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亦从倒车镜里盯着许静好看,末了抽出一根烟,放到嘴边,大概想会呛到女儿,又把烟塞回到烟盒里。
张亦从前是抽烟的,自从许静好怀了小翡翠,他就把烟戒了。现在怎么又抽上了呢?
张亦把一个信封转身扔了过来,他说:“这里面是今年你跟女儿的生活费。从明天起,把小翡翠送到幼儿园,你就去学车,信封上写着学车的地址,钱我给你交完了。我给你定了辆别克君威。你学会了接送女儿学钢琴也方便。”
许静好把那个信封扔了回去,她说:“张亦,你还真可笑,你现在凭什么安排我的生活?还有,她果然是个旺夫的,这么快你就有钱了?”
“静好,我们别这样说话好不好?”
“呵,那你还让我像从前那样跟你说话吗?张亦,你知道每每想起我那么幼稚地像只鸵鸟似的把自己埋在幸福里,我就恨死我自己了。”
张亦的嘴角抿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车子重新启动,到了云河小区,张亦先一步下来,抱起小翡翠,送她上楼。
到了七楼,柯明的门先开了,她穿着碎花的睡衣,头发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完澡,她说:“是你们一家三口回来了,我还以为是静好带着孩子呢,我寻思帮帮忙呢!”
许静好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说:“柯姐,你赶紧进屋吧,别再把自己锁门外!”
柯明一脸尴尬地关门回屋了。
这是离婚这几个月来张亦第一次进这个家门。许静好显然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在玄关处,她把小翡翠接过来,说:“你把钱都退了吧,我没那闲心!”张亦站在那,好半天挤出来一句:“你看着办吧,钱交了退不回来了。现在学车的多,交了不少钱呢!”说完,把那个装钱的信封扔在鞋架上,转身离开了。
张亦也是了解许静好的。交了钱退不回来,许静好是断舍不得那钱白花了的,哪怕是她前夫的钱!
静好听到自己家门开的同时,隔壁的门也开了。柯明在跟张亦说话:“这么晚还出去啊?”静好几乎想拉开门去质问一下柯明:“吃饱了撑的干点啥不好?没事总看着人家干什么?”她把那个信封砸到墙上,钱从信封里散了出来,像许静好积压了一整天的坏情绪一样,七零八落,难以聚合。
第二天,张亦给驾校的朋友打电话,那朋友说:“张哥,放心吧,嫂子来报到了!”
张亦一口几乎抽掉半根烟,他问自己到底想怎么样,都跟小杉结婚了,还跟静好这边风扯羊皮的,这算怎么回事啊?
但是,他真的是放不下小翡翠,那是他的女儿,不是吗?
可是,自己真的单单是放不下小翡翠吗?
离婚时,那样把钱都要握到自己手里,也是希望能够多一份控制。张亦自己也在心里骂自己卑鄙无耻。但另一个他说:你这是为她好。一个单身女人,身上有一大笔钱,难免会招来想吃软饭的小狼狗。自己跟她好歹有个女儿,有份情谊在,不会骗她。只这些话,他不能告诉静好,那会招来她无情的嘲笑的。
许静好是个骨子里有洁癖的女人。
洛小杉打来电话,娇滴滴地叫:“老公,我想吃蛋挞,你回来顺路给我带回来一盒,要紫薯的,你要快点回来哦,凉了就不好吃了!”
张亦把烟头按到烟灰缸里。洛小杉像自己的另一个女儿一样。最初的激情过去,剩下的便是难以沟通的一条大沟了。
洛小杉自从跟张亦结了婚,便不再来公司上班了。什么都不做,每天在家里,上网聊天,打游戏,一宿一宿不睡觉。每天早上张亦起床上班时,她可能才刚刚睡下。
有时,他兴致好,跟她说几句话,她却正玩得高兴,让他别烦她。有时,他累得要命,她又像小野猫一样缠上来,一点点撩拨他的“性”趣,他一鼓作气也就罢了,她还要再二再三,张亦稍微有点不耐烦,她就又哭又闹,没完没了。
两个人的生理需求都不在一个点上。每每这时,张亦都是恨许静好的,倔得像块石头。男人出轨,成龙都说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别的女人都当哑巴亏吃下了,她怎么就不行呢?自己跟洛小杉也不过是玩玩,哪至于就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呢?
张亦本是要教育许静好的:这社会男人离了婚可以娶个小姑娘,女人呢,只能走下坡路,最好的青春时光都给了别人,谁还会跟你一起走向白头啊?
可是,离了婚,张亦觉得许静好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倒是自己心里翻江倒海,不得安宁。自己这是后悔了吗?
那天在咖啡店门口看到许静好跟一年龄相当的男人走在一起,他的心咯噔一下子,仿佛才想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许静好改嫁他人,小翡翠叫了别人爸爸!张亦的心尖像被红红的烙铁烫了一下一样,他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绝对!
第三章 前世撞到今生,是聚是散(1)
01
见过双方家长,朱凯文和许静媛的结婚事宜正式提上日程。婚礼定在元旦,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凯文对静媛说:“那是咱俩的另一个公元元年!”
静媛拧住凯文的耳朵问他从前跟谁还有过公元纪年。凯文掰着手指一二三四地数,然后很一本正经地说:“这位小姐,能否把你的脚借我数数,人太多,实在是数不过来!”静媛说:“哎呀,这位先生原来每天都在跨世纪啊!”凯文嘿嘿笑,说:“遇到你,每天都是过年!”静媛乐不可支:“敢问先生,那你现在有多老?”
“这个嘛,还得借脚!”
恋人之间,这些废话说也说不完,都是甜蜜到十个加号的糖分。
可是,就在许静媛还在为大冬天穿婚纱美丽却“冻人”发愁时,出岔子了。
柳一萍竟然知道了许静媛的历史。
每个人都是有历史的,许静媛那段不光彩不名誉的历史,在最初,她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朱凯文。朱凯文不介意,他们才继续下去的。虽然许静媛是有些傲气的,那不过是一段恋情,与道德品质并无多大关系。但那也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别人肯定不这样看。所以,对朱凯文的真心接受,许静媛是有些心存感激的。
两个人相爱,是两个人的事。谁没点前尘往事呢?朱凯文也给静媛讲了他的那段恋情。他跟秦冰蕾是大学时的同桌,两个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只是大学毕业后,秦冰蕾考了托福,朱凯文却不愿意凑热闹出那个国,两个人便分道扬镳了。
他说:静媛,你也不过是谈了段恋爱,没什么大不了的。静媛的脸上挂着泪水捧着凯文的脸吻了下去,她说:“怎么不让我早点遇到你呢?”
“那是因为老天爷想让你知道我有多么好。你想啊,这世界上的好东西哪那么容易就遇到呢!总得先来点军事演习啊,考验考验你啊!”
许静媛被凯文逗笑了。朱凯文说:“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就不必再想再提了。”静媛点了点头。
谁承想这世界太小了。柳一萍心里怎么都觉得不踏实。静媛漂亮、能干,条件不差,怎么还成了剩女呢?老年人交际舞舞蹈团里柳一萍有一些老姐妹,她跟她们说了一下,有人给儿子介绍了个姑娘,是哪哪哪的,叫什么什么,不知道怎么样。老姐妹个个都有很深的触角伸向社会的各个角落,也爱管这个闲事的。没几天,团里最年长的那个贾阿姨打电话给柳一萍,她说:“那姑娘是叫许静媛吧?事情巧得很,我儿媳妇竟然跟那姑娘做过同事,说她跟他们上司不清不楚的,上司的老婆还去公司闹过,因为这个她才辞职的……老柳啊,这样的女孩可不能让她进家门啊……”
柳一萍手脚冰凉,早就说秘书这个工作一个漂亮女孩干,会有些七七八八的事嘛,这事也不知道儿子知道不知道。
一个电话柳一萍召回了朱凯文。她把打探来的事跟朱凯文说了一下,开始凯文还打马虎眼,说:“你在单位干过,还不知道那是人家泼脏水给静媛呢!”
柳一萍的眼睛盯在朱凯文的脸上,仿佛要挖地三尺探个究竟出来。她说:“无风不起浪,如果那姑娘真是对你瞒了这些,你尽早给我黄了这门亲事。我说那个老女人怎么还要主动提供房子给你们呢,原来是怕姑娘砸手里啊!”
朱凯文酸了脸:“妈,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静媛都跟我说了,她当时并不知道那男的有老婆……”
“她是他秘书,说不知道他有老婆,谁信啊?儿子啊,你别一根筋,那丫头给你点甜头,你就晕了头了!你们……到几垒了?”
第三章 前世撞到今生,是聚是散(2)
朱凯文抬头看了老妈一眼,哭笑不得。还真不愧是很“潮”的老太太,还懂得问到几垒这样的话。
朱凯文索性摊牌,他说:“该做的都做了,您就看着办吧!”
柳一萍气得伸手在朱凯文身上划拉了一下:“你看,你看,这么随便,这是人家不要她,她找你顶缸呢!”
朱凯文急了,“妈,亏你还总说自己跟别的老太太不同,思想新,行为解放,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指望着哪个女孩完璧无瑕地等着嫁给你儿子啊?还有,我不也不纯洁了嘛!”
柳一萍脸板成铁板一块。“不管怎么说,你跟她趁早散。咱们朱家不能要这样的儿媳妇!”
朱凯文“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妈,你若硬逼着我跟静媛散,我也没办法不散,我不能让她嫁到一个不接纳她的家庭来受气。但是,我跟你说,我这辈子除了静媛,我谁都不娶!”说完,走出家门。
门“砰”地关上那一瞬间,柳一萍冷笑了两声:“吓唬谁呢?现在正在火盆上,分开半年,谁还记得谁啊!”
晚上朱伟国下班,柳一萍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朱伟国紧锁着眉头,他说:“我看静媛不像个轻浮的孩子啊!知书达理的,挺好的!”
“你们男人看到漂亮姑娘还有理智吗?再说了,‘第三者’三个字又没写她脑门上,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找这样的女孩吗?咱们儿子是个老实人,跟了她,倒是不缺绿帽子戴了!”
朱伟国拉下脸来,“有你这么说儿子的吗?”
“我不是急嘛!小兔崽子鬼迷心窍了,咱家这消停日子是过到头了!”柳一萍长长地叹了口气。
朱伟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说:“儿女的婚事,有几个父母能挡得住的?咱们给了意见,听不听,就由他去好了!”
柳一萍吧嗒吧嗒掉眼泪。她说:“儿子年轻,被狐狸精迷住了,哪还有什么理智?咱们当父母的不给他把关,早晚得吃亏,到时候咋办?”
这句倒把朱伟国说笑了,他说:“咱俩处对象时,我娘也是这样说的!”
柳一萍也“扑哧”笑了,朱伟国递了面巾纸给老伴儿,他说:“事实证明,我娘是错的!”
“那是什么年代?我又是什么人?那时我不过是爱穿些,也不过是烫了个头发……可现在,这丫头是品质问题,破坏人家家庭的第三者……”
柳一萍一夜没睡。恨不得天立刻亮起来,她好采取行动。必须采取行动,不能听之任之。这时间长了,夜长梦多,真要是弄出个孩子来,儿子这一辈子可不就毁在这妖精手里了。想那公司的老板都能被许静媛迷上,自己这傻儿子,还不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啊?
静媛进了家门时,没忘带了柳一萍爱吃的澳芒。柳一萍暗中看静媛的气色表情,确信凯文那小子没有把她的意见告诉静媛。静媛拎着袋子直接进了厨房,洗了芒果,再端出来时,芒果被切成了翻开的一朵花一样,静媛插上牙签,说:“阿姨,这样吃很方便。一会儿我教你怎么切。”
柳一萍冷眼看着许静媛,难得这丫头这样用心,如果不知道她有那段历史,没有当婆婆的会不喜欢吧?可是,知道了她的那些过往,便觉得这些刻意讨好像是落到奶油蛋糕上的一只苍蝇。任是她再怎么乖巧可爱,也是居心叵测的。
柳一萍说:“许小姐,你别忙了,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一个“许小姐”把许静媛叫愣了,她用纸巾擦了擦手,抬眼看柳一萍。柳一萍的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甚至她一向精致的妆容也有些马虎,黑眼圈很大,没涂口红的嘴唇是黯紫色且干的。
第三章 前世撞到今生,是聚是散(3)
柳一萍喝了口水润了一下唇,很艰难地开口。“静媛,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只是,我们的确是老了,思想老旧,我们这样的人家,很多东西都是不能接受的,你也是个聪明的姑娘,你会明白我指的是什么。我不是说人不能有过去,但有些过去是没办法磨灭的……我知道你跟凯文都会很难过,但时间是个好东西,会慢慢抚平一切。阿姨只有这一个儿子,我希望你别记恨我……”
许静媛看着面前的柳一萍的嘴一张一合的,她听不到声音了一样。许久,柳一萍又端起杯子喝水,她的声音断掉了,许静媛从某种思绪里醒了过来一样,她听见自己清清楚楚地说:“阿姨,你放心,我不会缠住凯文不放的。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
走出朱家,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许静媛还是觉得冷。那种冷是从身体里冒出来的,无法扼制的。
手机响了,铃音是凯文设的,是光良的《童话》里的两句:从此以后愿我能做那幸福的天使,来让火花此刻永恒在照亮……
彼时,凯文握着静媛的手说:好姑娘,或许你接受过鄙视、侮辱,甚至欺骗,但最后总会有一个好人出现,他就像太阳,对你进行光合作用,就像得到上帝眷顾,众神慈爱,然后你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枯萎老去……化作春泥,记住,那个人就是我,我们都是这样的结局……
电话是凯文打过来的,他说:“美女,中午能一起搞个军演不?”
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有时也说是来场伊拉克战争。静媛说:“好。”合上手机,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淌。
02
那天中午,静媛去离凯文科研所很近的酒店开了间房,然后徒步到凯文科研所外等他下班。下班后静媛说要给凯文个惊喜。她说:“无论我做什么,都只配合就好了!”
凯文有些奇怪,他问静媛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静媛微笑着看着凯文,她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在酒店的西餐厅里吃了顿大餐,结账时,静媛没有阻拦凯文。站在远处看着,静媛的眼里湿湿的,很想流泪。她跑去洗手间,补了妆,她要以最好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凯文看表,距下午上班还有不到两小时,他悄声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