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回家的是奥巴马啊,还是周润发啊?这都几点了,你姐跟小翡翠早就来了……“
“妈,这不堵车吗?这车队都一眼望不到边了!我还想长个翅膀飞回去呢,得能起飞算啊!”
“我不管,你们看着办,爱来不来!”
第一章 遇到或者分开,公元元年(5)
挂上电话,许静媛拉着一张脸。出租车司机从倒车镜里瞟了他们一眼,说:“毛脚女婿上门啊!”
朱凯文应了声,司机打开了话匣子:“我第一次上我老岳父家,那才叫丢人。我不能喝酒,我老岳父说,男人不会喝酒那还叫男人?我就闭着眼睛喝了,喝得晕晕乎乎,开始和我老岳父称兄道弟,结果我女朋友差点跟我翻脸……”
“长龙阵”向前移开,车子终于能够顺畅地往前开了,许静媛的脸上多云转晴。
进门前,静媛又想起一件事:进门时是要换鞋的,内增高变成了拖鞋……她意味深长地瞅了眼凯文,凯文说:“静媛,咱别这样,我本来就心里发毛……”
静媛给了亲密爱人一个阳光明媚的笑:“没事儿,换鞋时,你尽快,记着,别直腰,别往那面墙上靠……”
朱凯文立定,深呼吸,然后笑:“我怎么觉得这是打入敌人内部呢?”
静媛也笑了,“没那么严重!我预感我妈会喜欢你的。真的,我的第六感一向准。”
许静好给静媛、凯文开的门,低声说:“妈急了,念叨了好几遍了!”
凯文立在门口,对着沙发上正在跟小翡翠玩的妇人说:“阿姨,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了。”许静媛叫了声“妈”,然后说:“这是朱凯文!凯文,这是我妈!”
左淑娴站起来,起到门边,接过朱凯文手里的果篮和花,转手递给静好,说:“来就来呗,买这个干啥?”
朱凯文注意到左淑娴的目光朝玄关的墙上瞄了一眼,一旁的静媛悄悄冲朱凯文吐舌头。朱凯文看到素白的墙上,有一道划痕。那大概就是一米七的杠吧!还好,朱凯文直了直腰,比那杠高那么一丁点儿。
静好弯身给他俩拿拖鞋。左淑娴转身坐回到沙发上。朱凯文头上已是细细密密冒了一层汗。
静好说:“静媛,你们俩洗手,咱开饭了。今天妈做了拿手的糖醋鱼!”
静媛故意很诈唬地说:“妈,凯文最喜欢吃鱼了,今天就让他尝尝你的手艺!”
“我才最喜欢吃鱼呢!哼,小姨,你偏心,我不跟你玩了!”小翡翠叉着腰抗议,她的话把大人们都逗笑了。
左淑娴问静好张亦怎么还没来。静好顿了一下说:“他那事多,别等他!”
一顿饭吃得也算其乐融融。左淑娴给朱凯文夹了鱼,问了他的家庭情况,末了还说:“以后常来家里吧,别外道!”静媛向朱凯文挤眉弄眼的。
洗碗时,静媛用沾着泡沫的手点了朱凯文的额头一下:“看到没?我妈挺喜欢你的!”
“那是,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
“臭美!”静媛的心里甜滋滋的,没想到第一次见面这么成功。
猛听见客厅里小翡翠说:“姥姥,姥姥,那个叔叔说他人见人爱,车子还爆米花!”静媛跑进客厅,说:“小翡翠,不许告黑状!”
朱凯文端了水果进来,坐下。左淑娴说:“你们既然是打算结婚的,那也就别等了。我天天在电视上看,两人黏黏糊糊,处了三年五载,结果还分了!结婚这事,要趁早,早结了,把孩子也生了,轻手利脚的,干什么不行啊?”
“妈,瞧你扯的这远!”
“女生外相,这还没出嫁呢,就嫌妈话多了!女孩子这前半辈子幸福不幸福看父母,后半辈子幸福不幸福就看找的另一半。我跟那死鬼离婚后,这些年我把你们姐妹俩拉扯大,虽然没让你们享着啥福,可也没吃着半点委屈……”
第一章 遇到或者分开,公元元年(6)
许静好看老妈有细诉革命家史的意思,赶紧打住她:“妈——”
左淑娴拉回话来:“静好嫁得不错,妈这心放下了一半。凯文,阿姨看人的眼力还不差,能看出你是个实诚的孩子,你的情况静媛也跟我大致说了。说句实在话,凭我家静媛这长相,这学历,找个有车有房的不难,难的是能真心对她好。当初你姐嫁给张亦时,张亦也没钱没房,现在还不是什么都有了?关键是要肯上进,对家有责任感!”
静媛的脚轻轻踢了一下朱凯文,朱凯文赶紧表决心:“阿姨,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努力,让静媛过上好日子!”
左淑娴笑了:“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找个时间,安排你父母来见个面,把结婚的日子定下来吧!”
朱凯文几乎能看到嗓子眼里伸出小巴掌来鼓掌,高声喊“YEAH”了。
接下来左淑娴一句话,把朱凯文嗓子里跃跃欲试伸出来的小巴掌都拍了回去。她说:“我调查过,你们科研所一个正所长,两个副所长,正所长五十九,明年就能退休。两个副所长一个人五十六,没提拔的价值,另一个四十二,可提拔,一旦他提拔,会空出来一个副所长的名额。小朱啊,虽然一个科研所副所长也没什么,但这总是开始,你不到三十,如果走仕途,每一步都要踩在点上!”
朱凯文觉得身上的每一个汗毛孔都在出汗。静媛还想买双增高鞋糊弄她妈,她妈简直比克格勃还敬业,这功课做得……朱凯文一向是那种网上被称为“肉青年”的男人。毕业了工作,工作了存钱,存钱了买房,娶老婆,过一日混一日。反正一生都在不紧不慢地排队,跟在饲养厂似的。如果外星巨人来地球找食物,一定最喜欢肉青年。光长肉,不长心,不跑不跳不挣扎的,入口即化,绵软无渣。
如果不是就近进了家比较不错的高中,如果不是智商还凑合,朱凯文连大学恐怕都上不了。如果不是大家结婚都要买房,他觉得租房住也不错,有个窝就行呗。他每个月工资两千多,杂七杂八花上一千多,其他的也就存着。那点钱买房,九牛一毛都不到,所以也不存什么指望。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呗。
跟静媛好上,静媛说:“房你倒不用愁!我们家就姐妹俩,我姐嫁得好,不用家里管。就我,我妈早说了,如果嫁个有钱的,就搬出去,如果嫁个潜力股,就当我砸手里了,把女婿招回家!”
朱凯文还暗自庆幸逃过了买房这个“鬼门关”,却不想准丈母娘给安排了“超级任务”——当官。从小到大,朱凯文当的最大的官就是小组长,还是值日生组的组长。他要趁准丈母娘期待的小火星没燃成熊熊烈火前赶紧扑灭它。但人一急,就容易犯错。朱凯文也不例外。他说:“阿姨,我们科研所本就是僧多粥少,那几把当官的椅子,多少双眼睛瞄着呢!我是这样想,我学粮食储备,我有做粮食贸易的同学一直在找我做公司……”
左淑娴的目光亮了一下:“小朱,你有这样的想法太好了。现在这个社会不像从前,重仕不重商,现在有钱是王道。你看那些成功人士,大多是做公司做企业的!”
朱凯文的头上又下来三道线,做公司,那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把大话说了出去,将来被丈母娘盯上……唉,走一步是一步吧!
小翡翠嚷着要回家,左淑娴跟朱凯文聊兴正浓,喊:“静好,打电话叫张亦来接你们娘俩啊!”
第一章 遇到或者分开,公元元年(7)
静好答应着,却一转身,轻轻地叹了口气。
04
拉着小翡翠的手,走在初秋的街上。秋风吹过来,许静好把风衣裹紧。对她来说,这个秋天来得格外悲凉。
档案局家属楼门口,停着张亦那辆新买的奥迪A6。那是跟自己离婚后新买的。离婚时,哭穷哭得厉害,差点就把洛小杉形容成不计他贫苦,跟他共度时艰的奇女子了。反倒是她这个正牌夫人,不知人间饥馁,做着只伸手花钱的全职太太。
许静好给自己的解释是,张亦是生意人,就算离婚,他也愿意把成本压到最低,断不肯把自己口袋里的钱随随便便转移到别人的口袋里。这点,许静好还是了解张亦的。所以,面对张亦的哭穷,许静好只是淡淡地说:“你看看这个家,能给我们娘俩点什么就给点什么。我不计较!”
张亦说:“这房子给你。其他的嘛……静好,我张亦对天发誓,生意好起来,我不会亏了你们娘俩的!”
许静好心里冷笑了一下:“账算得真是精明,这房子还有十八年房贷要还。生意好起来,不亏待我们,那不过是个空头支票而已!”
只是,许静好腻歪了跟他再纠缠下去。她说:“那办手续吧!”说离就离了。
没有孩子,一刀斩断下去,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但有小翡翠,很多事就砍断骨头连着筋了。
还有,离婚的事也没对双方父母说。当初也是协议好的,要慢慢渗透。自己的老妈身体不好,张亦的父母都是一点就着的爆竹脾气。从一场婚姻里脱身出来,已够身心俱疲,她和他都需要一点休养生息的时间。
没有明说已离婚,静好就要面对老妈一再提起张亦这个她最不愿意提最不愿意听到的名字。就像这天,老妈硬逼着她给张亦打电话,让张亦来接她们娘俩。老妈还不知道张亦已成了别人的丈夫,对自己没什么义务与责任了。想到这些,静好的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
许静好拉开车门,让小翡翠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然后自己坐到后面。张亦的脸拉得可以跑一个马拉松那么长。他说:“这钟点,晚高峰,堵车,撒个谎,打个车回去就不行?”
“爸爸,我很多天没看见你了!”小翡翠一开口,张亦没了脾气。
许静好的脸也拉下来,她说:“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愿意劳别人老公大驾吗?要不是小翡翠嚷着要见你,明天周一,她们幼儿园开亲子运动会,要求父母同时出席。还有,我妈也对你总不出现晃一下有怀疑,当然,这跟你没啥关系!”
张亦倒“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你还真成了怨妇,我就说一句,你就来一个上万字的报告!”
许静好没心情跟他再多说话。反倒是小翡翠唠唠叨叨跟爸爸说幼儿园的亲子运动会上她报了老爸背她跑的比赛。小翡翠说:“爸爸,杨小明说他爸跑得比刘翔还快,你跑得快不快啊?我想让你赢杨小明他爸……”
张亦轻声细语地跟女儿说话。
许静好的目光从车窗里飘出去。路上铺满了大片大片金黄的杨树叶,路上行人少了,路灯亮成了一条光柱,伸向暗蓝色的天际。
从六月到十月中,这四个半月,许静好觉得比四年,不,比十年过得还漫长。
如果回到春末夏初,不,回到从前该有多好。一家三口在这样的夜晚出去吃饭回来,女儿小麻雀一样唧唧喳喳,自己拎着打包回来的菜,跟着车里的音乐哼几句,再或者指着路边的某个牌子给张亦看,说:“那有烤鱼,我们下次来吃好不好?”
第一章 遇到或者分开,公元元年(8)
幸福得盆满钵满,婆婆妈妈。
那一向就是静好想要的幸福。当初嫁给张亦时,张亦只是机关里的小科员。写起材料来没日没夜的,这样熬出来的一摞稿纸,领导翻了两页便批得一无是处。那时,静好是他最坚强的后盾,静好说:“不批评人的领导还是领导吗?你就用听音乐的心情听就好了。还有,别那么傻,材料要在最后期限的前一小时交给领导,他一看,提出一点修改意见,他面子有了,你也轻闲了!”
张亦说:“亲爱的,找到你,简直就跟淘到宝一样。当初我怎么就那么有眼光呢!”
许静好帮张亦系好领带,拍了拍他的脸,说:“知道就好,我这辈子就指着你呢!”
张亦抱了抱静好,那是他们结婚时的约定,两个人出门前要有一个拥抱。结婚三年后,生了小翡翠。那时,左淑娴还没有退休,张亦的父母身体都不大好,况且又在外地,来带孩子也没地方住,请保姆又不放心,许静好只好放弃了工作。
偏许静好的奶水又不够吃,小翡翠一个月光吃奶粉就要四百多,张亦一个月不到两千的工资,很快就捉襟见肘。张亦也实在是烦了给领导写材料的工作。每次开会,看着领导磕磕巴巴念自己写的报告,感觉相当的后现代,像自己弄了张假面,在说话,说的也不是自己想说的话,而是想象中领导要说的话。弄得自己跟领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似的。张亦的头发掉得很厉害,他说,再这样下去,没准得精神分裂。
一方面是精神压力,一方面是经济压力,张亦决定下海了。下了海,扑腾了几下,张亦抖起了机灵,原来自己还真不适合坐办公室,自己的才能在商海里。
张亦最初用自己在机关里积累的人脉资源拼缝儿。东家买马卖西家,西家买布卖东家,这样有了第一桶金,然后开了个建筑材料公司,再是室内装修公司,这一段又做起了粮食再加工……生意到底有多大,有多挣钱,许静好也是不知道的。
只是,从机关里的旧楼房搬出来,租了两年房,许静好一家三口便住进了三室一厅的市中心号称是高尚住宅区的云河小区,张亦也买了车。买房时,张亦还沾沾自喜跟静好说:“我算计过了,咱这房还是贷款合算。把我手头买房的钱投入到生意当中,等咱这房贷还完,几套房的钱都赚来了!”
这些静好不懂,她也懒得去弄懂。有他就好。有个人替你操着心,还用你操心吗?后来静好细想张亦的那些好,那些不过是对自己私有财产的好。包括对她的娘家人。张亦常说的一句话是:“咱给妈一分,妈还不还咱们十分吗?”
那时静好以为张亦是懂得感恩的。直到离婚她才明白,那不过是场误会,是生意人的头脑。
身在其中,一直以为是深爱。跳出来,才看清,原来所谓深爱,不过是自己按照自己的想象理解了他的言行。
那时候,许静好都是知足的。女儿越长越可爱,张亦对自己的娘家也还算大方。静媛大学毕业,张亦二话没说送了一只LV包,高兴得静媛三更半夜打电话来嘱咐她一定要对姐夫好一点,这世道慷慨的男人不多了。没看台湾那些电视节目嘛,男人对自己的老婆都不舍得花钱,更何况是小姨子。
许静好对名牌不感冒,她不懂那个小包怎么那么贵。静媛笑她,给她讲了一个段子,说有个贵妇,拿了一只LV去参加宴会,有人来捧她,说,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