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信将疑地接过她的袋子,拿出来,居然是一件淑女得不得了的豆青色长袖连衣裙,还有一件淡黄色开襟毛衣,这两件衣服做工精良,衣袖胸襟绣着漂亮的花朵,一看就是价格不菲。我吓了一跳,说:“这不像你会穿的啊,李少君,别告诉我这是你买的啊。”
李少君有点不好意思地摇摇手说:“那什么,你啰嗦个什么劲,让你换上就赶紧的,老娘还等着看呢。”
我展开那件裙子在身上比划,迟疑着说:“我还没怎么穿过裙子……”
“哎呀,不就穿个裙子吗你还是不是女人啊你,”她没耐烦地把我往洗手间推,“再他妈唧唧歪歪我就亲自动手扒你衣服了。”
我笑了,拿了裙子掩上门换上,尺寸有点大,李少君本来就比我丰满,但长度什么的却合适。只是我当医生以来,穿裙子的次数屈指可数,衣服都偏中性休闲,图的是方便实用,私下里也没法想象自己长裙飘飘站手术台上的模样。现在突然有这么一套裙子穿着,突然有种很怪异的感觉,记忆中成年后也没人这么操心过我穿什么,打扮成什么样,自己只注意干净整洁,从来没有想过去突出自己的性别或容貌。
我一度还以为,要等到我结婚那天,张旭冉才会名正言顺穿一次裙子。
很久很久以前,孟冬也替我买过一条裙子,那时候我还在读高中,他偷偷摸摸塞给我一条红色格子背带裙,趾高气昂地说:“喏,给你,我看现在好多女孩都穿这个,咱也别让别人比下去了。”
他那时候刚刚开始用自己拍的照片赚钱,在杂志上,开始登他整版的图片。
人们开始关注这个年轻的摄影师,他很有想法,他的照片充满灵魂和人性思索。
可没人知道,这个几乎天生就知道如何令图片拍得深沉的男孩,他赚到钱,想的是给自己的小女朋友买条花裙子。
我忽然就眼眶微微发热,深吸了一口气,拽着长裙的裙角,慢慢走出去。
李少君尖叫一声,兴高采烈地说:“我靠,张旭冉,你就该穿着它永远别脱下来。”
我笑了,慢慢套上那件开襟毛衣,拿上我的手袋问:“可以走了吧?”
“等等,”李少君手忙脚乱从袋子里掏出化妆包,说:“过来,姐姐给你画两笔。”
“千万别,我嫌那个麻烦,”我制止了她。
“就画个唇彩……”
“你还没跟我交代这衣服怎么来的呢?”
李少君撇撇嘴,说:“这事说起来忒丢人,老娘不爱提。”
我笑了,扬起眉毛问:“你不会曾经穿这个想冒充淑女吧?”
李少君这么厚脸皮的女人,听到这话居然微红了脸,我哈哈大笑:“李少君,你从实招来吧,说,装成淑女想勾搭谁来着?”
“妈的说就说,老娘一时昏了头干下桩傻b事行了吧,”她一甩头发,说,“就那个,我有一回鬼迷心窍看上一个装逼男,那男的听说不喜欢我这样的,我心想你看不上我这类的,那看得上谁啊?难道那种羞答答话都说不利索的女学生?那好办啊,我装不就是了?装谁不会啊,是吧?”
“于是就买了这套衣服?”
“嗯,裙子连毛衣鞋子,哦,还有一顶帽子,我操,那玩意上面还有塑料花,顶上就跟扣一花盆似的,装的太过了,我没好意思拿出来,就这套行头,花了我一月工资,把我心疼的啊。”
“后来呢?上手了吗?”
李少君呸了一声,骂骂咧咧说:“那个瞎了眼的王八蛋,居然说老娘穿这个像奶妈,我日啊,我难道不清纯吗?啊?我全身上下哪不清纯了?嫌我没气质,嫌我胸部大,我胸部大怎么啦,好歹零部件都是原装的,怎么着,不好看啊?”
她挺了挺胸,我笑得差点岔气,拍拍她的手说:“得了,咱们原谅那种农民啊,估计他是审美标准比较另类。”
“就是。这种男人就他妈的欠,”李少君哼了一声,又低头打量了我一番,说,“不过挺适合你的,送你了,别推啊,我看见这套衣服就来气。”
我有点被噎到,提了提裙摆说:“太长了,我怕等会摔个狗啃泥。”
“不会不会,”她过来挽起我的手,“我看着你呢,保管不叫你摔着。”
我已经事先跟护士长打过招呼,邓文杰也知道的,所以出门没什么阻碍,刚刚走到医院大厅,忽然看见邓文杰正一本正经在那跟人说话。我叫了他一声,他回头一看见我们,眼前一亮,跟那人说了几句就跑过来,笑吟吟地对我说:“呦,今天鸟枪换炮,捯饬一番看起来还有几分姿色嘛。”
我白了他一眼,说:“我们去吃饭,你要去吗?”
邓文杰瞥了下李少君,微微眯了眼,笑说:“真不巧,我明天有个移植手术,今晚得多留一会做点准备工作,不然我下次请回你们?”
他嘴里说你们,眼里却看的是李少君,李少君笑嘻嘻地回看他,这俩狗男女当着我已经眉来眼去毫无顾忌了。我轻咳一声,说:“那我们走了。”
邓文杰摆着潇洒的姿势摆摆手,李少君嗲声嗲气地朝他说了句:“邓医生拜拜哦。”然后挽起我的胳膊,摇摇摆摆地往外走。
我们一离开医院,她立即换了凶巴巴的口吻说:“我操,你们那个邓医生是不是闲着没事就乱放电啊?”
我噗嗤一笑:“他好这一口嘛。”
“哎呦妈呀,可把我电麻了,”她伸伸脖子,忽然问:“你说我要再跟他睡一次,能拿回我那一千五不?”
我推了她一下:“还惦记你那一千五啊,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邓医生一年收入上百万的,你把他泡到手,一千五算什么呀。”
李少君却一本正经地摇手指头说:“NO,你们那位邓医生眼带桃花,哪个女人脑子进水去泡这么个男的?有钱又怎么样?老娘我自己赚钱自己花,活得不知多滋润,我才不要没事去惹那种麻烦。”
我不知道向来情场无敌鬼见愁的邓文杰要听到这个评价会不会呕血,但我却莫名其妙从李少君这么洒脱的话语中听出一丝落寞,一转头,这个妩媚入骨的女人精致的眉眼,在暮色渐浓的都市之中,不知为何令我觉得分外萧瑟。
她招手叫了出租车,我们俩坐进去。一路上,她兴致勃勃地拉着我的毛衣比划着说这里要不要配个胸针更好,我看着她,忍不住轻声问了句:“那个时候,买这套裙子的时候,你是认真的对吧?”
李少君一愣,随后漫不经心地说:“这种傻逼事总要做一两回,然后你就学精明了,女人啊,不就是非得经历几个极品男人吗?”
我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忽然手机响了,我忙打开手袋掏出电话,一接听,却听见孟阿姨的声音:“冉冉吗,那个,我忽然遇到一个老朋友,我,我不去跟你吃饭了,不好意思啊。”
她的语气有种我说不上的不寻常,我微微一愣,马上回答:“没关系的,阿姨,那我等你生日那天再约你吃饭好吗?”
“嗯嗯,好啊,我们约那天吧。我不说了,我挂了。”
我还没回答,她那边已经挂上电话。我有些奇怪地收了线,李少君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晚上本来要跟我们一块吃饭的阿姨突然有事不来了。”
“那正好,我还想着有长辈吃起来不痛快。诶诶,我要吃那个酱猪蹄,你可不许赖啊。”她高兴地说,“还有烧鹅,那里烧鹅可出名了。”
“好。”我笑着一一应下,这时车子已经开到那家酒店,停稳后李少君迫不及待开了车门跳下去,我留在车里付钱,等我付了钱出来,忽然一个错眼,觉得对面马路似乎有个女人是孟阿姨。我转头认真看过去,那个女人已经钻进一辆出租车了。
我来不及细想,李少君已经拉着我的胳膊说:“快快,我们吃肉去,我他妈都快流口水了。”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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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了一桌子李少君想吃的各种肉类,我忽然有种豁出去的轻松,省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头一回大手大脚请人吃饭,对象居然是无肉不欢的女性朋友。
似乎自从孟冬死后,我忽然发现了命运正逐渐朝着一个荒诞的方向走去,我看着对面吃得大快朵颐的漂亮女人,莫名其妙觉得也许这才是冥冥中让我省钱的真正缘故。我省钱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花在不相干的其他人身上,我一直傻不拉叽地为安置自己和孟冬的家而辛苦存钱,但事情发展超出我的预算,孟冬别说死了,就算活着也用不到我替他存的钱,而李少君前几日还让我觉得这个朋友可有可无,但今天我却能为了让她高兴而点了一桌子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吃的肉。
人生际遇这种事,委实妙不可言,端看你从何角度看罢了。
“想什么哪,”李少君拿筷子敲我的碗,“你还没怎么吃呢?再慢了可就都进我肚子里了啊。”
我屈起手指敲敲桌面说:“我在想,你吃下去这么多东西,怎么腰身也不见胖,莫非你有特异功能,能召唤脂肪都朝胸部奔去?”
李少君哈哈大笑:“可不一定哦,没准我就真有那种功能。”
“那敢情好,快传授我秘诀吧,”我也笑了,“本人平胸许多年,正为这郁郁寡欢呢。”
“得了吧,我看你好得很。”她瞥了一眼我的胸部。
我夹了两根青菜咬着,她忽然来了句:“不会真的介意吧,胸部什么的。”
“啊?”我微微一愣,随即大笑,“小时候可能会遗憾,要知道男孩们总是会关注胸部大的女孩,但到了今天还是觉得小巧的胸算方便,毕竟挂着两大坨脂肪站手术台可麻烦。”
李少君深表同意:“可不是,站久了都觉得自己胸部重,像累赘。”
“不过应该还是很多男人喜欢吧,”我笑着问,“毕竟一目了然的性特征就是这个。”
李少君没回答,她低下头,慢慢喝着汤,忽然来了一句:“可是,只看到胸部这种东西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吧。”
我一愣,回了她一句:“可宣称不喜欢女人大胸的男人,也未必是正人君子。”
她瞪圆眼睛看我,我耸耸肩,举起茶杯跟她的碰了一下说:“所以享受你自己的胸部,不管大也好小也好,形状匀称也好一边大一边小也好,只要还没往里头填硅胶,就都算好东西。”
李少君噗嗤一笑,一本正经地跟我碰了杯。
我们正吃得高兴,忽然听见那边一个男人用提高声调的英文骂:“该死的,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臭□,我今天不是来跟你谈判,我是来跟你下最后通牒,你不答应我们就法庭上见!”
“见就见,我倒要看看法官是站在单身母亲的立场还是站在你这个狂躁症患者的立场!”
“你根本就是个阴险邪恶的女人!是你,是你伪造我的病历,我要告你,我告到你吊销行医执照为止!”
“请便,但我好心奉劝你,别以为这是中国你就能不顾公众形象,再闹下去,你的狂躁症发病就会添多现场一百多个证人!”
“你!”那男的哐当一下站起来,我们都看到了,是个相貌堂堂的外国男人,但此刻已经被愤怒扭曲了脸,他恶狠狠地将桌上的餐巾甩到女人脸上,用极为低俗的英语骂了一句后,转身扬长而去。
我与李少君面面相觑,我看过去那个被骂的女人,背部坐得分外挺拔,即便受众人瞩目仍然以优雅的姿态不紧不慢地拿下掉到身上的餐巾,随后举筷子继续用餐。这身姿实在太过熟悉,我赫然发现,这不就是我美丽的詹明丽学姐吗?
李少君好奇地说:“我靠,洋人也会在大庭广众吵架啊,他们骂的什么,你听明白了吗?”
我盯着詹明丽,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招呼,但一想这种时候她肯定不乐意被人看见,便打消了念头,拍拍李少君的手背低声说:“我也不知道,别管别人的闲事。”
詹明丽又坐了好一会才举手要侍应生过去买单,她付过钱后款款步出餐厅,仿佛接受加冕的女皇一样庄重肃穆,气势昂然,令人不敢正视。只是落在我这种相熟的人眼中,却多了几分莫名的萧瑟和孤独,我目送她缓缓走出餐厅,心里有些难过,抬头看见李少君正兴高采烈地评价:“刚刚那女的好漂亮,气质好好,你看到了吗?”
我点点头。
“这么好看的女人都有男人找她麻烦啊,那洋鬼子瞎眼了不曾?”李少君摇头说,“所以说洋人还是不要乱沾惹,跟咱们不是一国的,不是有句俗语吗,什么非我族类什么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没好气地说,“那是封建时代的狭隘观念,现在都全球化地球村了好不好。”
“我反正不爱洋鬼子,汗毛又重体味又大。”
“行了行了。”我说,“赶紧吃你的吧。”
她一想也是,又快活地大嚼起来,好容易李小姐吃喝爽了,揉着肚子全无形象地瘫在座位上等我付钱,我笑了笑,招手要侍应生过来结账,这顿饭吃得不便宜,不过好在大家宾客尽欢,我们俩挽着胳膊走出餐厅,往楼下的酒店大堂走去,李少君伸了懒腰说:“哎呀,今天吃得真高兴,等我下月发工资了我回请你,咱们还来这。”
“行,那我等着。”
“你不会客气推辞一下什么的啊?”
“呸,跟你玩这套虚的,有必要吗?”
“嘿嘿,好歹意思一下嘛。”
我们俩正扯着闲话,忽然我觉得胳膊被李少君扯得生疼,一转脸,她跟见了鬼似的盯着那边手拉着进来的一对男女。手使劲掐我的胳膊,我反握她的手,入手冰凉中带着颤抖。
这算怎么回事?那对男女相貌并非上乘,至少对我这种成天看帅哥美女的人来说,这种长相不足以引起我驻足,只是男的身材高大,衬得女伴娇小玲珑,却也颇有点小鸟依人的美感。他们拖着行李箱,显见是来这家酒店住宿的了,我又看向李少君,发现就这么一会功夫,她已经面白如纸,我还没回过神,她已经尖叫一声,冲上去甩着手袋劈头盖脸打那对男女,边打边骂:“余成林,你个王八蛋,你不是说跟这个狐狸精没关系吗?你不是说跟老娘性格不合才分手吗?啊?那现在这算什么?这算他妈的怎么