。现在看来,不论是资料还是地图,都是御史丞提供的更为详尽啊。”
徐灿与成殊面面相觑,又是御史丞那个老东西。
皇帝命太仕取出圣旨卷轴递给徐灿:“既然山岳玩这种戏码,淮安自然也奉陪到底。朕封你为千乘大将军,今年秋后,率精兵五万、战车千乘,前往西南讨伐黑旗寨。”
徐灿跪下接旨,匍匐在地时,耳中听皇帝说:“明面上宣称是解决黑旗寨山贼之患,到时候,重点打击山岳的秘密大营,好好来一招声东击西——当然,如果能够顺便将黑旗寨解决了那是更好。徐社楣上将军当年为我淮安创下汗马功劳,你是他看中的人,朕对你寄予厚望,到时马上功成,朕也封你为上将军。”说完,得意大笑不止。
【下章回到雁过山黑旗寨,敬请期待苏马面的纠结情怀】
【清泉水流浣人衣】
28
一觉睡醒,宁非睁开了眼睛,首先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屋子。
没有熟悉的架子床隔板阻挡视线,正面相对的就是屋顶。屋顶也不对,丁孝家是茅草房,横条间能够看到整齐的茅草捆子,这里则全是竹编的。
慢慢地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意识里最后的一幕,是被一条布带捆住了。哪里来的布带?她头疼地回想,就是无法记起来。四肢百骸酸痛异常,软软麻麻,她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看到这是一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四面都是竹子搭成的,一柄青钢剑和一截长鞭挂在墙上。
猛然间,看到一个人坐在墙前,宁非吓了一大跳。从醒过来到现在,屋子里静悄悄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的声音都没有,以至于她误以为屋子里是没人的。可是有个人一直都在,面对墙壁坐在竹椅上,手里拿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物件。
宁非这一被吓,忍不住轻轻动了动,那个人回过头来,宁非倒吸一口气,居然是苏希洵。不是冤家不聚头,她这回落到这个人手上,不知道要遭什么罪。她悲哀地想起,自己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她打定主意下山不回,并且在离开时为了赚取一点儿盘缠,随手挑起了商队遗落在地上的一个包裹。
往好里预计,苏希洵会认为她只不过是想要顺手分一杯羹;往坏里预计……该不会以为她是奸细,那包裹是她的目标物件吧!宁非背后出了一阵冷汗,她是纯无辜的,那个包袱是她随手拿的,里面千万别放国宝级文物或是情报之类的东西。
苏希洵站起身来时,宁非明确地看见他脸色是阴沉的,手里拿着一沓元书纸,以及一把湿淋淋的刷子。他脸色变幻莫测,最后把东西都放在墙角里。 那一瞬间,宁非居然觉得他是在掩饰那些东西的存在?
苏希洵走过来,宁非绷紧了身上的弦,做好八年抗战准备。没想到他居然只是站在床边,然后什么也没做,眼睛斜飘到床头。宁非随着看过去,发现是一身干净的衣物。苏希洵说道:“你出了些汗,自己换衣服。”说完走出去了。
“啊?”就这样了?没别的要说的?
宁非呆躺半天,觉得事情必不会如此简单就过去,想方才苏希洵站起身时,脸色阴郁异常,不知道在打什么变态主意。她目光瞟到墙上挂的那截鞭子想,如果说刑讯,这条鞭子通体漆黑且骨节嶙峋,是件好物,可论及种类未免单调。
外面传来苏希洵的声音:“还不动作!”
宁非皮紧地一颤,他居然还在外面,脑子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对青蛙虎视眈眈的毒蛇,这个该死的蛇男!她撑坐起来,先看见的是自己身上穿着一件中衣,宽大洁白,衣裳里逸出若有若无的药草熏香,但显然不是自己的!
宁非手指都颤了。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解开衣带,下面果真什么都没穿,她无声地趴倒在自己腿上,别提多沮丧了。外面忽然又传来苏希洵的声音:“是你自己换的衣服。”
宁非震惊之极,他这话怎么说得如此及时,莫非是捅破了窗纸偷偷看的?可转眼去看门口,立即发现门上糊了厚厚的元书纸,莫说是要瞧见什么东西,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莫非是传说中的听音辨位……她将衣裳换好,正好合身。后知后觉地想到这衣服莫不成还是打劫打回来的。
门口被敲响了,宁非回过神来:“请进。”可是半天没人进来,她疑惑地拉紧衣服下床,走到门口拉开,外面静悄悄的半个人都没有。低头一看,一个蒙了布巾隔热的药锅放在门外,旁边搁了个食屉,里面放有碗筷汤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